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少年游
恍惚之間,西江月的眼前一片模糊,五顏六色的光斑交疊融合,光亮中朝他緩緩走來的卻是一身玄衣的殷無戾。 彼時的殷無戾不過十六七歲,還有著少年的朝氣和恣意,眉眼之間雖有銳氣卻不刺人,看著有些痞帥卻莫名平易近人。 西江月當時大抵就是被他身上這股氣質所吸引,一瞬之間驚為天人,連呼吸都忘了,只知道緊緊盯著他看,像是要將他的容貌深深描摹在心底。 殷無戾腰間別著一把長劍,在臺下走過的時候整個大廳都靜謐無聲。 他足尖一點飛身上臺,而后只覺一陣劍光閃過,劍尖已經抵上了那個龜奴的脖頸,只要對方敢輕舉妄動,一定血濺當場。 “放人。” 簡短的兩個字后,他將劍威脅性地向前移了移,那龜奴嚇得兩腿戰戰,這才慢慢挪到西江月的身邊,給他松了綁。 繩子松開的那一瞬間,西江月整個人就倒了下來,殷無戾長臂一攬,直接攬住了他的腰身。 他取下自己的披風蓋在懷里人的身上,這才低頭問道:“還可以走動嗎?” 西江月還未褪尾,倒是也可以幻化雙腿,只是時間不長,再加上他現下被情欲侵蝕有些神志不清,渾身上下都提不起力氣。 殷無戾的身上是一種淡淡的木香,尾調干凈醇厚,聞著就讓人心中一片寧靜,一如他本人。 西江月強撐著點了點頭:“多謝……公子,奴可以。” 他說著收攏鮫尾,尾部的鱗片緩緩收縮消失,兩條雪白細長的腿慢慢顯現出來。 殷無戾見他說可以,這才緩緩松手,誰想剛一松手,懷里的人就險些滑了下去,他又連忙把人摟緊。 西江月額角香汗淋漓:“……我、我沒力氣了。” 殷無戾微微蹙眉,二話不說就勾住了他的膝蓋處將人橫抱了起來,剛打算抱著他離去,就見這漪夢樓的老鴇連忙跑了過來。 老鴇一臉的肥rou堆砌出一個猥瑣的笑容:“公子,您這是要把我們的阿月帶到何處啊?” 殷無戾目光森冷地掃了他一眼,感覺到懷里人不自覺地一顫,顯然是害怕眼前的這個老鴇。 他臉色一黑:“規矩是你們樓里定的,珠子亦是我射落的最多,人如今歸我,帶到何處就不勞煩你惦記了。” 此話一說,臺下哄堂大笑。 那老鴇也沒憋住笑:“大家都來評評理啊,公子怕是第一次來我這漪夢樓吧,竟是連我樓里的規矩都不曾搞懂。” 她說著用團扇捂住嘴,只露出一雙帶笑的眉眼:“也罷,mama我今日便同你講清楚。” “公子抬頭看,可能看見這高懸的千金榜?我漪夢樓的千金美人局一月一設,本就是為回報榜上的客官,這大廳中的五十位客官可都是憑實力上了榜才有資格入這千金美人局,公子既然不在榜,便沒有機會參加,更遑論要帶走我漪夢樓的人?” 殷無戾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見大廳上懸掛著一個榜,榜上吸附了寫有客官名姓的磁牌,只有五十個名額,按照本月在漪夢樓的花銷金額排榜。 這漪夢樓甚是會做生意,怪不得能做成這羽都第一紅樓。 一個美人的初夜再貴哪里能貴過五十個人的爭相投榜,漪夢樓看似在免費拍賣樓里人的初夜給這些嫖客,實際上僅這一個月的千金榜收入,就抵二三十個美人,還能趁機將名聲做出去,慕名來玩這千金局的紈绔子弟只多不少,他們穩賺不賠。 “況且,公子雖然射落的琉璃珠最多,但規矩是射碎啊,公子還是莫要胡鬧,趕緊將人放下,莫要再擾亂,自行離去吧。” 殷無戾半晌無言,只低頭去問西江月,神色認真:“你可愿留下?” 西江月的眼睛瞬間就濕潤了,那些在樓里備受折磨,被龜奴惡趣味地欺辱的日子一股腦地襲來,令他全身發冷。 