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燈初上，若將霓虹璀璨亮如白晝的市區看作披星戴月的鋼鐵戰士，燈火如豆的北城城郊別墅區則是靜謐閑適的世外之人。

    靠近就會讓人心生寧靜。尤其是家里的燈光熨貼心靈。

    閔家別墅燈火通明。閔湘回去得最晚，幾乎踩著晚七點的飯點。而她進門時候，家里是最熱鬧的時候。

    晚飯將要開席。一家老少圍在客廳里，長輩招呼小輩嘮家常。閔湘進家為止，一家人難得團圓。

    閔京的女友于暢送她回來，坐她身邊陪長輩嘮嗑并著揶揄另外一對“情侶裝小兩口”。

    閔湘在門廳衣帽柜掛起大衣，與管家李嫂問好，循著笑鬧聲，換鞋進到客廳。

    “湘兒回來啦，咱一家人可算團聚咯！”老太太激動不已，一手牽一個寶貝孫女，笑眼凝望走近的長孫。

    閔湘垂眸，滿含歉意道：“奶奶，爸，媽，抱歉，這陣子公司接了新項目，忙了一陣子。”

    閔湘母親上前牽起女兒的手，置氣嗔她一眼，“又瘦一圈。臉色也不好。要業績不顧身體了？”

    “媽，我只是昨夜沒睡好?！遍h湘擁著母親為她捏肩，“您別擔心。”

    大半夜加班不睡覺，臉色能好才怪呢！坐對面沙發的祁連錯眼珠瞧她，腹誹著不敢聲張。

    閔京與祖母牽著手安撫她老人家，催促于暢葡萄剝快些，揶揄過那含羞帶臊的兩只，抬眼不耽誤與她姐寒暄：“姐，聽說公司接下了地鐵局吉祥物設計的項目，閔總帶隊這么牛？小妹甘拜下風啊。”

    閔湘搬了沙發凳坐在她旁邊，笑嗔她一眼，“閔總消息這么靈通？”

    閔湘父親閔志高捧著茶杯嗆得咳了聲。

    “幾位閔總在家就別聊工作了！”老太太拍了拍二孫女的手。

    閔京撇下于暢挽起祖母撒嬌，“　奶奶，我和我姐鬧著玩呢?！?/br>
    “姐，你來這坐。我先得走了，今晚還有夜戲要拍?！庇跁称鹕?，繞到閔京背后，擁了擁她耳語幾句叮嚀，這就要走。

    “怎么這就要走？”

    “馬上開飯了，小暢?！?/br>
    “對啊對啊吃了飯再走。”

    閔家老太太與閔志高、江水藍夫婦起身爭相挽留，閔菲祁連隨之站起來。

    “奶奶，阿姨叔叔，我先走了。過幾天再陪小京回來看你們?！庇跁炒┢痫L衣攔住幾位長輩，“外面冷，都別送了?！?/br>
    閔湘觀察閔京反應，后者漫不經心剝龍眼，顯然是早有心理準備。閔湘失笑，坐到閔京身邊，拍她的腿，“你多大了，專程讓人家送你回家?！?/br>
    閔京心里本來是低落的，她和于暢也是聚少離多，各自忙工作，雖說她是規律上下班節假休，也沒有她老姐那樣時常加班的奮斗精神，奈何于暢身為演員，休息時間太不規律。

    閔京長嘆一聲，偏頭倚向她姐肩膀，抬眼盯著閔湘看，幽幽道：“姐，你黑眼圈好明顯?！?/br>
    閔湘將她手里的果盤搶過來，剝龍眼喂到她嘴里?！俺阅愕模]好嘴巴。媽聽到又要擔心?！?/br>
    長輩們從門廳返回，李嬸張羅開席。閔京倚著閔湘往餐廳去。閔菲也跟去，姐妹仨勾肩搭背。祁連與閔菲錯兩步拉開距離，走在最后羨慕閔京。

