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之後 四
隨著訂婚儀式的日期將致,白杉城周遭的氛圍卻越發岑寂,一場婚禮彷佛被他辦成了喪禮。 就在典禮的前一天,白杉城接獲了一個通知,來自醫院的。 「怎麼回事?」白杉城沉下嗓音,略顯不悅得斥責道:「一期試藥不是很成功嗎?這時候跟我說沒有用了,是什麼意思?難不成一期試藥成功是騙我的?」 電話的另一端是鹿洋的主治醫師,他抹著冷汗,緊張著措辭,知道事情再也隱瞞不住了:「不是的,一期試藥如同預期非常成功,只不過……」醫師咽了口乾澀的嗓子:「藥源不夠了,二期試藥會出不來,我們真的沒有辦法?!?/br> 「藥源不夠不會說嗎?」白杉城扶著眉心,對這種辦事效率感到不耐,道:「我今天就可以到醫院去備血,下次不要再為了這種小事情耽擱試藥周期。」 「不是的!」醫師深怕白杉城就這麼歇線,揚高了八度制止他道:「您來……也不會解決目前的問題。」 白杉城沒由來的大怒,喝斥道:「說清楚!」 醫師打了個冷顫,咬著牙關,心一橫,把話說開了:「白先生,鹿洋早些日子之前的試藥不是一直都沒有成功嗎,然而這次一期試藥會如此順利,是因為藥源不是取自於您的血液。」 「是誰的血?」 醫師這回沒了猶豫,知道再隱瞞下去也沒有意義,全盤托出道:「其實我們私底下請求過穆先生提供了一次血源,這次試藥,用的就是穆先生的血小板中的再生因子?!?/br> 白杉城在訂婚典禮的前一天晚上,謝絕了與任何任見面,包括了他未來的丈人,以及他的未婚妻,他闔上了醫院的致電後,當下從燕京飛回了湘城,驅車趕往白公館,一秒鐘都沒有浪費。 他在一片花紅葉翠的溫室玫瑰花壁之中,找到了正在指揮女仆修剪花枝的胡竹夫人。 胡竹并沒有像往常那般,立刻放下手邊的任何工作,前去迎接她心心念念的兒子,而是提著手中精致的摺扇,站在花壁前的斜坡之上,站在高處端看著那個繼承了其父親絕大部分容貌的男人。 白杉城就像一只重傷的公獅,沿途滴著心頭血,跌跌撞撞得闖進了她的眼簾,帶著盛怒,以及憎恨。 「母親,當年你是用誰的基因源治好了我的?。俊?/br> 胡竹冷靜得搧著微風,清晰而明快道:「自然是能夠根治你病情的人」 「你騙了我……」白杉城忽地笑出了聲,眼前是一片腥紅的迷霧。 小雨後腰處的傷疤,殘缺而猙獰得烙印在他的生命中度過了三十年,他居然一無所知,治好他小時候病根的人,從來都不是鹿洋。 他當然問過承雨背上的疤痕是怎麼來的,但對方卻一問三不知,就不知道是真的不知情,還是被人給脅迫封口的。 而將他蒙蔽於股掌之間,迫使他與小雨保持小心翼翼的距離,終日不得浮上臺面的人,就是眼前這個十月懷胎將他拉拔長大的Omega生母。 白杉城輕笑了兩聲,哀莫大於心死:「我為了你留守白家,錯失為父親報仇的最佳時機,是為不孝;而我因為你,不敢與承雨走的太近,不敢愛他,不敢吻他,甚至連是誰奉獻了半條命給我都不知道,是為不仁不義。」 「這就是你想看到的?」白杉城質問她:「我成了一個不仁不義不孝的人?」 早在白杉城提到父親二字,胡竹就渾然變了臉色,她尖聲打斷了白杉城的指控,憤怒得用涂著蔻丹的纖白手指反擊在白杉城身上,止不住顫抖道:「白杉城,這種話你居然說得出口,你是不是瘋了?為了一個Beta,你還敢說你不會為了他瘋狂嗎?」 「你是要坐上那個位子的人,如今一個Beta,一個生父不明,血統低賤的Beta,就足以左右你的思維,控制你的判斷?!」 胡竹覺得荒謬至極,離譜透頂,她透過白杉城的臉,不曉得是在控訴誰:「光是靠美色,就誘惑的你不問黑白,不辯是非,這樣他跟以前亡國的皇室Omega有何區別?而你又跟那些被信息素及rou體蠱惑而心甘情愿被奴役的Alpha有何區別?!」 白杉城緩過了眼前血霧般的迷障,找回了些許的理智:「你憎惡皇室?為什麼?」 胡竹咬牙切齒,姣好的面容扭曲道:「我是憎恨皇室沒錯,也恨那些逍遙法外的保皇余孽,就是?;庶h害死了白巖畫,我當然恨他們!」 