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六五
春季尾聲的某一個月圓之日,位在茶城聿都的邦級音樂廳舉辦了一場豎琴音樂會,雖然不是名家曲老師的個人演奏會,但仍是吸引了不少附庸風雅的群眾買票進場欣賞。 正當清凈而悠遠的豎琴音繚繞於音樂大廳長廊的梁柱時,一場秘密的晚宴正悄然,卻如火如荼得在音樂廳地下五層樓的豪華內室拉開了序幕。 昏暗的內室就像是一座小型的音樂廳,呈現葡萄園式的環繞設計,分隔出好幾層不同大小的私密包廂,圍著正中央的舞臺向上沿伸,每間包廂都以厚重的黑色布幔遮蔽了入口,讓人無法揣測入主包廂的貴客是什麼性別與身分的人物。 其中一處位在高樓層側翼的小包廂,黑色布幔內,一位眉目殊麗的年輕男子正坐在沙發椅上,展開通訊器對著線上另一端的人說話。 男子擁有一頭宛如葡萄藤蔓的棕色短發,穿著男仕正裝,卻更顯出身材纖瘦,舉止矯健,仔細一看,男子瀏海底下的眉眼生的十分俏麗,一雙薄唇顏色淺淡,形狀卻非常漂亮,一啟唇,就是一口標準的腔調,音質純凈,語速卻凌厲又獨斷。 像是一朵盛綻於冰川上妖冶的蓮。 「怎麼了,出了什麼事情?」 男子撥出的通話才接上,通訊器上立刻浮出一位五官精致的人像,他有著一頭茶色的秀發,卻生的一張與棕發男子不同風情的漂亮臉蛋,柔和而嫵媚,但互相一比對,又存在著緊系諸血脈的相似來,他的脖頸上配戴著一條白色緞帶,佐以一顆紫色寶石綴飾。 「哥,先生他早上又暈過去了……」視訊屏幕里的茶色頭發男子語帶哭腔,卻沒有半分落過淚的跡象,像是太過焦慮,以至於沒有辦法空出心神做無意義的哭泣。 「什麼?」棕發男子神情一凜,整個人幾乎從沙發上跳了起來,他迅速瞅了包廂周圍的黑色布幔一眼,才壓低聲音質問道:「那蓉沛呢?不是讓他近身替先生治療了嗎?怎麼又突然暈倒?」 茶色頭發的Omega突然傷心得哭了起來,倒不是因為被逼入絕境,而是帶著松懈下來的精神解脫之意,棕發男子與他共享血脈,自然能夠準確得辨別出胞弟的情緒轉變,他緊鎖的眉頭也幾不可察得放松了一些。 「哥,你那邊我是過不去了,我要在這里陪著先生……我不放心,我要看著他……」茶色頭發的Omega哭了一會兒就停歇了,他抹了抹眼淚,堅強在他那張扣人心弦的顏色上展現,更讓人心生愛憐。 「……我知道了,沒關系。」棕發男子冷靜得安撫著胞弟,又壓抑住焦躁的憂慮,故作鎮定得問道:「那……先生現在怎麼樣了?是在休息嗎?若是睡了就不必再打擾他……」 「……我沒事。」一道沉實而儒雅的男聲,由遠而近,縹緲得從通訊器的聲道傳了出來,幾乎是一瞬間讓棕發男子激動得渾身止不住顫意,堅毅的眼眶也同時間脹熱了起來。 「……先生。」 一滴淚珠,終是從男子的眼眶墜了下來。 「讓你擔心了,羽兒。」男人說話每到一個段落,就要頓下語氣,停格一段時間,雖然每一字每一句都擁有踏實的音節,卻因為這些空白的停頓,讓人感覺到有一股不可抵抗的力量,正在吞蝕著男人說話的底氣。 「您沒事就好……」棕發男子揉了揉臉頰,對著通訊器另一端的男聲道:「我一定會替您找到解藥的,先生就好好靜養,讓小雩陪著您。」 