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 “齊......齊姑娘......醒......” 昏昏沉沉間,齊姝仿佛聽到了耳邊有什么聲音。 “......姑娘......醒醒...” 那聲音不停地拉拽著她沉淪于混沌中的意識,想要喚醒她昏沉的思緒。 “齊姝醒醒!” 一道厲喝驟然在腦海里炸響,齊姝渾身打了個激靈,忽地睜開了眼。 “總算醒了。”耳邊的聲音清晰地響了起來。 齊姝愣了半天,才遲疑著將目光落到身旁,被綁在一旁柱子上的青年面露關切地正看著她,“你沒事吧?” “......彭梵?”后頸的鈍痛一陣接著一陣,使得齊姝徹底清醒過來。隨即便發現自己也跟彭梵一樣,整個人成“十字”,雙臂大開地被綁在一根柱子上。她稍微動了動,鎖鏈響動,脖頸處立刻傳來陣陣的重物拉扯感,除了雙手雙腳,竟是連脖頸也都箍著條鐵鏈。 就著四周壁上昏黃的火把光亮,齊姝逐漸看清周遭,她與彭梵被鎖在了一間石牢里。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問彭梵。 她明明記得自己剛才還跟姜一瀾在廟會上閑逛。 廟會上喧鬧嘈雜,為了避免像昨日那般走散,姜一瀾一直護在她身旁。所以路過一間成衣鋪子時,她就替姜一瀾選了件新衣裳,跟那日在大澤相遇時他穿的那身很像。 隨后換好衣裳的青年笑得靦腆含蓄,直說要給她回禮,于是他們就去買了之前彭梵帶回來的那種玫瑰酥...... 再之后...... 齊姝晃了晃腦袋,頭又開始疼了。 她有些記不清再之后發生了什么,似乎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她就莫名其妙跟彭梵一塊被綁在這陌生的石室里。 心里不由越發擔心起姜一瀾,齊姝強壓著不適又開口問道:“你為什么在這里?一瀾呢?” 彭梵本是要準備開口回答她,結果忽然聽見她問起姜一瀾,臉上神色頓時一僵,落到嘴邊的話一下子都被他吞了回去。 看了眼面前茫然的少女,彭梵眸色復雜地嘆了口氣。 “怎么?一瀾出事了?”見他這副模樣,齊姝心中一緊,頓時顧不得其他,焦急道,“是了,我都抓到這兒來了。他肯定......”少女的聲音猛地止住,因為她看見就在她與彭梵說話的同時,不遠處的陰影里赫然立著道人影。 似是察覺到她的視線,那道人影慢慢地自暗處走了出來。 “齊姑娘放心,我沒事的。”容貌清秀的人溫柔地笑著,他看著她的眼神,一如往常般柔和,“只是齊姑娘淪落到這般境地也不忘擔心我,當真是......” 姜一瀾穿著早些時候她替他選的那身月白色長衫,在少女茫然驚愕的目光中,光潤丹暉的唇微微揚起,嗓音中陡然淬上絲冰冷的惡意,“蠢得可愛。” “什,什么?一瀾你在說什么......”齊姝頓時愣住了,她有些懷疑是不是自己才從昏厥中醒來腦袋還不甚清醒,否則,怎么會聽到姜一瀾說這樣的話。 “一瀾別鬧了,你快想辦法將我和彭梵放下來吧。不然等歹人回來......”她按下心中翻涌的不安朝著姜一瀾強笑疾道,“等歹人回來......”她想繼續說下去,然而隨著姜一瀾走近,那張清秀的臉上好整以暇的模樣叫她遍體生寒,怎么樣也說不下去了。 “......所以,你騙了我們?”半晌,齊姝才聽見自己干澀喑啞的聲音,與其說是質問,不如說是懷抱著最后一絲幻想等著對方否定,“失蹤的護衛,還有玉佩......難道都是假的嗎?” “玉佩?護衛......”姜一瀾眼眸微瞠似是想起了什么,臉上那令人心寒的笑意立刻消散了幾分,一時間倒恢復成了齊姝熟悉的溫潤模樣。 “不,這倒是真的。我的確失蹤了一個很親近的近侍,我也的確一直在找他。” 