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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耽美小說 - 斬桃在線閱讀 - 59-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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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九章】

    再回憶天宮時的光景,其實他們并未見過幾次。

    第一次見面是方河誤闖入他與北海龍君的會談,第二次是方河庇護那條蛟而受誡,至第三次時,則是方河被剝去仙力、墜入凡塵境。

    而他從頭至尾,或是置之事外,或是果決執刑,不曾想過與方河沾上絲毫因果。

    天宮中時有傳言說他是天道化身,非是因為天道對他偏心之至,而是白黎注視眾生的目光都是一應相同的。

    淡漠的、疏離的、俯瞰一切的眼神,從無悲喜亦無愛恨,那只屬于高天之上最無情的神明。

    -

    竹露滴漏,空響回轉。

    白黎緩緩睜眼。

    他的夢因照料重傷的方河而起,也因方河的蘇醒而終。

    “唔……痛。”

    極細微,極沙啞的聲響。方河仍是皺著眉閉著眼,滿面痛苦蒼白,小聲嘶氣。

    他一身血污傷痕已被白黎處理干凈,但萬魔噬身的記憶實是難以磨滅,縱然已逃出煉獄,那份痛楚仍是逡巡不去。

    白黎不言不語,將掌心貼于方河額頭,靈力溫和涌動,替他驅除夢魘幻覺。

    “誰……?”

    無盡的痛苦皆如沙礫,被溫柔起伏的潮水裹挾帶走。方河茫然立于原處,忽覺置身于一張空白畫卷,往昔顏色俱被抹去,徒留一地悵惘留白。

    那一地空白的盡頭泛著光,方河循著那道光走去,被更耀眼的光晃花了眼。

    “醒了?”

    一道聲音模糊又朦朧,像是隔著層厚重屏障。方河下意識想朝聲源處望去,眼前卻驟然一黑,頭痛欲裂。

    “別……你……靜養,不要妄動。”

    斷斷續續的聲音傳至耳邊,似乎有人握住了他的手腕,同時扶住了他的肩膀,想讓他再度躺下去。

    但困在他周身的屏障正在削減,那聲音越發清晰,連帶同他肌膚相貼的溫熱觸感也越發真實。

    方河清醒的剎那,動作快到連他自己都有些詫異。

    啪,他反手制住來人手臂,眼睫顫動,竭力睜開:“……你是誰?!”

    那人任由他握著,語氣淡然無波:“一介藥師,救你的人。”

    “藥師?”

    視野明復暗,幾番掙扎嘗試,方河終于得窺現世光景。

    滴答,竹露聲遲鈍入耳。

    同竹露聲一并呈現在他面前的,還有一位雪衣銀發的青年、一間簡樸雅致的竹舍。

    “唔!”

    清明的視野只暫存一瞬,隨即又是滿目眩光,方才不知從何而來的力氣也抽離殆盡,方河不得不松開手,無力栽倒下去。

    似乎有人輕嘆了聲,伸手半攬住他,這才讓他安然躺回榻上。

    “真是從不讓人省心。”

    那人撤回手去,又取出枚丹藥,湊到方河嘴邊。

    “我不會害你,你大可安心在此修養。”

    ……傷勢?他是在哪受的傷?

    這個救他的人又是何種身份?

    縱然心中警鈴大響,可終究抵不住頭痛與疲憊,黑暗再度侵吞他的意識,方河昏沉倒下,無心去顧是否咽下了丹藥。

    -

    晝夜交替,月上中天。

    方河再次醒來時,窗邊正透出一縷皎白月光,落在他手上,襯出蒼白到能看清血脈的膚色。

    像是歷經了一場浩大夢境,夢中體感仍有殘留,可是關于夢境的記憶已如朝露般消散無痕。

    “這次,是終于清醒了么?”

    床尾立著一方小幾,有人半身落于陰影里,似乎已等了他許久。

    “……是,師兄?”

