刃陽失語了好一會兒，才重新找回自己的聲音。他語速有些快的說：“還有你的孩子，他們沒一個像你的。我搞到了他們的血液樣本，和我的比對做了親緣鑒定，他們沒一個是你的孩子。”

    “這我也知道。我和你嫂子本就是協議結婚。”刃影說。

    基因崩潰是絕癥，刃影為了自己死后有人能護著刃陽才和老婆協議結婚，他們只是各取所需罷了。

    “為什么？”刃陽問。

    “利益置換。”刃影答。

    “你和她做過嗎？”刃陽又問。這是個不該問出口的私密問題。

    如果是以前，刃影肯定不會回答這種問題，可他今天鬼使神差地回答了。他說：“她有需要的時候如果我硬的起來，就會和她做。如果我硬不起來，就打電話給她的情人讓她的情人來滿足她。”

    “你不嫌臟嗎？”刃陽的眉頭簡直要擰到一塊兒去了。

    刃影有些恍惚。他不由得感慨環境對人的影響真的很大，能量區的刃陽玩得比他的老婆野多了。當然，這也和記憶被覆蓋有關。可惜不管是哪個刃陽，只要長時間離開他，真實記憶就會逐漸復蘇。

    刃影沉默了很久。他本想瞞著刃陽，等自己的積分足夠復制一個自己，就讓那個自己留在刃陽身邊，這樣刃陽就能像復制體刃陽那樣穩定。他可以為刃陽安排好一切，讓刃陽忘記在噪音星域的痛苦經歷。

    可是現在，諾伊斯說刃陽的執念越來越深，根本等不到他攢夠積分復制自己，真實記憶就會不受控制地恢復。雖然諾伊斯能強行篡改，但那會對刃陽的大腦產生不可逆的傷害。

    刃影從小和刃陽相依為命，他不可能放任刃陽受到傷害。如果刃陽一定會想起來那些痛苦的經歷，至少在刃陽痛苦的時候，他必須陪在刃陽身邊。

    “過來。”刃影忽然拉著刃陽的手走進客廳，他坐在沙發上，像小時候那樣把刃陽抱進了懷里。

    “什么？”刃陽懵了，不明白為什么會變成這樣。

    刃影比刃陽大八歲，小時候他經常這么摟著刃陽。只是原來的小不點已經長成和他一樣的大男人了，他抱起來不如以前輕松。

    在發現刃陽對自己產生了不一樣的感情后，刃影就很少對他再有親密舉動，可以說這是刃陽十六歲以后刃影第一次主動抱他。

    “陽陽，真相很殘酷，我并不想你記起來。”刃影輕聲說。

    刃陽莫名其妙，不知道刃影這是怎么了。他拿嫂子質問刃影只是希望刃影能離婚，他討厭一切出現在刃影身邊能和刃影親近的人。

    “我知道你喜歡我。”刃影說。

    刃陽整個人一僵，狡辯道：“你是我哥我當然喜歡你。”

    “你問問誰家弟弟在親哥睡覺時對著親哥的臉擼管。”刃影毫不留情地撕破刃陽劣拙的偽裝。

    刃陽立刻紅著臉掙扎起來，一邊掙扎一邊質問道：“那你現在抱著我什么意思？”

    “陽陽，”刃影嘆息，“哥哥已經死了。”

    掙扎的刃陽就像突然被摁了暫停鍵，整個人突兀地靜止了。他的腦子里亂亂的，無數破碎的畫面狂風驟雨般閃過，雖然快到根本看不清，但眼淚卻不受控制地奪眶而出。

    [諾伊斯，取消對他的記憶篡改。]刃影在腦子里對諾伊斯說。

    [取消成功。針對本體刃陽的記憶篡改解除。]諾伊斯的聲音在刃影的腦子里響起。

    刃陽腦子里破碎的畫面逐漸拼湊完整，狂風驟雨般的閃現猛地停止，真實的記憶如同走馬燈般呈現。

    他記起了自己是怎樣孤注一擲地帶著基因崩潰癥晚期的哥哥開著星艦離開豎琴大星系的。他抱著必死的決心，去尋找傳說中在噪音星域的神秘組織奇點，他其實根本沒抱希望，他只想和哥哥死在一起，以星艦為棺槨，合葬在漫漫星空中。他甚至準備好了安樂死的藥劑。