「……別太逞強,」男人聞言,并沒有大悲大喜,他的聲音就像是一片汪洋,看不見盡頭,也看不見岸:「沒有關系的。」 然而被他溫柔喚作羽兒的男子,卻在心底反覆殘酷得盤問自己:「怎麼可能沒關系……」這句咬牙切齒的沒關系,像是被鞭斥出皮開rou綻的血痕。 棕發男子闔上通話後,隨即俐落得走到角落拖出了一只置放衣物的小錦盒,他將盒子打了開來,并從里面拿出了一套白色的男式唐裝。 唐裝以上等絲綢編織,并以色澤相近的銀線及華麗的織工繡畫了一幅春花浪漫的暗紋,要非常近身得觀察,才有辦法辨別得出這些隱藏的繡紋,是一朵朵花瓣層疊如珠綴的牡丹花。 棕發男子脫下了西裝及襯衫,將依照他人身形量身訂制的唐衫套在了自己的身上,居然恰如其分的吻合,他隨意得將衣領上的中國結扣好,正面對著一只等身鏡,看到了一個身姿綽約的身影。 待儀容端正完畢,男子脫力得坐回沙發上,沉靜了一會兒,才從地上撿起方才脫下來的西裝外套,他往內層口袋翻找了一下,就找到了自己需要的東西。 那是一條配戴在脖頸上的白色緞帶,上面鑲飾了一顆毫無瑕疵的寶石,相較於胞弟配戴的深紫色寶石,這顆是水紅色的,一種帶著水光粼粼的桃紅色,沒有任何一種鮮花能夠攀比,反倒像是稀釋過後的鮮血之色。 ※ 穆承雨手持著音樂會的電子票根,亦步亦趨得跟在莫先生的後頭。 他們在侍者的帶領之下,來到一處黑色布幔之前,侍者掀開布幔之後,露出了底下一整排鋪著厚重絨毯的階梯,每一階都鋪滿了濃紫到近乎墨黑色的玫瑰花。 穆承雨光注意著周邊散發濃郁花香的異色玫瑰,卻忘記注意腳下,差點踩空一個階梯,被戚莫反手扣住手腕,即使拉了回來,免去了一串洋相。 「當心點,還好嗎?」戚莫口頭上慰問過後,便握著穆承雨的手腕,強勢得將人安穩得送到最後一格階梯,才松開手,并背在身後,折出一個臂彎。 穆承雨抬起頭,對上了戚莫沉淀的紫黑色眼眸及英俊的臉孔,其實他只看到了半邊而已,因為戚莫將他的單眼鏡片架上了左邊的眼眶,又把瀏海梳理下來,立刻讓他身上神秘的氣質又銳利了幾分。 穆承雨則是戴了一頂沙棕色的爵士帽,以及一副小圓框墨鏡,他落落大方得虛挽上戚莫的手臂,兩人十分有默契得偕同進入了私人晚宴的大廳。 戚莫預約了一個半開放式的包廂,他來之前有跟穆承雨提過,半開放式的空間反而才不會引人注目,像是對於藏匿蹤跡這事兒非常有心得。 他們入座時,穆承雨才發覺晚宴早已經開始了,中央舞臺陸陸續續上演著一些余興節目,像是芭蕾舞團劇,或是服裝伸展秀云云,然而都不是什麼重頭戲 ,乏人問津,反倒是賓客們各自私下交頭接耳,談興四起。 穆承雨安靜得坐在戚莫身邊,連對方特地替他點的開胃酒都只是淺嚐了一口。 戚莫雖然動靜低調,但仍然不時有人帶著伴湊過來低聲同戚莫寒暄,戚莫儼然非常習慣參與這類上流社會「內圈」的活動,他不主動與人說話,但面對來跟他攀談的人,都回以彬彬有禮的措辭。 穆承雨觀察了好一會兒,才曉得這是一場類似奇珍異品的拍賣宴,穆承雨甚至看到有一位美女牽著一只通體銀白的孔雀上舞臺表演吹笛。 