「那承雨呢?你為什麼恨他?」 胡竹猙獰的臉孔一滯,她略為低垂通紅的眼眶,露出一絲不符合她性格的脆弱來,搖頭不已:「我本是……我根本不在意他的,是你逼我的,你還不明白嗎?」 白杉城瞪視他的母親,收斂不住銳利的話鋒:「那為什麼那日你看到承雨畫了父親的肖像,就大怒把他趕出了家門?」 「住嘴!」胡竹尖聲而失控得阻斷了白杉城大逆不道的言論,怒焰燒毀了她冷若冰霜的美目,燒出了妒忌焦黑而丑惡的顏色:「難不成我要眼睜睜看著白巖畫把那個狐媚相的Beta經心呵護長大,再讓他肆無忌憚地爬上你父親的床嗎?」 「白杉城,你動點腦子想明白,我對他已經很仁慈了,他要不是個Beta,當初治好你的病後,我立刻就會誅殺他,哪容得現在讓他橫在我們母子之間,讓我們反目成仇???」 胡竹虛張聲勢得一通發泄完,眼睜睜看著自己心愛的、骨rou血膚相連的寶貝孩子站在自己的對立面,厭惡她、怨憤她、憎恨她,她再也支撐不住,雙腿一軟倒在地上,失聲痛哭道:「白杉城,我是你的Omega母親……你為什麼要逼我講出這些話?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殘忍?」 她勉強用手臂撐住地面,淚流滿面,哭泣不止道:「我做的所有事情,都是為了你,我只有你了啊……你父親去世之後,我就只剩下你了……你可以不明白我的苦心,但你不可以踐踏我對你的愛啊,城兒……」 白杉城心痛得宛如千刀萬剮,他沒辦法恨他的母親,他沒辦法恨將他們母子倆以及承雨留下來獨自離開的父親,他沒辦法恨讓他如此迷戀狂顛的承雨,他只能恨他自己。 他就像是一只迷失在凄黑而荒蕪的海洋當中,困頓自縛的公獅,唯有心底深處那只青綠色、永遠善良而迷人的小鳥兒,能夠指給他一條明亮的生路。 「可是,母親……」他閉上雙眼,眼角滑過一滴灰藍色的淚珠,迷惘而疼痛道:「我愛他啊……」 訂婚儀式當日,白狄兩家開放了部分媒體采訪,奈何典禮的男主人遲遲不肯宣布開始儀式,對外給的理由是要等候一個人。 這麼一等,等到了入夜,太陽西沉,黑暗壟罩,蒙蔽了眾人眼中的光亮。 狄嘉利在教堂的盡頭看到了一身深黑禮服的Alpha,形影單只,旁若無人得坐在禮堂前,紅色絨毯的盡頭,是空無一人的門扉。 狄嘉利重重得搖了搖頭,彷佛連最嚴厲的譴責,對於這個丟失了魂魄的男人而言,都是一種仁慈的救贖:「凡是因果必有因,怨不得旁人?!?/br> 白杉城聞言,恍惚得站了起身,直到狄嘉利抬腳走出了門扉,才隱約聽到他模糊的低語:「小輩受教了。」 白氏年輕的家主,攜手狄家位高權重的Omega千金,在媒體面前發表了一則短短十分鐘的婚約宣言。 語畢,白杉城當著所有人的面,包含他的未婚妻,母親,狄部長,還有媒體之後整個華夏邦聯的所有民眾,從西裝夾層拿出了一只灰藍色的絨布盒子。 他在眾目睽睽之下,隆重得將絨布盒子打了開來,里面躺置的是一只白玉家印,象徵的是代表白家的部分繼承權及話語權。 他對著所有人發誓道:「敝人白杉城,在此鄭重而嚴謹得宣布:白家義子穆承雨,是為先父白巖畫先生珍重愛之的兒子,雖無血緣羈絆,卻視若親生,是我白家正統且合法的二少爺,并享有一切法定的繼承權。從今往後,只要有我白杉城在的一天,承雨便是我的至親至愛,生死與共?!?/br> 白巖畫終其一生沒有正式收養承雨,讓他成為名正言順的法定繼承人之一,他白杉城卻做到了,他所擁有的一切,最後也都會是承雨的。 母親將無權再干涉承雨,他將會享有這個貴重的姓氏賦予他的尊敬以及榮華富貴,只要他白杉城一日執掌乾坤,法律都將給予承雨一道最強韌的後盾,護他此生無憂無慮。 此話一出,立刻引起軒然大波,各家媒體引領顧盼,爭先恐後想要一探這位隱藏數十年的白二少爺,究竟是何許人也。 奈何這份宣示的主角,卻從頭到尾都沒有現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