    方河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是遲疑著、忐忑著,叫出一個許久不曾提及的稱呼。

    陰影中起身的人忽然頓住。

    “為何如此稱呼?”

    “……我記錯了?帶我上驚鴻峰的人說,這里除了‘師父’,便只有一位‘師兄’。”

    方河頓了頓,見那人還是沒有回應,不由越發緊張,“抱歉,若我認錯了人……我很抱歉。”

    “不,你沒有認錯。”

    那人終是走了出來,浩浩月光下,銀發披散如瀑,雙眸曜如星辰,白衣如云霧擁簇,是恍若天神的樣貌。

    他開口:“你若當這里是師門,我也可當你師兄。”

    ……?

    即便察覺來人的回答有些異樣,但此刻的方河并不能明晰緣由,冥冥中似有股意識驅使,一瞬間似乎有另一個人代替了他開口:

    “葉師兄,久蒙照料,緣慳一面。如今我終于見到你了。”

    話音甫落,方河剎那心驚,可還未來得及深思,忽見來人蹙了蹙眉,道,“我并非姓葉。”

    方河一怔,霎時支吾,不知如何回答。

    那個人朝他越走越近,近到幾乎眼睫相觸,呼吸起伏可聞。

    方河下意識閉眼,背脊卻是僵硬的,未能退縮半寸。

    那個人說:“北境的人稱我為‘藥師’,鏡心城的人叫我‘白黎’,你若叫我師兄,可冠以白姓。”

    ——這是什么,為何如此熟悉?他從前在哪里、他是否曾聽過這兩個名號?

    心間疑惑不減,然而不知為何,方河直覺這個人是可信的。

    便如某種意識驅使他叫出“葉師兄”這個名諱,另有一股潛在的思緒,令他認定眼前人永遠不會害他。

    方河閉著眼,小聲且快速道:“是,見過白師兄。”

    白黎終于退開,沒了近在咫尺的壓迫,方河得以暗松口氣。

    【第六十章】

    “你若是無礙,我便先走了。”

    方河點了點頭,起身欲送白黎離開。

    到底是深夜,白黎為照看他才在屋中滯留許久。他過去叨擾師兄多次,現在想來,實在慚愧。

    待要動作,一身筋骨卻意外乏力,渾似纏綿病榻多時,身軀都不能自主。

    白黎眼疾手快,伸手撐住他肩膀,方河這才不至于狼狽跌倒。

    “做什么?”

    “師兄,抱歉,”眼見弄巧成拙,方河慌忙道,“我只是想送你——”

    白黎沒有回應,片刻后,只聞一聲低嘆。

    ——他似乎總是在嘆息。

    這句話突兀闖入方河腦海,帶起萬千漣漪。

    “你重傷初愈,照看好自己才是真。這些禮節就不必了。”

    “是,謹遵師兄教誨……”方河連忙接話,不再逞強,安分躺了回去。

    白黎未再多言,吱呀一聲輕響,那雪白身影便融進門外月光,匆匆離去了。

    -

    翌日晴空萬里。

    日上三竿時,方河悠悠醒轉,待看清天色時辰,心間頓時一驚——他錯過了晨修。

    至于晨修是何時開始、錯過晨修又會有何種懲罰,他統統回憶不起,只是心中焦慮不安,催促著他起身外出。

    腳步仍是虛浮的。方河起身穿戴時猶在疑惑,白黎說他“重傷初愈”,可他既在驚鴻峰上,又是在哪里受的傷?

    這問題也只有白黎能回答。

    推門外出,先被日光晃了眼睛。

    流水叮咚。

    風鼓滿袖。

    天地被收束為一線白布,又迅疾填滿五光十色。放眼望去,滿目蒼翠錦繡,近前水岸遍植翠竹,低矮處野花擁擁簇簇,遠方青山連綿不斷,隱沒于浩渺云煙。

    山風清新,攜取林間悠揚鳥鳴,拂面而至。

    方河怔然望著眼前山景,一瞬心間泛起極深的異樣。

    ——他的師門,不該是如此光景。

    細微的疼痛如針刺蔓延,方河以指節頂著額心,眉頭深鎖。

    ——如若眼前所見不是“師門”,那真正的驚鴻峰是什么樣子,他此刻又是置身何地?