    羨慕她的胳膊，羨慕她的頭發絲，羨慕她能和閔湘親密的好身份。

    羨慕之余更低落。

    ·

    祁連低落的心不久，因為用餐座次竊喜——閔湘祖母在長餐桌主位，手邊分別是她兒子兒媳，再下來是閔湘閔京，之后是她和閔菲。

    祁連和閔菲隔著長餐桌心里輕松許多，且她欣喜于坐在閔湘身邊。

    可惜欣喜曇花一現。飯桌上，老太太問起閔菲假期。閔夫人江水藍向她解釋西方沒有春節，閔菲回來只有半個月假期。老夫人埋怨后悔當初不該讓小孫女出國留學受苦。

    閔志高寬慰老母親，“媽，明年夏天小菲就畢業回來啦?！?/br>
    閔菲甜甜一笑，“是啊奶奶，我畢業了天天下班回家陪您?！?/br>
    “聽聽，這才是我的乖孫女，比你們兩個工作狂好多了！”老太太明目掠過那各自低頭置若罔聞的姐妹兩人。

    閔京持筷撥弄自己碗里的米粒，“奶奶，那是我姐不是我。”她頓了頓，勾一抹笑，“眾所周知，我姐有愛人，它就是工作?！?/br>
    閔湘抬頭冷冷掃去一眼。閔京對她無辜挑眉。

    老太太長嘆，愁緒涌上心頭，放下筷子。

    閔志高趕忙勸說：“媽，兒孫自有兒孫福。湘兒忙著管公司，的確是分身乏術。再者老話說，先立業后成家嘛?！?/br>
    江水藍私下拍二女兒的腿，嗔她話多。飯桌上對母親微笑，附和丈夫的話，“志高說得是，媽，湘兒自己有主意的。”

    “我就是擔心湘兒一個人在外頭，家也不回，公司里吃苦受累也沒人知道沒人疼。甚至家里冷冷清清說個話的人都沒?！崩咸f著更是心堵。

    閔湘對長輩撐起笑來寬慰她們，“奶奶，媽，爸，別擔心我。我在市里住的挺好的。生活有月嫂照顧，沒什么可cao心的?！?/br>
    “奶奶您放心吧，我經常去我姐那，替您和爸媽督促她的?！遍h京隨后附和幾句，調劑氣氛。

    祁連暗自捏拳，鼓足勇氣開口：“奶奶您放心，我以后也會經常去看湘jiejie的！”老人家情真意切，她聽著也揪心。閔湘一個人過的什么日子，她昨天實在看到了。雖說雇了月嫂家務不愁，且還有個不靠譜的左右，但是她天天忙工作，實在不算清閑自在。

    即便人各有志，祁連心疼閔湘，心疼她消耗身體健康追求公司業績。

    “好啦好啦，媽，咱先吃飯吧，飯都涼了?！苯{眼波一轉，“今天小菲回來，祁連也在，咱們一家人難得團聚?！?/br>
    閔志高連連附和，為母親續了湯，招呼小輩吃菜。

    老太太對此滿意點頭，喜上心來，凝眸望小孫女，欣慰一笑，“好在小菲明年畢業。趕快畢業趕快回來，一家團聚才有家樣嘛！”

    閔菲甜笑著應聲。老太太心思一轉，輪番打量餐桌對坐的一雙小人兒，笑言：“小菲畢業回來，和小連早點完婚，我這把老骨頭也算有盼頭了！”

    老人家話一出，全家人神色各異。閔志高夫婦點頭附和。閔湘停下咀嚼喉嚨一梗。閔京扭頭壞笑著端詳小妹。

    閔菲又是羞又是喜，抬眼偷看祁連。而祁連聞言之后，被湯盅里的牛奶南瓜湯嗆到，一陣急咳。

    “你沒事吧？”閔湘離得最近反應最果斷，為她拍背安撫她。祁連低頭抿唇，心緒很亂。她涌起的沖動被內心掙扎與懼怕鎮壓下去。她怕兩家人撕破臉，怕和閔湘漸行漸遠，但是又恐慌于未來。無可避免和另一個人親密、成家。

    “小連怎么樣？”

    “阿連！”閔菲站起來將要繞過來。

    祁連霍地起身，抽紙巾掩口，目光游離，“我、我有些難受。抱歉，奶奶，叔叔阿姨，我先回家了，下次再來看您各位。”她說完不顧閔菲貼來身邊，抽身逃走。

    閔湘隨閔菲追去門外，眉心凝著，目送那身影倉皇逃出庭院回隔壁。

    ·

    閔湘哄著閔菲回去。全家老少迎上來，江水藍眼尖的發現小女兒眼眶紅了，急著追問：“這是怎么了？祁連這就回去了？”

