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承雨,最近還好嗎?有沒有空出來吃頓飯?」 穆承雨不曉得傅柏宇是怎麼弄到他的聯(lián)絡(luò)方式的,但無妨他客氣得回應(yīng):「最近比較不方便,謝謝你的關(guān)心。」 傅柏宇低笑了一聲,溫文爾雅道:「小雨,咱們兩年不見,總是得找個機會好好聊聊,都幾年的老同學了,還愣是跟我們生份了。」 穆承雨不跟他閑聊,直說道:「再看看吧,最近真的比較不方便。」 礙於上級的壓力,傅柏宇這次也出了新招,道:「你不是在尼亞生技當代理嗎,我們這邊也有許多需要專業(yè)代理的項目,到時候可以跟你討教討教。」 穆承雨笑著應(yīng)了。 兩人摸不著邊際得打了幾分鐘的迷糊仗,傅柏宇終於忍不住了,他知道穆承雨是個心思極深的人,當年他離開竹詣的時候,幾乎是棒打落水狗,也不見他縮過一根眉毛,傅柏宇幾乎以為是白杉城故意安排他高調(diào)離職,為了接下來臺面下有其他更機密的行動,然而兩年過去了,他卻是真的沒有再見到穆承雨了。 「小雨,我就直說了,你是不是還對當年的事情耿耿於懷?」傅柏宇凝重道:「當時的事都是一場誤會,後來不也證明了你的清白,白總的意思是讓你先休息一下避避風頭,哪里舍得真的把你擱在外頭大材小用。」 穆承雨平靜道:「我連精算師的執(zhí)照都沒有,你倒是回過頭來取笑我了。」 「你太謙虛了,證照那是死的東西,徵才廣告出去要有多少就有多少,但你不一樣,竹詣剛起步的時候,還不是我們?nèi)齻€共同扛起來的,這次你回來,支部的管理權(quán)就直接全權(quán)交給你,都是新興未開發(fā)的市場,非常有規(guī)劃的潛力,還有……」 穆承雨這回沒有耐著性子等他說完,而是一針見血戳下去:「出了什麼事?」 傅柏宇語塞了一會,如實道:「白總希望你回來查帳。」 「帳?」穆承雨搖搖頭,沒由來的一陣無力:「你們花錢養(yǎng)了這麼多精算師,都沒一個能用的?全撤了吧,都是生人反而沒有顧忌。」 「要是這麼容易早就撤了,你也知道……」傅柏宇誠實得講了其中的難處,穆承雨也不是不能理解。 這時定期來巡房的醫(yī)生來了,穆承雨說了一句他會再考慮的,就把電話闔上了。 醫(yī)生向他解釋了一些關(guān)於凝血功能略微低下的原因,還有平時需要注意的項目,穆承雨一一記了下來,然而醫(yī)生也沒有特別說是什麼疾病,只說有些人因為某些緣故血液功能會偏低,可能比較偏向家族遺傳的基因來源,但他的情況仍然在可以接受并不會影響生命安危的范圍內(nèi)。 可能是被踢的重了,穆承雨這次躺了足足兩周才得以下床出院,他從小到大雖說不是沒有被欺負過,但還真的是沒有什麼被人用暴力毆打的經(jīng)驗。 他沒有先回家,而是去了那所借給墨秦小住的公寓,一推開門,就看到玄關(guān)的鞋柜上,擺著一串鑰匙以及一張字條。 是墨秦留下的,簡略的一行字,說他找到了住處并把鑰匙還給他。 墨秦的字跡娟秀,卻冷冰冰的沒有什麼溫度,穆承雨用手指熨了熨那張薄薄的字條,最終才嘆了一口氣,把鑰匙收了起來。 回去工作後,錢絲一直旁敲側(cè)擊著問他是不是發(fā)生了什麼事,穆承雨就說她年紀輕輕的不要擔心這麼多,把小姑娘毛順平了,才又回到公事上。 傅柏宇沒有再致電過來,但穆承雨知道他肯定不會善罷干休,畢竟是白總的意思,傅柏宇不可能違背。 其實啊,他們打的什麼算盤,穆承雨會不懂嗎?