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雖是春日,但傍晚起風,冷了些,蕭弘將手伸出的時候不由打了個冷顫,但他不敢收回手,只好這樣攤著。 寧澗拉住蕭弘的手,抽出拿著的戒尺,狠狠一下又一下的打到蕭弘手掌之中。 “今日之事,你可知錯?”寧澗開口。 “學生知錯。”蕭弘身為太子平時養尊處優,不過經過有騎馬射箭,練武,手掌也有些繭子,但還是被寧澗這一抽,疼的狠吸了口氣,原來以前方欽替他受罰時,被戒尺打會那么疼。 “錯在何處。”寧澗繼續說道,手中的戒尺沒有停下抽打的動作。 “學生不該私自出宮。”蕭弘雖覺疼痛,手掌被抽的通紅,但威懾寧澗不敢縮回手,手足無措的看著寧澗。“老師你聽我解釋。” “你有何解釋?”寧澗抽回戒尺,他倒想看看蕭弘到底怎么解釋。 “學生今天真的帶錢了,只是想結賬的時候才發現錢袋被偷了……還差點被客棧店主搶走紫玉佩。”蕭弘見寧澗愿意聽他說話了,開口解釋。“都怪方欽時常和我說些宮外的事,害的我對宮外充滿好奇,都是方欽的錯,不然我也不會想到出宮的……”他憤恨不已開口,心中滿滿都是責怪方欽,把出宮一事告訴了寧澗,害的寧澗現在打他,結果他越說,寧澗臉色越黑,他便不敢說了。 “老師。”蕭弘見寧澗沒有說話,他小心翼翼的開口,又想抽回自己的手。 “殿下。”寧澗眼神平靜看著他。“你可知私自出宮,不帶侍衛,如果被陛下知曉,是什么后果?假如微臣沒有及時趕到,你會被店家如何欺負?倘若你出了什么事,你讓微臣如何向陛下交代?” “我……”蕭弘被寧澗問的啞口無言,寧澗說的是事實,他出宮完全只是為了滿足自己的好奇心,涉世未深,露了錢財,被人偷了去,被店家質問為何不給錢的時候,他也害怕過,不過他的確未曾想過寧澗所說的情況發生。 “殿下更讓微臣失望的是,你把這一切的錯,都推在方欽身上,你是太子,犯下錯誤,陛下必然不會責怪于你,可他何其無辜要受你牽連?”寧澗見蕭弘根本沒有發現自己所犯的錯處,心中泛起失望,想到多年對蕭弘悉心教誨,卻未曾想到蕭弘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你不僅不知道自己錯在何處,還將錯推在方欽身上,我教導你多年不是讓你推卸責任!殿下,你身為太子,不管你歲數多大,你要明白,身在儲君之位,什么事該為,什么事不該為。” “明日微臣會奏請皇上辭官,恕微臣無能,不能再教導殿下了。”寧澗甩開蕭弘的手,想要離開,卻被蕭弘拉住了袖子。 “老師!老師,不要走,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我不應該怪方欽,你不要走。”蕭弘見寧澗要走,不再顧及太子身份,直接跪了下來求寧澗。 他剛剛被寧澗一通呵斥,才認真反省,甚至想起多年前的冬日,他穿著厚厚的棉襖,拿著包著六禮的油紙袋,向寧澗拜師,那人溫柔扶起他,摸著他的頭發道一句。 【既然道了歉,那這拜師禮,微臣就收下了。】 他的頭發被寧澗輕輕撫摸過,抬起頭就看到那人臉上的笑意。 這十年來,他雖有些小打小鬧,寧澗都只是訓他一頓便了事,只是他沒有見過寧澗發怒,聽到了寧澗不想再當他的帝師,如果是十年前,他或許就高興了,轉頭就會把寧澗拋之腦后。 