    “媽，爸，奶奶，我先回房間了。”閔菲低頭，繞過家人小跑上樓。

    “小菲這是怎么了？”老太太一頭霧水。“奶奶，小菲就是累了。坐了一晚上的飛機誒～您不是還有我姐我倆呢么，我倆陪您還不行。”閔京接到jiejie眼神，寬慰祖母回沙發坐下休息。

    老太太由此滿意道：“那今晚都留在家里住，別回市里了?！?/br>
    瞧瞧沙發那邊那祖孫倆，江水藍悄悄將長女叫到一旁，“湘兒，怎么了？”

    “媽，沒事的。”

    江水藍隱隱覺得席間氛圍不對勁，嚴肅道：“你跟媽說實話，是不是她倆吵架了。”

    “您多想了，不會的?！遍h湘雖說寬慰母親，心中暗自嘆氣。

    祁連究竟是什么態度，她也拿不準。

    ·

    閔湘在用電腦瀏覽文檔，房門外慵懶聲音響起，“姐，睡了沒？沒睡我進來咯～”

    “進吧?！遍h湘將筆記本合上，起身迎來，接過閔京手里兩杯牛奶放上小茶幾。

    “大忙人，這么晚了還辦公？”閔京環顧久未涉足的親姐的臥室，注意到筆記本閃爍的呼吸燈。

    閔湘不答話，倚著茶幾坐在一側，捧著牛奶杯抬眼問她：“小菲怎么樣了？”閔京手里兩杯牛奶，自然是先去小妹那坐了。

    “偷偷哭了一鼻子唄。”閔京洗過澡，仗著家里有地暖溫暖如春，穿著絲綢睡裙在三樓姐妹房間逛來逛去。當下她隨手撥弄頭發，窩進沙發里細腿一蜷，托腮與她姐面對面，“姐你說，祁連到底怎么想的呀？”

    “小菲哪里不好？”

    “咱家高攀她祁家還是連家了？”

    “難不成，那小崽子在外面有人了？！”

    閔湘抿著牛奶，聽閔京義憤填膺，聽到最后她的猜想，喉嚨噎住。

    她真不如在外面有人了……閔湘垂眸，眉頭緊鎖。

    “小菲才回家一天，祁連就這么欺負她。不行，我要問問祁連怎么想的！”閔京越說越氣，起身噌噌走到床邊撈起床頭柜上的無線電話，要當場質問她。閔湘阻攔都來不及。

    電話撥出去了，三聲短響被接通。

    “湘jiejie？”

    “祁連！”閔京一聲高喝，當即將那邊的人的驚喜熱情完全澆滅。她正要質問，閔湘將電話奪過去。

    “祁連，是我?！遍h湘按捺閔京的咄咄逼人，將語氣放平，“我和閔京打電話給你只是想代替長輩說，今天這類不愉快，但愿不要再出現。作為家里人，我們都希望你和小菲各自放下小姐脾氣，互相包容，好好相處?！?/br>
    祁連失落。她還當閔湘打電話來是要告訴她剛剛發送的電子簡歷的事情……

    對面人靜默，閔湘不斷反思是否說了重話傷害人家自尊心，匆匆說結束語，“那先這樣。你早點休息。”

    閔京環胸撇嘴，“姐，你真寬容。這就諒解她了?！?/br>
    閔湘無奈，從閔菲jiejie角度她應該和閔京保持一致，只是她從自己的見聞來看，實在不能過多涉足祁連與閔菲的感情。

    她不能任由自己在這場調解中起到絲毫的壞作用。

    尤其在明知道自己處境尷尬的前提下。

    “早點回去睡吧，你也累了一天。”閔湘實在頭疼，思緒混亂難理清，難以分神應對眼前這個人精meimei，借口還有工作，匆忙將閔京送出房間。

    “姐，我怎么感覺你怪怪的？”這是閔湘關門前聽到閔京說的一句。她眉頭一跳趕快將門掩上。

    手機頻頻震動，她過去看到是陌生電話號。

    深夜時間，來電的會是誰？閔湘略一遲疑，接通通話。

    話筒里傳來的是祁連低弱試探的語氣，“湘jiejie，睡了么？”