    真正的驚鴻峰上,又該是誰在陪著他?

    “是你恢復得太快,還是又在意氣用事?”

    一道清朗聲線突兀闖來,打破方河越發混亂的思緒。

    “……白師兄?”

    方河猛然抬頭,對上面色不愉的白黎。

    白黎仍是長發披散,一襲白衣樸素無華,然而世間就是有人生得這樣的樣貌,便是再如何不著修飾,也依然有攝心奪魄的本事。

    郎朗白日下,白黎真切站在他面前,方河一瞬竟不敢同他對視。

    “師兄,我是在想,我錯過了晨修……”

    錯過了晨修便該受罰。在他模糊不清的印象里,他的師兄應是待他苛刻嚴厲的。

    方河惴惴低頭,只盼從實發落能少點懲戒。

    “那便是錯過了,你還待如何?”

    “自當是——”

    ——自當領罰受戒。

    然而聽白黎淡然平靜的語氣,并無半分責難不滿。

    方河訝異抬頭,對上白黎沉定的眼。

    “我這里沒那么多規矩,你大可安心休息。仙骨賜你永生無盡的壽命,你又何必總是疲于奔命。”

    “……?”

    恰逢風來,山林簌簌奏響,飄零落紅被風挾卷,紛揚落了滿肩。

    白黎側首回望,忽然開口:“是要到夏季了。”

    方河欲言又止,待看清白黎是真的望著山色出神,一切未解之惑都咽了回去。

    他放緩神色,接上白黎的話:“是。驚鴻峰上,鮮有如此景色。”

    白黎看了看他,似乎若有所思,但并未追問,只是伸手替方河拂去肩上落花。

    “不必憂慮,我不會害你。”

    -

    他的記憶,是從何時開始?

    白黎前來看他,是為給方河送來幾副丹藥。其實不必白黎多言,方河也知自己這是久病久傷之軀。

    這樣的傷病或許已纏綿他許久,久到往昔記憶都變得朦朧又模糊,仿佛霧里看花,只窺得三兩輪廓。

    他只記得自己被帶到驚鴻峰,渾渾噩噩過了許久,有一日忽地神思清明,第一眼見到的人便是“師兄”。

    可在那之后呢,他隱約記得自己還經歷了許多,然而那些殘破的印象甚至不如昨日的夢境清晰,渾似另一場行將忘卻的夢境。

    難道是那夢境太過逼真,才讓他混淆了現世?

    腦中刺痛加劇,方河晃了晃頭,決定先將此事按下不談。

    他靠坐在窗邊,舉起白黎送來的一枚玉瓶。白玉瓶身玲瓏剔透,個中藥丸清香撲鼻,一看便知并非凡品。

    ——我不會害你。

    這句話,白黎似乎不是第一次對他提起。

    白黎的言辭總是空洞,無憑無據又想讓人信服。可是方河回憶那張永遠無波無瀾的面容,無論如何也無法對這個人起疑心。

    他有許多懷疑顧慮,但心底又隱隱直覺,白黎對他從無半句虛言。

    并非因為白黎對他有多么誠摯,只是因為這樣的人,不擅說謊。

    方河閉了閉眼,仰頭將那些藥丸盡數吞服。

    【第六十一章】

    這竹林中原本只一間屋舍,救回方河后,白黎隨手施術,便多了比鄰而建的另一座。

    即便算上天宮時日,這也是他們離得最近的一次。

    前夜白黎應了方河一聲師兄,承認此處是方河師門,可他并未對此事上心。白日里方河循著模糊記憶,胡亂修煉一通,白黎旁觀半晌,也未指點半句,只是翻出本舊醫書,有一篇沒一篇的翻著。