    刃陽的星艦收到了未知信號發來的未知坐標，沒有任何注解的坐標，完全不在豎琴大星系現有的星圖記錄中。艦載AI的測算結果是，他們星艦的能源只夠前往坐標不夠返航。

    本就孤注一擲的刃陽根本無懼拿命去賭，他告訴哥哥那就是噪音星域，并義無反顧的前往。他們一躍遷至坐標點，星艦上針對特殊頻率噪音的檢測儀器便有了反應。

    同時有反應的還有監測刃影生命體征的儀器。它在報警，它在因為刃影的生命體極征極速下降而報警！

    回憶至此的刃陽忍不住蜷縮身體，喉嚨里發出難以抑制的悲鳴，他的耳邊回蕩著自己的聲音，那是記憶里自己對刃影的祈求。

    我只有你了，你死了我活不下去的，我沒開玩笑，哥，刃影！不要丟下我……求你……

    意識逐漸陷入黑暗的刃影用盡全身力氣維持雙眼睜開，他看向刃陽，心里并沒有多少悲傷，只是不放心，不放心刃陽一個人在這茫茫宇宙中無法返航。

    你這么看著我我會忍不住的……哥，我……

    刃陽話還沒說完，刃影已經力竭地閉上了雙眼，刃陽一怔，把未盡的話語全部吞回了肚子里，淚水決堤。

    他沒有大喊大叫，也沒有做出什么過激舉動。在刃影確診基因崩潰癥后，他對這一刻早已有所準備，甚至曾在心里預演了無數回。

    刃陽深吸了口氣，極度的悲傷使他意外的平靜。他拿出早就準備好的安樂死藥劑，在準備使用時猛地發現星艦里多了個人。

    或許那并不是人。

    姑且稱之為人吧。

    那個人的手穿過刃影躺著的維生艙玻璃，放在刃影的頭上。準確地說，那個人的手伸進了刃影的頭里，就像他穿透維生艙的玻璃一樣。

    刃影的頭上還貼著思維讀取片，它可以將刃影想說的話轉換成文字現實在刃陽勉強的屏幕上。刃影在基因崩潰癥晚期時失去了語言能力，他不僅無法行走，甚至無法站立，連靠自己的意志cao控身體都變得無比艱難。

    那時候醫生建議安樂死，雖然刃陽無法接受，但只要刃影本人同意，他也沒法阻止。可是刃影拒絕了，刃影忍著常人無法承受的疼痛拒絕了安樂死，思維讀取片將他想說的話轉換成文字。

    「我想在死亡前盡可能多陪陪你，陽陽。」

    刃陽唾棄自己的自私，卻怎樣也說不出讓刃影選擇解脫的話。

    人體死亡后五分鐘內意識可以被完整復制。那個人對刃陽說。他發出的是空洞無機質的機械音，配上面無表情的臉和無法分辨瞳孔與瞳仁的漆黑眼睛，怎么看都不像活物。

    他能活過來嗎？刃陽緊張地問。他怕一切都是他的幻覺。

    能，復制體和本體并無區別。那個人回答。

    刃陽忽略了所謂的復制體和本體，他滿腦子都被刃影能活過來的信息充斥著，所剩無幾的理智讓他問道：我需要付出什么代價？

    失去他。那個人答。

    什么意思？刃陽手腳冰涼，身體微微顫抖。這個代價對他而言和刃影死了有什么區別？這甚至不算代價。

    這不是你需要付出的，而是你需要面對的。那個人解釋，他的意識只能在噪音星域的能量化區域存活。你去不了能量化區域。

    刃陽略一思考便明白了那個人大概的意思，他脫口而出道：只要我死了就可以去了吧？

    和你的死活沒關系。那個人說：你被復制的意識可以去，但那是你的復制體不是你。

    刃陽一愣，算是徹底明白了那個人的意思，理清了所謂的復制體和本體。他已經失去刃影了，他該放手的，可他放不開。哪怕是復制體也好，哪怕自己沒法得到也好，只要能陪著刃影，哪怕是自己的復制體。

    請把我也復制一份吧……不管在哪里，我都想陪著他。

    刃陽清楚的記得，那個人復制完刃影和他的意識就離開了。或者用消失來形容更為確切。星艦的能源不足以支撐刃陽返航，刃陽將星艦調整成低耗能模式，抱著刃影的尸體擠在維生艙里。

    刃陽幾次拿起安樂死藥劑想使用又放了回去。他不甘心。既然刃影可以忍受著巨大的痛苦在等待死亡的過程中陪伴他，那他同樣可以忍受著無盡的悲痛在等待死亡的過程中陪伴刃影，哪怕那只是刃影的尸體。

    不知過了多久，在星艦能源即將耗盡之時，有什么開啟了星艦的大門，進入星艦，直奔艦橋。維生艙的玻璃被敲門般的扣響，奄奄一息的刃陽摟著刃影的尸體勉強睜開眼看向聲音來源。然后他看到了刃影，刃影皺眉看著他，對他說：“陽陽，出來。”

    哥……？刃陽看了看懷里刃影的尸體，又看了看維生艙外活生生的刃影，確信自己是進入了瀕死前的幻覺。

    刃影打開了維生艙，把刃陽從里面拉了出來。刃陽這才發現，能源即將耗盡的星艦不知何時居然被充滿了能源。他看向維生艙，那里面本該躺著刃影已經腐爛的尸體，可現在那里面除了一灘可疑的水跡外什么也沒有。他更加確信這是瀕死前的幻覺了。

    后來刃陽被刃影押著洗漱，打理干凈后又被押著進食，吃飽之后還被押著去睡覺。他有很多話想和刃影說，卻又舍不得開口，生怕打破這場幻覺。

    刃影拍著刃陽的背哄他入睡，他卻舍不得閉眼。他的眼皮前所未有的沉重，眼前的刃影變得模糊起來。他把這當成死亡的降臨，刃影的聲音越來越遙遠，他極力去聽刃影說了什么，總算是在失去意識前聽清楚了。

    刃影說：睡吧，陽陽，閉上眼睛，等你醒來我們就回豎琴大星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