要他回竹詣其實也沒什麼,傅柏宇以為他是對之前的事情懷恨在心,但其實不然,他早就不在意了,或者說,早在十幾年前,他就對很多事情都不在意了。 他不太愿意回去竹詣的主要原因是:實在是太累了。 竹詣的工作量跟現(xiàn)在相比簡直天壤之別,他知道他的身體已經(jīng)在這好幾年的拚搏中出了一點問題,除了忙碌之外,還得應(yīng)酬喝酒,他一直到進入尼亞工作兩年,才知道原來他在竹詣的那幾年過的根本不是人的生活。 然而相對應(yīng)的,竹詣開的工資非常誘人,穆承雨又有一點工作狂的傾向,向來是只賺不花,他也沒有注意過自己累積了多少財產(chǎn),所以在兩年前走路那年被查封財產(chǎn)時,他并沒有太大的心理抵觸。 這會,他坐在臥房里憑窗的小臺階上,捧著一本畫本,眺望著窗外狹隘又蕭條的景色,所謂井蛙之見,亦有蛙的風景,以及牠的一番處世哲學吧。 誰說無所求,就一定兩袖清風,況且他是凡人,他還是有所求的。 不久後,穆承雨的老板代表尼亞受邀一場在湘城舉辦的年度大型商業(yè)會議,他們算是代理廠商,是沒辦法參與會議的,所以重頭戲就放在商議會議之後連續(xù)幾天的社交宴,是拉攏上游廠商,或是更大型企業(yè)的好時機。 這次老板只攜帶他一個人而已,并沒有捎上花慶,少了一顆最大的災(zāi)心,穆承雨心想這次可得免除皮rou之災(zāi)了,上次那頓打也真是夠他受了。 兩人毫不起眼得站在大廳的邊緣,劉昂不嫌不淡得同他閑聊:「聽花慶提起,我才想起來你是德大畢業(yè)的,德大人文薈萃,你念商的,有不少老同學吧。」 「都畢業(yè)十幾年了,許多早沒連系了。」 「是嗎……」劉昂眼神橫過大廳三兩聚集的人群,停格在某一處,穆承雨順著他的目光,看到了一群西裝打扮的商業(yè)菁英,正舉著裝滿香檳的高腳杯高談闊論。 穆承雨的目光很快得就被中央為首的男子給吸引住,男子的身材修長,容貌出眾,是一位打扮時髦又自信煥發(fā)的男性Beta,隔著那麼遠的距離聽不清他說了什麼,但穆承雨知道他有副非常具有感染力的嗓音,華麗又富有磁性。 「竹詣的池經(jīng)理。」老板兩眼放著精光,喚著穆承雨靠近,興致勃勃道:「他可是不輕易露面的,白總的心腹大將,據(jù)說只要有看到他的身影,就代表白總就在不遠處,他跟傅經(jīng)理是竹詣總攬大權(quán)的指標人物,看來這次由藍家舉辦的商業(yè)會議份量可真的不輕,我真是撿到寶了。」 穆承雨含著微笑應(yīng)和老板的話,心想著輾轉(zhuǎn)發(fā)給劉昂邀請函的,肯定是全身染著狐貍jian詐味兒的傅柏宇。 老板搭住穆承雨的肩膀,調(diào)侃道:「怎麼,看到老東家不去打個招呼嗎?是說你之前經(jīng)常接觸那兩位經(jīng)理嗎?還是他們平時是不會出現(xiàn)在你們眼前的?」 穆承雨輕描淡寫得答到:「當然會見到,不過招呼就免了,再說竹詣的企業(yè)領(lǐng)域跟我們沒什麼關(guān)聯(lián)吧,與其去那錦上添花,不如多走動一下其他彈性度較高的廠商,我剛看到之前幾個合作過的老總都攜伴前來了,要不我們過去說幾句話?」 老板皺著眉,松開了穆承雨的臂膀,不悅道:「你可真沒勁。」 抱怨歸抱怨,但劉昂也自知自己這家小公司跟竹詣那種國際級的大企業(yè)是沒得沾上邊的,於是務(wù)實得領(lǐng)著穆承雨去跟幾個老東家敘舊了。 而會場的另一端熱鬧的聚焦區(qū),池靚周邊的下屬,各個耳目通達,一有什麼風吹草動,早就速報到池靚的耳邊。 