    白黎說他也身懷仙骨,他們皆擁有無盡的壽命,既有如此漫長的時光,隨意揮霍又何妨。

    方河不太贊成,但又不想去質問白黎,他隱約直覺,有的事或許并不適合開誠布公。

    如同漂泊之船終遇港灣,他尋得一隅安寧。若他不去打破這湖靜水,那便是永恒的平靜。

    這記憶混亂模糊,他也未想過如何恢復。既然眼下安寧無事,又何必自尋煩惱。

    就這么與白黎心照不宣,彼此相安無事,未嘗不可。

    想到這點,方河忽然就能明白白黎待他是何種心思。他們各自身懷秘密,彼此諸多隱瞞,然而這都無妨,在這蒼山翠竹間,在這避世無人之地,他們將永無煩憂。

    這就足夠了。

    -

    第二夜來臨時,白黎再度做了夢。

    入夢時他尚在恍惚,只因周遭一片陌生,而他罕有真正神思飄忽的時刻。

    夢境紛亂迷離,他身如浮萍飄絮,但見身邊人影往來穿梭,三株桃花開謝凋零。人世間不存在的黑桃花與金桃花漸次盛放,最后又被如雪的白桃花紛揚覆蓋。

    他不知其意,也不知自己為何在此。回神時已是次日清醒,殘損馀夢如雪泥鴻爪,只余痕跡難窺全貌。

    ——他又做夢了。

    有那么一瞬,白黎陷入怔然。

    自他創生之始,他便鮮有做夢。仙骨加身,仙力加持,他本無需任何休息。如若他想,大可睜眼看遍百年。

    他也確實看盡萬千云煙。

    旁人只羨他修為舉世無雙,慕他壽數與天地同驅,敬他代行執掌天道之權,卻無人想過,是何等心性毅力,方能擔得起這樣的命運。

    白黎不曾自問過,他只渴求夢境。夢境虛幻縹緲,包容一切妄想,夢中人大可任性而為,不必擔心干涉現世,那才是他一直渴望的休憩之地。

    在過去的許多年,他做夢的次數屈指可數。

    而今他將方河救回身邊,平白得了兩次做夢的機會。

    ……方河?

    白黎望向另一間竹舍,眼中情緒罕見地泛起波瀾。

    -

    而方河對白黎的夢境一無所覺。

    白日修行,夜晚休憩。無人在意他修行進益,無人督促他是否勤勉。

    在白黎身邊,時間成了用之不竭的東西。

    方河有時會盯著遠處青山發呆,但既然白黎未開過口,他也不會去問這間竹舍之外的事。

    留守這方寸之地,就能換取長久的歲月靜好。更何況白黎能安穩閑適地與他同處一地,那他的處境便算不得是“被囚禁”。

    -

    白黎所說的“夏季”,于某日突然來臨。

    只隔一個晝夜,氣候突然潮濕悶熱,門前溪流洶涌湍急,風中傳來雨水的氣息。

    遠方山巒越發蒼翠,近前花團又換了一簇。渾似有位敷衍的畫家,潦草地在舊稿上又涂抹了幾筆。

    這日醒來,不再是一成不變的晴空萬里,而是陰云雷霆。

    方河盯著天色,一時有些詫異。早已立在院中的白黎未顧他的疑惑,朝他先搭了話。

    白黎道:“今天,陪我去山里看看吧。”

    “……好。”

    雖然疑惑白黎為何會在此時出行,但在白黎面前,他似乎并沒有拒絕的余地。

    水聲嘩然。

    白黎行于前,方河隨在后。他們沿著竹邊溪流,深入山林。

    岸邊青草蔥郁,流水清澈見底,方河留心打量,忽然發覺水中既無魚蟲也無藻荇。

    那確實是一條溪流,只是除了流水,一切皆無。

    他再一回望,林間幽深處隱隱有鳥鳴,然而一路行來,不曾見過任何鳥獸。

    仿佛真的行于畫卷,卷中只有靜物聲形,未曾容納半點生機。

    “方河,驚鴻峰上是什么樣子?”