只是還沒等心弦微松的少女再開口,卻見青年又笑彎了眉眼,“畢竟,東郊那處地方本該是他負責的。” “什……” “我那近侍絕對不會背叛我,他可是比狗還忠誠的家伙。” “所以小筑出事,他也沒了蹤影,我便一直以為他是死了,但是沒想到你們竟然有他留下的東西……不是那勞什子玉佩,而是那方小印。” “小印當然不是什么重要東西,上面的徽記也不過是當初胡亂刻的圖案,僅僅是那家伙傳書就信時用作記號的玩意兒。” “然而這么個物件卻成了領著你們去鹿城的路引……倒像是與我熟稔的人故意在拿他做誘餌,呵,挺有趣的不是嗎?” “所以我沒在大澤那兒殺了你們,就是想看看,究竟是誰在背后搞鬼。” 他嗓音清悅,一如先前同行時那般溫和地替齊姝答疑解惑,“本來不該這么倉促請你到這兒做客的,畢竟說起來我應該好好謝謝齊姑娘才對。若不是你執意要跟我單獨行動,在宋辰安那廝的眼底下,那封密信還真不一定能及時遞到我手里。” “自然也就不一定能像現在這般趕在礙事的家伙趕到之前,把該處理的都處理了。” 齊姝看見眼前的人嘴唇翕合似乎又說了什么,可她卻什么都聽不見。 姜一瀾真的騙了他們。 她滿腦子都是這個念頭。 可姜一瀾怎么會騙她? 一旁的彭梵見少女這副模樣就知道她在想什么,想到這段時間齊姝對姜一瀾的親近,不由又嘆了口氣。 “彭少俠,我見你倒不是很意外?”忽地,本在同齊姝說話的人朝彭梵看過來,眼睫微抬,淡棕色的眸里泛出冷冷的光。 “果然還是一直心存戒備嗎?”姜一瀾見彭梵并不如自己期待中那般驚愕,不由有些失望,“我還以為你應該同齊姝一樣蠢笨呢。” “因為,最初那勞什子玉佩不就是你替我找來佐證的嗎?” 彭梵冷冷地看著姜一瀾,沒理會他話里的譏諷。 見他不說話,姜一瀾也不惱,只是笑著又道:“不過你既心有戒備,卻仍孤身前來,這么一看,倒也沒聰明到哪兒去。怎么,你那穎悟絕人的師兄就沒對你說什么嗎?” 彭梵冷肅的面容上仍舊沒有任何表情,只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自嘲。 師兄怎么可能沒對他叮囑。 無論是昨夜還是今早師兄離開時,都曾認真囑咐無論發生什么事都要等他回來再作商議。 他原本也是這么打算的。 但當齊姝那枚失而復得的劍穗被送到客棧時,他思索許久,到底還是決定孤身前來。 也許是因為無法眼睜睜看著齊姝深陷囹圄,也許,是因為他還是對這與他們同行了一小段時日的青年有所期待。 而如今...... 姜一瀾說他蠢笨,倒也沒錯。 看著眼前的青年,彭梵心中卻是想著另一道風姿皎然的身影。 可是他也沒辦法啊,師兄遲遲沒有回來,也沒告訴他出門到底做什么去。 哎……只能希望之后師兄別太生氣罷。 也許是出于對宋辰安近乎盲目的信任,直到此刻,彭梵也并未有多擔心。 只是似乎是從他的神色間看出了什么,姜一瀾臉上的笑意愈發古怪了。 “我竟沒有告訴你嗎?” 彭梵思緒回籠,皺眉看著他。 “與你跟齊姑娘不同,我不是很喜歡宋少俠。” “所以,就在請你們倆過來的時候,我手下其他的人就都去招待宋辰安了。” 笑看著眼前那張英俊的臉終于維系不住冷靜的神色,姜一瀾眼底的快意愈秾。 “越霜的那幾位高手大俠……若是腳程再快些,估計還是能趕得上的。” “替你那位師兄,收尸。” “姜一瀾……” 直覺告訴他對方說的都是真的,即使相信師兄能夠逢兇化吉,可到底還是做不到全然鎮定。 再一想到對方做出的一系列殘虐行徑,眸底深處漸次染上怒意,彭梵終是壓抑不住心中的憤怒,厲聲斥道:“到底是為什么?!” 他們先前推測過作出這一系列惡行的罪魁禍首會是怎樣的人,想過也許對方身份不會尋常,即使心中有過懷疑,但實則在今日之前他如何也沒想到,竟然真的會是姜一瀾。 