    “你又跑出去了？”閔湘之前在家住的幾次，偶爾也發現隔壁小別墅遙遙相對的房間很早就熄燈。

    正如當下。閔湘握著手機去陽臺眺望，相鄰小別墅的三層樓漆黑一片。

    畢竟前提在于祁連可不是早早關燈睡覺的乖小孩。閔湘眼里的她，膽子小偏內向，其實又很犟，容易鉆牛角尖。

    “我、我前幾天答應了江祁。”

    江祁是閔湘母親江水藍的親侄女。與閔湘是表親姐妹。閔湘向來了解小表妹為人踏實，聞訊也沒說什么，只是將祁連簡歷欠缺標注了回復郵件給她，提醒她接收。

    “好的，謝謝你為我費心?！逼钸B道謝小心翼翼。閔湘抱臂望向窗外。頭頂漆黑的天幕點綴著幾顆星，若隱若現的。

    叫人難把握的光芒。

    “早點回家。別貪嘴?！?/br>
    “好～”祁連軟軟應聲，聽那頭掛斷才將通話掛斷，離開小超市鉆進自己車里，出發回市區找朋友。

    祁連擔驚受怕悶悶不樂一整天，在扎進好友堆的時候找回了純真的快樂。聽她們玩笑嬉鬧，自己也很快融入其中。她們湊到老地方藍精靈酒吧包廂，等到了江祁蕭云薔，一群發小坐在一起玩游戲，調侃朋友的祁連很快忘記煩惱。

    直到——真心話環節自己被提問“昨晚住在哪？”

    原本只是朋友互相八卦，她大可以朦朧回答住在家里斷絕那些家伙好奇。但她選擇了對朋友們坦誠——獨自懷揣心底的暗戀歡喜，如今她卻被肩負的與理想有偏差的娃娃親壓得喘不過氣。

    她亟需一個窗子宣泄情感，找親近的人分享。而眼前這一桌人，剛剛好，是她親人之外的最看重的朋友們。

    “昨晚我住在景苑。”她隨后坦然承認，“市中心的景苑有湘兒的房子?！?/br>
    隨后眾好友七嘴八舌議論紛紛，倒吸冷氣的震驚，或是難以置信的質疑。

    祁連忽然覺得心累且委屈，原來無話不談的二十多年的朋友，也不能毫無芥蒂。她理解她們的震驚不理解，立刻逃走，想找個輕松的地方喘息。

    祁連心灰意冷，多虧那些朋友追出來鼓勵她堅持下去。祁連坐在車里看她們幾個成雙成對，心里升起希望——她也想和閔湘大大方方走在一起，炫耀給全世界她們兩個人多幸福。

    她對朋友說不會放棄，也在心里如此篤定。隨后按照答應閔湘的，開車回家。

    凌晨零點零一分，振奮起來的人或是幸福著的人睡得很安穩。糾結的除外。換起睡衣的閔湘散發靠在床頭。蒼白的月光浮動，映出閉目蹙眉、隱含憂愁的俏麗容顏。

    “jiejie，她會不會不喜歡我？”晚飯時候她與meimei追祁連出門，閔菲轉身伏在她肩頭隱忍哭腔如此道。

    “姐你說祁連怎么想的呀！難不成，那小崽子在外面有人了？！”

    小妹的委屈哭訴，與二妹的憤慨不平，揉雜加劇她對meimei的心疼。只是同時，她內心揪扯著——

    許是因為自己同樣是與祁連從小長大且兩家世交，熟悉默契親昵在歲月中積淀；或者是祁連冒冒失失說夢話，震顫她沉睡的心湖；又或者，是她自己冒進，闖進了尷尬的境地，早已口不對心。

    “閔湘才是！她才是我的妻子！”

    閔湘手里攥著手機，手機屏幕被喚醒，重新展示停滯的頁面——23：22分收到的短信。

    祁連：到家啦。晚安。

    當前時刻00：51。閔湘將沉寂很久的手機收入床頭柜抽屜，強迫自己躺下盡快入睡。

    她總歸不能忘了，先是閔家的長女，后是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