    一路寂靜,白黎突兀發話,倒是驚到了方河。

    “白師兄,你問我驚鴻峰?”方河一時驚異,下意識回道,“我只記得驚鴻峰上有雪,有白梅花,還有幾座小院……”

    “沒有深山與樹林么。”

    “這……”

    方河一瞬語塞,他的記憶殘缺不全,實在回憶不起驚鴻峰上是何景象。

    “那換個問題。若是山林,只是山林,應當有何物?”

    “……?”

    如同被突擊詢問課業,盡管白黎的問題同修行毫不沾邊——但方河不敢猶豫,連忙回答:“若是山林,自當有林木花草,還有棲息其中的飛禽走獸——”

    他說著,見白黎駐足原地耐心傾聽,忽地穩下心來,放緩了聲調繼續道:“……或許,還有棲息山中的靈妖精怪,與山為鄰的山民。山間四時流轉,風貌各異,草木歲歲枯榮,而人與精怪會留存更長的時光。”

    白黎眉頭微蹙:“你說,還會有人與妖?”

    方河一時啞然,直到白黎發問他才發覺自己說了什么,然而奇異的是他本人并無自覺,只是腦中模糊有幅畫面——他行于幽深山林,山間草木深深,而在草木森林的盡頭,他見過一處山野村落。

    ——還有一座覆滿青苔的石像。

    不甚清晰的印象一閃而逝,猶如細針劃過水面,細微漣漪就此泛開。方河霎時怔愣,不知是記憶浮現還是錯覺。

    “……有飛禽走獸,有人,有妖,他們就這么同處一處么?”

    白黎輕聲發問,方河遲鈍回神。看白黎的神情,似在思考一個棘手難題。

    這問題實屬荒謬且缺乏常理,然而恍神的方河并未留意,他沒有應答,白黎也未再追問,就此不了了之。

    天邊雷鳴聲越發近了,淅瀝細雨穿透枝葉沾濕衣裳。白黎看了看天色,忽地旋身,帶著方河往回走。

    “今日便到這里,你已助我良多。”

    方河踉蹌兩步才跟上白黎,他回首望了望空寂山林,心中隱有猜測,但又覺得實是難以置信。

    再一抬頭,前方仍是雪衣銀發、纖塵不染的背影。

    罷了,方河想,無論信任與否,結局都不由他,那又有什么可顧慮。

    【第六十二章】

    支線

    -

    風沙割面,地陷流金,天穹空無云翳,唯有日光熾烈如刀鋒。

    北境荒漠經年如是,絕非尋常人等所能涉足。

    然而便是在這人間絕境,兩道漆黑身影正如黃金幕布上的一點墨跡,逶迤前行。

    呲啦——

    雪白雷光閃爍,虛空中隱隱淌過一道直達天際的電弧,無形的結界佇立此處,拒絕一切訪客。

    楚弦冷冷一笑,撤回灼痛的手,心知這便是白黎設下的結界邊緣。

    他與白黎約定十年一見,而白黎真的會在這短促會晤后,便將他長久拒之門外。

    “是這里,那道死氣是在這里消失的。”

    潮平蹲下/身,仔細摸索腳下沙地。楚弦抱臂立于一側,面色森然:“我說他怎么突然變了臉色,果然是這附近有異動。”

    “等等,”潮平手勢一頓,忽地召出陌刀,狠厲朝下刺穿流沙——“還有人來過這里。”

    唳!

    沙下突然傳來一聲極尖促的鳥鳴,一尾黑羽迅疾升騰,轉瞬又化作火焰燃燒殆盡。

    黑煙屢屢飄散,楚弦臉色難看至極:“居然是燕野?原來他追到這么近的地方來了。”

    “他和這死氣聯系在一起,他殺了誰,白黎又救了那個人?”