西江月伸手拽住他的衣角,濕漉漉的眼睛看向殷無戾,像是一只受了驚的小鹿:“……我不想,公子帶我離開吧。” 殷無戾明白了他的意思后就扣著他的手腕將他的手從自己的衣服上取了下來,緩緩勾了勾唇。 他拍了拍西江月的手示意他放心。 “好,我帶你走。” 他說完,用腳勾起地上掉落的箭矢,再一跺腳就見方才落地的琉璃珠被震了起來,殷無戾瞅準時機抬腳一踢,箭矢飛出,齊齊穿過八顆琉璃珠釘到了一邊的柱子上,瞬間琉璃碎片亂飛,里面的濃郁春藥直接濺了出來。 殷無戾轉身頷首,聲音淡淡:“這人,我帶走了。” 老鴇瞬間臉色一變:“看來公子來我這漪夢樓不是來尋快活,是來攪局找揍的。” “來人,給我將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東西轟出去!” 他話音剛落,從大廳門口突然涌入了一伙帶刀的侍衛,一隊守在大廳堵住出口,一隊直奔二樓的一處雅間,看裝束是御史臺的人。 烏棲和遲鶴聽站在隊伍的最前方,兩人匆匆掃了一眼大廳,就見遲鶴聽朗聲道:“御史臺辦事,閑雜人等還不速速退避?” 老鴇哪里見過這樣的場面,當即就呆在了原地,殷無戾兀自推開他,抱著西江月走了過去。 殷無戾盯著一身白衣的遲鶴聽,露出一個陽光的笑:“鶴聽哥哥。” 遲鶴聽聞聲看去,見他懷里用披風裹著一個人,微微一愣,旋即恢復神色,微微頷首:“寧王殿下,在外人面前您還是喚臣一聲提督大人符合禮制。” 殷無戾充耳不聞:“我與鶴聽哥哥不分彼此,你我之間若是當真事事講禮,那才生分。” 遲鶴聽淡淡一笑,對他無可奈何,也就隨他去了。 “屬下參見殿下。”殷無戾聽見烏棲的聲音才扭頭去看,點了點頭邀他起身。 不知過了多久,御史臺的侍衛才從二樓拖拽下一個人,那人顯然是喝花酒喝高了頭,被人拉出來的時候還衣衫不整丑態畢出,身下一根擎天巨柱金槍不倒,空氣中隱隱可以聞見一股腥膻難聞的麝香味。 殷無戾眉心一皺,連忙一步跨到遲鶴聽的身前,用自己的身軀擋住了遲鶴聽的視線,率先開口:“先讓他提起褲子清醒清醒,衣衫不整成何體統。” 話音剛落,一個侍衛就近從桌上捧起一壺酒照人的腦袋頂倒了下去,那人被冰涼的酒液澆了個透心涼,酒瞬間醒了大半。 一抬頭先見寧王還有些懵,等看清了他身后的御史臺督查提督遲鶴聽后嚇得兩腿一軟,胯下的二兩rou直接就萎了。 他連褲子都沒提,連忙磕頭:“遲大人饒命,遲大人聽我解釋。” 殷無戾摟緊懷里的人一腳踹了上去:“真窩囊,你父親中飽私囊貪污受賄那么多銀兩,你卻連個千金榜都上不去。” 遲鶴聽忽的一笑,被他這句話逗樂了。 “有什么冤情等到了牢里再說,來人,把人給本王押回去。” 眾侍衛面面相覷,一時之間動也不敢動,倒是遲鶴聽有些看不下去他這么摧殘自己手下的兵,無奈地搖了搖頭。 “沒聽懂寧王殿下的吩咐嗎,殿下的吩咐就是本提督的命令,把人先押回去吧。” 遲鶴聽一發話,眾人才敢動作。 殷無戾等他們把人拽著走了,有些不服氣:“鶴聽哥哥手下的兵一個比一個榆木腦袋,你心中所想我自然最清楚,又不是第一次幫你決定,還是蠢得要等你開口才敢動。” 遲鶴聽閉眼聽他胡攪蠻纏歪曲事實:“殿下也不是第一次吃我這些榆木手下的冷飯了,怎么還要一次又一次地熱臉貼冷屁股?” 殷無戾說不過他這個一口策論驚天下的“震川公子”,只好偃旗息鼓。 也就是這時,他才察覺到懷里的人在不停地發抖,殷無戾低頭去看,西江月的臉已經燒得通紅,他不自覺地夾緊雙腿卻還是抵擋不住自己那個骯臟的地方會源源不斷地流出yin穢之物臟了這位小公子的衣服。 殷無戾瞬間清醒,連忙叫來烏棲去問那老鴇要解藥。 