那只銀雀實在是漂亮的有些失真,穆承雨忍不住多看了幾眼,就聽到戚莫低沉的嗓音在他的耳畔響起:「喜歡嗎?」 穆承雨一時間不知道該點頭還是搖頭,自然是喜歡的,但戚莫這話的意思,若是要替他拍下來,又遠離了他的本意…… 戚莫宛如洞悉了穆承雨的思緒,平靜如水得接續道:「若喜歡,我們要回來,再送牠回適合的棲地。」 戚莫隨即招了隨侍一旁的俊美服務生過來,低聲吩咐了幾句,侍者回應他的話後,又淺淺皺了一下眉頭,才擺手讓服務生離開。 面對穆承雨敏銳的眼神詢問,戚莫輕嘆了一口氣,解釋道:「這只銀雀非賣,老早給人內訂走了。」 接下來又陸陸續續展出了穆承雨不感興趣的古玩舊物,他的畫廊里來來去去就是些這麼個東西,而且他感覺到真正的壓軸之寶是非常別出心裁的東西,而在眾貴客就是奔著它而來的,前面的不過是開胃小菜罷。 戚莫應付上門找他聊天的閑人之余,不時低聲照顧著與穆承雨的談話,這時繞場的服務生從托盤上遞了一只鑲金的柚木盒給戚莫,戚莫輕輕搖首,示意他換一盒。 服務生從善如流得遞出另一個盒子,這個盒子就沒有鑲金了,但仍是做工別致。 戚莫嘴角噙著淺笑,用眼神鼓勵穆承雨將柚木盒打開看看。 那是一個非常精巧的木盒子,不到一個掌心大小,有點類似古代宮廷的胭脂盒,穆承雨打開了一瞧,發現里頭置放了一片荷花瓣形狀的薄片,水色飽滿而微微卷起,像是新從荷塘里鮮摘下來的。 穆承雨只瞅了一眼,便狐疑得對著戚莫道:「這是管制品*(軟毒品)吧?」 戚莫露出一個果然瞞不住你的眼神,輕哂道:「我要了一個不含成分的,嚐起來有點類似精神舒緩劑,你可以試試半片。」 說完,他便主動剝了半片荷瓣下來,含進嘴里。 穆承雨眼睫微歛,淺色卻濃密的睫毛像小扇子似的,搧出了一層陰影,就在戚莫以為他不打算將那剩下的半片花瓣放入口中時,穆承雨卻伸出兩指將薄如蟬翼的花瓣拈了起來。 正要含入舌尖之時,戚莫卻突然握住了他的手腕,施勁將穆承雨的手往自己的臉上一帶,戚莫張嘴便將穆承雨手上的花瓣含入口中,嘴唇不可避免得摩擦到穆承雨潔白的指尖。 穆承雨顯然很錯愕,一雙眼里盡是迷惘之色,等他回過神來,戚莫已經從口袋抽出了一條絲帕,將穆承雨的手指隔著布料包入他的掌心,擦拭一翻過後,才輕輕放下穆承雨的手。 「就算不是管制藥,這種場合的東西也不要碰。」戚莫眉頭深鎖,帶著遵遵教誨道:「給你什麼就拿,就這麼聽話?一點都不讓人省心。」 「你……」穆承雨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卻也不知道要說他什麼。 戚莫卻用他那雙黑醋栗色的瞳孔幽深得望著他,良久才低嘆了一句,似在說他,又似在緬懷他人:「你有時玲瓏,有時卻又迷糊,真讓人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戚莫兀自沉寂了一會,才如夢初醒得問道:「你就這麼相信我?」 「俗話說:知音難尋,知己難覓,知心難求,」穆承雨微笑道:「我拿誠心跟莫先生交朋友,自然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