    潮平搖頭:“氣息都斷在這里了。”

    楚弦擰眉,繼續猜測:“燕野和你交手負傷,后又經明幽城進入北境荒漠——他是想找藥師求醫,為此挾持了什么人?”

    潮平緘默不語,心中卻另有猜測——燕野要尋療傷之法,除卻尋找藥師,還可尋找殘魂。殘魂若寄付在了什么人身上,以燕野的脾氣,“挾持”并非難事。

    只是殘魂一事她從未對楚弦提起,如今她也依舊選擇隱瞞。

    “能讓白黎去生死狹間的人,”思及此,楚弦笑意越發古怪,“誰擔得起他這樣冒險?”

    潮平聞言,神情微變:“白城主身為北境的醫師,往日也救治過不少人。倒是阿弦,比起燕野,原來你更在意白城主?”

    楚弦一時止了聲,余光掃過潮平猶疑的眼神,片刻后才接道,“你怕不是忘了,白黎才是這里的主宰。”

    “拉攏白黎,有百利而無一害。至于燕野,你我聯手,他只有等死的份。”

    “……”

    潮平面色越發凝重,沉吟半晌卻是另起了話頭,“此間的變數,恐怕不止白城主一位。”

    “除了白城主,還有人身懷仙骨。若我不曾記錯,那人與燕野也有過牽連。”

    “關在鏡心城的龍同他一起失蹤,白城主也對身懷仙骨者態度曖昧……。”

    “你在暗示我什么?”楚弦俶然變色,“你以為我沒想過找他?那位驚鴻峰的方河?”

    潮平頓了頓,罕見地堅持:“白城主的結界非邀請不可入,至于燕野,一時也難尋蹤跡。既然有人與他們二位都有牽扯,不妨從他入手。”

    “如果用這個人逼他們出面——阿弦,未嘗不可一試。”

    “……”

    楚弦眉頭緊鎖,尚且不明潮平為何會突然提到方河,然而抓捕方河于他無損失于潮平無得益,與之相對,那的確是一個能引得燕野與白黎同時在意的人。

    更何況仙骨是天魔克星,若能及時斬除方河,也算是少了一樁隱患。

    “你倒是機警,”楚弦扯了扯嘴角,并無甚笑意,“那便先去找這個人。一個道行低微的劍修,總不至比燕野更難找。”

    潮平默然頷首,兩人一時無話,唯有風沙浩浩揚揚,恰似各自萬千思量。

    -

    楚弦說的“找人”,非是親力親為。作為天魔中修行最淺的一位,他已慣于尋外力襄助。

    幾日之后,仙盟中忽有一條消息不脛而走——自鏡心城動亂后沉寂多時的如意樓,聲稱已查明長青會亂象始末。

    燕野不會關注仙盟動向,驚鴻峰弟子最后與鏡心城主可謂是不歡而散,葉雪涯重傷回到驚鴻峰后便再無消息——由此,世人如何評判鏡心城之亂,全靠鏡心城主一己之言。

    而鏡心城主,容納楚弦掌管的如意樓已久。

    時隔多日,鏡心城主突然對仙盟開誠布公,坦言道鏡心城之亂實為魂修與驚鴻峰弟子的舊怨,而那位弟子又與魔修關系匪淺,故而招來如此禍事。

    仙盟一片嘩然,眾人懷疑之際,“如意樓主”站出來給了證據——在鏡川與鏡心城中救過方河的“劍修”,已在明幽城中犯下殺孽,漆黑魔焰席卷一切,赫然是位掩藏行跡的魔修。

    而方河幾次得魔修相救,足以昭示他已叛離正道。

    一時仙盟群起激憤——與魔修勾結已是重罪,更何況方河出身封魔戰役中損失慘重的驚鴻峰,這更是折煞師門臉面。

    正人義士憤慨之余,亦有有心者留意到,當初魂修在大庭廣眾下點破方河身懷仙骨,而仙骨于修道者的誘惑不可估量。

    驚鴻峰說是避世不出,何嘗又不是元氣大傷日漸式微,這樣的師門,難道是想將振興之望寄托在一副仙骨上?

