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25
25 來人蓄著長須,面容清俊,攏發包巾,做的是文士打扮,穿了一身素凈長袍,袍角別在腰上,兩邊的袖子也同樣地綁起,應當是之前正在做著什么卻被習英招一把扯了過來,都來不及整肅儀容。 “英招,莫慌莫急,萬事都有一個應對法子,急不得,惱不得。” “可是義父這事不能再拖了,我見著他不舒服了一段時日,要不是兄弟們都在官府的通緝名單之上,路上我就遣個大夫過來看看。” 原來這人就是習英招口中的義父,看著屬實不像是土匪窩里養著的人。 想著想著,胸中一陣煩悶,這段時日困擾我的無名病癥又發作了。 這路程的后半段我總覺得胸口上沉著一口氣,非是郁結于胸,而是一團令我想吐又吐不出來的沉悶,壓在心上,白日里我還能裝作若無其事,夜里睡在習英招身邊的我,一份松懈都不敢放,胸中的異樣越發明顯,使人少不得要翻幾次身,壓壓驚,興許正是這幾次的響動引得了習英招的注意,他瞧出了我的不適,我以為我裝得足夠好,沒讓他瞧見我的脆弱,卻不知他觀察入微,早已把我的事記在心頭,就等著回到寨子里,再行發落。 這層發落便是請他的義父來為我診病。 兩個人的交談聲更近了,我閉上眼裝睡,下一瞬,腕上便被人搭了脈,幾個呼吸間,手腕上搭著的手指往后移了幾分,習英招的義父同時輕咦了一聲。 習英招:“如何?” “奇哉,怪哉,這脈象怎會出現在一名男子身上。”我能覺察到習英招義父細細的打量,由頭臉至軀干,視線不停,他的話語也不停,“觀其形貌體態,是名男子無疑,怎會如此,我再探探。” 手腕上的兩指變成三指,診了足足一炷香的脈,習英招義父說出的話仍然帶著困惑,“不該啊,莫非是因為我久未給人看病,手上的功夫變差了,診錯了脈。” 見習英招不言語,他義父便又說了幾句話寬慰他,“英招別太擔心,為父現在就去翻翻醫書典籍,看看書上有無此類的脈案,有了先例,我再扯個幡子,去山下當幾日游方郎中。” “等個七日,我再上山來為他診脈。” “為父既然要去山下,英招可有什么物件需要托為父帶上山。” 習英招說話極為小聲,似乎是與他義父說起了悄悄話,我只能聽見他義父爽朗的笑聲,“這是一件大喜事,為父自然會用心置辦,只是英招你是與……” “義父你同我出去商量,留一份清凈給病人。” “好的,好的,為父聽你的話。” 兩個人走了出去,待聲音漸遠,我睜開眼,尋找著可以逃出的路線。屋里開了窗,挑開窗,外面是懸崖峭壁,底下是望不到底的裊裊白霧,跳下去是必死的結局,那么唯一能出逃的路在另一邊的門后,門后有走遠的那兩個人。 所以我必然不能現在出去,要等,等一個好時機,我閉上眼去回想來時的路。我雖被蒙了眼,但是耳力很好,聽聲辯位,習英招抱我時偶有顛沛,下了兩次坡,我記著走過了幾節臺階,第一下,十四五階,第二下,二十一三。 找到這兩個上坡的階梯,我便能找到開頭藤籃的所在,也就能下的山去。 想得入迷,一時不察去往外面的人已然回來,有人單手叩門,喚我醒神。 “娘親,你不再裝睡了嗎?”習英招倚在門邊,少年朝氣的臉上帶著不相符的陰鷙之氣,盯向我,“我猜化功散的功效就只到這幾天,沒想到便是今日,讓娘親你有機會同我作對,調動內力改動脈象。” “義父的醫術了得,定然不會出錯,想來也只有是娘親你自己做怪。” “你就這樣不愛惜你自己的身體嗎?明明這幾日夜不能寐,白日里也吃不下太多東西,眼見著消瘦了一些,怎么就不肯乖乖就醫。” “你是不愿意接受我的關心,寧肯傷著自己,也要與我作對到底” 這一番無端的怪罪令我摸不著頭腦,我并未做下習英招口中所說的事,如若不是他說,我還未曾發覺身上的松快是因化功散已解。我早已習慣手無縛雞之力般的孱弱,做一個乖乖待在后宅的假婦人,因著我不想再反抗小修,不想他在我面前再次血濺當場。 我與他有手足之情,我終究是不忍心看他自殘,也就允他每月喂我一顆化功散,令他安心。這化功散無需服用解藥便可自行化解,這樣即使到最后小修仍然不肯放我走,我與他也只會綁到他死去的前一刻。 習英招搜刮了小修的府宅,是把這些化功散一并搜刮去了,難道他是混進吃食里喂我吃下的,全怪我在小修那失掉的戒心,竟然未有發現,不過為時未晚。雖說我現在還未恢復全力,但是也算是有了幾分戰力,束手就擒,非我輩所為,應當要殺出條血路來。 我擅使槍,但此時手上沒有稱手的兵器,有的只是拳腳。我未與習英招交過手,不知其深淺,不知能否靠我的一雙手將他制服。 我不知習英招的根底,習英招卻好似對我了如指掌,他不接近我,依舊站在門邊,眼神里似有道暗芒閃過,細瞧之下,這并非是我的錯覺,那一道寒芒是從一枚飛射過來的鐵器上發出,快如流星般地激射過來,撞到我身上,似火彈流星,炸的出其不意,炸的我半邊身子發麻,左手自肩胛起毫無知覺,軟垂了下來。 這封了我一處脈門,近乎是斷了我的一手一腳,我再想動,已然晚了,此時飛過來更多的流彈,一枚枚的炸響,雖未致命,卻也在我身上留下處處傷,讓我成了一個血人,不支地到底。 習英招來到我面前,蹲坐下來,無視我憤憤的眼神,開口道:“娘親,我不會學爹爹那樣,與你討巧賣乖,懇求你留下來,我只會想著用武力征服你,讓你無法也無處可逃。” “在我打算娶你為妻時,我便記住了你的武功路數,十多年的苦練看來換來了一個不錯的成果,你注定要成為我的手下敗將。” 他幽幽說著,“娘親,你逃不掉的。” “我已經讓義父去采賣成親該用的東西,他是有學問的人,買來的東西自然合乎禮數。”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三書六聘,三媒六禮,我統統都要來過。” “選個黃道吉日,我要迎娶你進門。” “娘親,我等不及想要見到你作新嫁娘裝扮的模樣,紅蓋頭,紅嫁衣,紅繡鞋,一個都不能少。” 身上的痛已然不能掩蓋我心中的惶恐,我見到瘋魔中的習英招就像見到了另一個小修。 我又要成一次如噩夢一般的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