而池靚本身,說實在幾乎快忘了這個曾經(jīng)在公司跟他平起平坐的穆經(jīng)理,兩年前那一場勝負,已經(jīng)充分得顯示出誰才是真正在白杉城心中有地位的人。 他原以為穆承雨這種城府極深的小人會在被開除走人之後想盡辦法報復(fù)他,然而小心防備了好幾個月,甚至動用了一些法子把穆承雨的財產(chǎn)都查封乾凈,想逼他滾得遠遠的,一連數(shù)月,才發(fā)現(xiàn)穆承雨真的就是走了,在竹詣的影響力也徹底散盤,日子久了,池靚也就逐漸淡忘兩年前擊潰穆承雨的喜悅與快意。 他是不把一個手下敗將看在眼里,只不過猛然勾起關(guān)於他回憶,他倒是不介意去關(guān)心一下穆承雨,在被竹詣掃地出門後換了一份什麼樣的工作,細聽之下,是在一家名不見經(jīng)傳的文書仲介底下當個小管理,連敬酒都敬不到離他二十米外的邊緣,昔日德大輝煌的學歷如今只能混個小上班族,也真夠可惜的。 他在手下們加油添醋的一翻指指點點之下,狀似無意得瞥了一眼穆承雨所在的位置,只看見一個模糊的背影,以及那頭淺褐色的頭發(fā)。 池靚下意識摸了一把自己濃茶色的發(fā)絲,他對於外在打扮儀容格外注重,他的頭發(fā)每日都會定時蒸過薰香,時間到了就會補上染劑,維持漂亮又醒目的濃茶色,只因為白杉城說過,也就他的長相撐得住這頭發(fā)色。 他突然間又想起來每次和穆承雨擦肩而過的時候,他都會聞到一股很淺淡的花香,那味道他研究了上千變,都找不到任何一種相仿的氣味。 他依稀記得,他那時候不曉得為什麼對於那股香氣有些魔怔了,他嘗試了各家品牌的香水,香薰,發(fā)露,甚至是仿制信息素,都找不到一模一樣的香味。 有一次他忍不住叫住了穆承雨,問他用的是什麼香氣,穆承雨卻不明所以得答道:「沒有。」 那剎那間,彷佛天生注定要敗給穆承雨的挫折,真是令池靚震怒到心慌。 然而事實上是他贏了,過程也比想像中來的不值一提,他能確定的是,他實在是很討厭穆承雨這個虛偽的Beta。 穆承雨正陪著老板同老夥伴聯(lián)絡(luò)感情,這時花慶卻突然冒了出來,穆承雨一看到他興高采烈得表情就頭疼,果不其然他異常熱情得抓住穆承雨的胳膊,神秘兮兮得把他拉到一旁,嘀嘀咕咕說個沒完。 「小穆啊,你也真不夠意思,我剛和人打聽了,你跟竹詣的白總居然是同一屆畢業(yè)的高材生哪,可不要說你們不認識啊。」他拿手肘捅了捅穆承雨:「你說他認不認得你呢?據(jù)說他以前還是學生會長,可不是要管理全校學生的大小事務(wù),可真是優(yōu)秀,不愧是血統(tǒng)純正的白家大少爺。」 穆承雨暗自搖了搖頭,這花慶呼呼乍乍的眼里全寫著權(quán)勢兩個字,本事沒多少,歪腦筋倒是一堆,也不知道是怎麼被家里嬌慣出來的。 劉昂聽見了,也欽羨道:「這人生的就是不公平,有人就是天生在上面的人,光是血統(tǒng)這一點就騙不了人,要是參雜一些次的,瞞都瞞不住,下一代肯定生不出優(yōu)良的Alpha或是Omega,據(jù)說這白家嫡傳下來的血脈,從來沒有出生過任何一位Beta,可見對於配偶的篩選條件有多麼嚴苛……」 花慶突然抬起頭,像是捕捉到什麼不得了的畫面,他扯著穆承雨指向大廳忽然在人群間讓出的一條通道,道:「會議結(jié)束了,大人物都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