    可他們又如何庇護得住一個空有仙骨卻無靈力的廢物?

    若是借此讓驚鴻峰交出方河,再由仙盟“審判”這位罪人,正大光明地施刑取骨……

    ——他這一身仙骨,能助幾人飛升?

    -

    “……如意樓主?何方宵小,竟敢妄傳明幽城的消息?”

    北境明幽城,重重帷帳后的城主殿內,許星樓猝然捏碎手中杯盞。

    容瀲疾步上前,蹲下/身清理茶漬與碎片:“聽說那是鏡心城中設立已久的情報鋪子,不過樓主行蹤詭秘,鮮少有人見過他真貌。”

    “我還道這是驚鴻峰的內務,不必交給仙盟那群人攪渾水,”許星樓扶住額頭,冷嘲道,“看來那小修士仇家不少,連明幽城中也有內應。”

    “未必是仇家。”容瀲抿了抿唇,小心打量許星樓,“那消息里,著重提了方河身懷仙骨卻修為低微一事。”

    “仙盟的意思,他們要驚鴻峰交出這個人。”

    許星樓道:“驚鴻峰自然是交不出的。”

    容瀲道:“自是如此。可仙盟恐怕不會就此罷手。方河難尋蹤跡,但若為難驚鴻峰……以方河的心性,未必不會出面。

    城主,這消息出來,首當其沖的是驚鴻峰。”

    許星樓動作一滯,眼神霎時凍結。

    查到驚鴻峰,再去追查方河來歷,那勢必會牽扯到曾經的大師姐陳時暮。

    ——她的摯友陳時暮,拼卻性命,只救出來方河這個禍端。

    “真是什么麻煩事都讓他們撞上了,”許星樓恨道,“余雪河在做什么?他那位得意弟子當真就撒手不管了?”

    容瀲遲疑道:“城主,那位大弟子接了方河與魔修同去的消息,之后再未給過答復。”

    “至于雪河君……他一直在閉關,從未給過回應。”

    許星樓氣極反笑:“他倒是避世避得徹底,既然如此,為什么偏偏將方河放了出去?!”

    容瀲無法回答,只得沉默。

    “驚鴻峰……”許星樓一手支頜,眸光冷厲駭人,“罷了,時暮既已不在,那又有什么可留戀。”

    “沒有時暮的驚鴻峰……”許星樓沉吟片刻,神情忽變,“等等。”

    容瀲抬頭,不知許星樓思及何事。

    “封魔戰役時一切都太混亂,但我記得,她是不是有過一個孩子?”

    “陳jiejie的孩子?”容瀲有些困惑,“她與雪河君在一起時,仙盟輿論正盛,之后又是天魔作亂,那么短的時間里,她曾留下過孩子?”

    許星樓沒有應聲,只是臉色漸沉,姣好面容越發陰郁。

    ——她忽然了悟,是什么拖累雪河君閉關至今。

    -

    驚鴻峰上,落雪皚皚。

    后山石窟,滴水成冰。

    葉雪涯提著食盒,沿著一道陡峭石階,緩慢下行。

    幽深冰洞下,重重法陣中,困著一位埋首屈膝的少年。

    “余朝,”葉雪涯將食盒置于法陣邊緣,“師父事務繁雜,這幾日由我替他來。”

    鎖鏈輕響,那少年幽幽抬頭,深邃黑暗中,一點紅芒格外刺目。

    葉雪涯不禁皺眉。

    他有心想說些什么,話到嘴邊又嫌冗余。心魔纏身如何能輕易剝除,他不過是比余朝多些遮掩的辦法罷了。

    葉雪涯轉身欲走,旋身之際,忽聽余朝低啞發問:“大師兄,當初是不是你讓方河走的?”

    腳步驟停。

    無人知曉那一刻,葉雪涯從未愈合的仙骨之傷,一瞬痛至貫徹魂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