老鴇被嚇得不輕,也知道他身份不一般,再也沒敢刁難,乖乖地交出了解藥。 殷無戾喂西江月吃下去也不見他有所好轉,又想到此處人多眼雜,他還衣不蔽體的,一直被自己抱著也不是個辦法。 遲鶴聽還要留在這里斷后,烏棲見他要走,欲言又止。 殷無戾抱緊了懷中的人,開口道:“烏棲,你留在此處協助提督大人,我先行回府。” 烏棲見他面色著急,只好壓下心里的話,點了點頭:“屬下遵命。” 殷無戾處理完了漪夢樓的事,這才抱著西江月離開,西江月有些昏沉,他不敢耽擱,只好就近找了一家客棧把人安置好。 殷無戾把人放在床上,又打來了涼水為他擦身,西江月身上好幾處被箭矢劃破的傷口,現下血液凝固,紗衣就和皮膚粘在了一起。 他小心翼翼地用水擦掉傷口周圍的血跡,然后再慢慢撕開衣服,把人完全剝出來后,又用干凈的涼水幫他一遍又一遍地擦拭身體,等解藥發揮作用,西江月恢復正常的體溫才停了下來。 西江月醒來就見他正幫自己給傷口上藥,他的腿沒維持很久,已經重新變回了鮫尾,一緊張就用尾巴輕輕擦過了殷無戾的身體。 殷無戾才注意到他醒了,笑了笑:“你醒了,是不是餓了,我讓小二燉了些湯等一下端上來你記得喝一些。” 西江月第一次和除了龜奴以外的人離這么近,還是像殷無戾這樣光風霽月的公子,羞得滿臉通紅,尾巴一縮一縮的。 殷無戾被他的舉動逗得笑出了聲,順勢去看他的尾巴,誰想西江月卻瞬間慘白了臉,連忙扶住了他的肩膀。 “公子……奴身子骯臟,恐污了公子雙眼。” 他此刻恢復了鮫身又沒有蓋被子,現下下體赤裸,畸形的身體恐怕會嚇壞眼前的人。 誰想殷無戾卻搖了搖頭:“不會,這是我第一次看見鮫人的鮫尾,很漂亮。” “我有一個同我一起長大的影衛也是鮫族,不過他是武鮫,送到我身邊的時候已經褪了尾,我聽人說是被人用斧子活生生劈開的,便覺得那時一定很疼。” “只可惜我當時不在他身邊,不然一定不讓他被人這么對待。” 西江月不禁有些落寞:“……公子是個很好的人,能待在公子身邊服侍,已經是莫大的福氣了。” 幼鮫與成鮫的容貌天差地別,相比起成鮫時的美艷妖孽,西江月的幼鮫形態長得更加顯小,看上去艷麗卻也可愛,尤其是此刻雙頰羞紅,更是美的驚心動魄。 殷無戾沒忍住揉了揉他的腦袋:“看見你沒經過那種酷刑,我就放心了。” 他伸出手去摸了摸西江月的鮫尾,西江月一癢,“呲溜”一聲就將尾巴縮了回去,見殷無戾瞬間呆住,又連忙紅著臉把尾巴乖乖遞出去給摸。 這幅可愛的模樣可是讓殷無戾的心軟壞了:“你日后可有去處?” 西江月搖了搖頭,殷無戾便擔心他又會被捉回去,開口道:“你若是無處可去,可以來我寧王府。” 殷無戾說完突然一拍腦門想起了什么:“我有些事需要先行離開,你一會一定要記得喝湯。” 夢境到了這里就應當沒了殷無戾的影子,西江月深知接下來的發展是自己五年以來最為后悔的一件事,但他卻還是執拗地想要在夢里圓自己一個遺憾。 他微微撐起身子,趁著殷無戾沒走,開口問道:“殿下,您不問我叫什么名字嗎?” 殷無戾倏地停下腳步,回身沖他咧嘴一笑:“那,你叫什么名字?” 西江月看著少年殷無戾,恍惚之間有種歲月匆匆的感覺,他扯了扯嘴角,對他一笑。 “西江月。” 殿下,我名西江月,這次一定要記住啊。 …… “娘娘……娘娘?” 西江月恍然夢醒,就見姚檀正扶著他,一臉的焦急。 他唇角輕勾,半晌才撐著坐起了身:“我又夢魘了,這次夢到了許多以前的光景。” 他一句話還沒說完,突然感覺面上一涼,伸手去摸才發現滿手濕潤。 姚檀看著他面色復雜:“娘娘,您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