坐擁著姜家這等巨物,世人無不艷羨的少當家,何必冒天下之大不韙,犯下這般罪惡。 “你就沒想過,若是傳出半點風聲。你,甚至你背后的姜家,都必將遭到千夫所指,淪落到萬劫不復之地嗎?!” “那便叫風聲不要傳出去不就行了。”姜一瀾漫不經心地笑道。在彭梵看來驚世駭俗的殘虐行徑,于他而言似乎只是稀松平常的小事。 “況且,我也是沒旁的辦法。”他微一偏頭,唇角噙著笑語氣輕慢,“想要做出好東西就得用好材料不是嗎?” 彭梵呼吸一滯,“做......東西?” “你聽說過......骨珠嗎?”姜一瀾說,他的神色有了絲變化,眸光一亮似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早些年我無意間得到一串骨珠,據那異域的和尚說,人骨做的念珠有伏魔克邪的作用。那會兒正無聊,我便想自己動手試試。” “最開始用了幾個下人的骨頭,可做出來的玩意兒都有些差強人意。后來我發現,想要做出品相好的骨珠還是得用材質好的人骨才行。”修長的手指細細摩挲著腕骨上的念珠,一顆顆色澤瑩潤的乳白色珠子隨著姜一瀾的動作在他的手腕間轉動,“只有身體內里常年受內力淬煉,骨頭的質感和色澤才會遠比尋常人。所以......我就叫人尋了些俠士幫忙,讓他們將骨頭交給我。” 明明是殺人取骨這樣的惡行,姜一瀾的語氣卻仍是那般輕慢,仿佛只不過是叫人幫了個小忙。 彭梵背脊發寒地看著那足有數十上百粒數的珠串,想到那代表著不知凡幾的人命,只覺得眼前站的根本不是人,而是話本里披著人皮的怪物,“就為了制作念珠,你便四處擄人虐殺取骨?!” 怎么會有人,能生出這樣荒謬殘忍至極的想法? “僅僅,是因為你的一時興起?!” 逼仄的石室里,勃然乍起的怒喝似是將石壁上的火把都驚得倉皇擺動了幾下。綁在青年身上的鎖鏈錚然作響,動作之大,甚至連他身后粗重的木樁都有了絲晃動。 一旁的齊姝終于在這樣的動靜下倏然回過神來,跟著便聽到一聲輕笑:“不然呢?” 姜一瀾看著目眥欲裂的彭梵,笑得極為嘲諷,“人活著,不就是為了給自己找點樂子嗎?” 他似乎一直注意著齊姝,察覺到她的視線后便轉頭朝她看過來,目光從她蒼白的臉上滑到她的右手腕上,語氣親昵,“雖然你看不上,但齊姑娘可是很喜歡我做的手串......對吧,齊姑娘?” 手串...... 齊姝遲鈍地順著他的目光朝自己手腕上看去,就見那串早前從姜一瀾手里收到的手串正安然無恙地纏在自己的腕骨上。 她似乎還有些沒反應過來,直到姜一瀾走到她面前,輕聲又問了句:“人骨做的手串戴起來,是不是有種別樣的滋味?” 人骨做的手串。 人骨做的。 人骨。 齊姝瞳孔陡然一縮,她終于反應了過來,鬢角額頭瞬間滲出密密麻麻的冷汗,整個人像是被驟然扔進了寒池中,渾身顫抖得不行。 “拿走......”她啞聲說道,臉上滿是驚怖。倉皇地目光求救般地四處張望,卻在看見面前笑盈盈的青年后倏然一滯,緊跟著,齊姝開始瘋狂地掙扎起來,她拿手掌不停拍打著木樁,崩潰地喊道,“把它拿走!” 恍惚中,那戴在腕上的手串仿佛在漸漸滲出汩汩的血液,腥臭黏稠的液體正帶著蝕骨的寒意侵入進她的身體里,像是一道道怨毒的聲音在朝她嘶吼。 好看嗎? 喜歡嗎! 所有的聲音都化作了一張張血rou模糊的猙獰面孔擠在了她面前,緊緊貼著她的眼眶。 是之前那些死在密室里的人。 空洞洞的眼洞齊齊望著她,被割去舌頭的嘴里鮮血肆涌。 他們含糊不清卻嗓音尖利地喊著她的名字:“齊姝這珠子好看嗎?我的骨頭好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