他不是怕明日寧澗辭官會將他出宮一事告知父皇,父皇知曉他私自出宮,他必定少不了一番責罰,可他現在才明白原來寧澗是在真的擔心他,他不想讓寧澗辭官。 但寧澗只是毫不留情地甩開他的手,冷冷對他說:“殿下,微臣不是燕帝。”隨后冷漠轉身進了屋,再次將蕭弘關之門外。 晚風乍起,寒刺入骨,冷得人傷心斷腸。 聽不見外面的聲響,屋內的寧澗坐著放下戒尺,走到窗戶處想要冷靜片刻,袖中物品隨著走動流落出來,他低頭看到落在地上的東西,回想買此物時的想法,冷漠的神情有了一絲動容。 那是一把銀制長命鎖,上面紋著麒麟,他今日瞧見時,便買了。 寧澗到底為何給買下這把長命鎖,如今的蕭弘已經十六歲,早已過了戴長命鎖的年齡了,他看到一直擺放在他屋中那把陪伴了他多年的舊琴,臉色又變得悲傷起來,他的眼中閃過一絲悲謳與懷念。 當年的他,父母雙亡,寄養在叔叔嬸嬸門下,好不容易長大成人,出門游歷巧遇若雨,他與若雨相見如故,兩人相談甚歡,次日寧澗讓叔嬸便上門提親,若雨家中嫌他門楣太小,拒絕求婚,若不是若雨以命相逼父母,恐怕早成寧澗人生中一大憾事。 良辰吉日,八抬大轎,將若雨娶進家門。 他與若雨舉案齊眉,恩愛纏綿,不久若雨便有了身孕,因年少才氣聞名天下,得貴人推薦,圣上垂憐,選為帝師入住東宮,他攜妻子辭別叔嬸從江杭進燕京,卻未曾想過前往燕京的途中,遭遇賊匪,他帶著若雨跑到山上,走投無路,只余一片斷崖。 醒來后的他,沒了若雨,而留下來的,只有這把破琴陪伴與他,原以為這不過是幸福的開始,卻是悲劇的收場,若他當初沒有進京多好,這樣就不會路遇賊匪,若雨也不會…… 香消玉殞。 寧澗緩緩走到舊琴面前,手指撫上琴弦,輕輕按動下去,琴弦響起的斷鳴之聲,像極了寧澗心中無法言表的悲痛,他開口感慨道。“若雨,我不想在待在這里了。” 他其實羨慕過蕭弘,羨慕這個比他年歲小上許多的太子,雖是帝王之家,卻有著疼愛他如心頭rou的父皇母后,擁有他未曾有過的溫暖。 那把長命鎖他看到時,就想親手套在自己的孩子身上,他想聽見若雨再輕柔喚他一聲夫君,想聽還未降生的孩子喚他一聲父親,想和若雨長相廝守,白頭偕老,可終究都是他日日幻夢,無法再做之事。 琴弦多年未曾修繕,不過指尖用力,便斷了開來,寧澗眉間緊皺,看著斷開的琴弦。“果然,時間太久,琴弦都斷了……” 撿起長命鎖他深深嘆了口氣,這七年間,他將蕭弘當做自己孩子,用心教導,傾盡心血,卻未曾想,時至今日蕭弘還是那般不明事理,實在讓他失望至極。 搖著頭想要打開門讓蕭弘起來離開這里,卻聽見了孫公公的聲音。 “哎喲,太子殿下,您怎么哭了…誰招你惹你了,咱們去把他送去陛下面前…”孫公公瞧著晚膳時間已到,沒看到蕭弘,便想去尋找,路過寧澗處就看到蕭弘跪在寧澗屋前,因為天色暗了走過來才發現蕭弘跪著就算了,還滿臉淚水,也不說話,嚇得他叫了起來,這誰那么大膽子惹了這祖宗。 “殿下,殿下,咱們先起來,別哭了……哎!”孫公公是陪著蕭弘長大的,蕭弘已經很久沒有流過眼淚了,可他現在憋著嘴不出聲,讓眼淚隨風而下,孫公公連忙擦干蕭弘眼淚,想要拉蕭弘起身,但蕭弘堅持他也無法,無奈之下他只好上前敲寧澗緊閉的屋門。“寧帝師,您在嗎?” 門緩緩打開,寧澗正站在屋內面色冷淡,蕭弘見寧澗愿意開門了,想要起身,奈何跪的太久,腿腳無力,摔在了地上,他推開孫公公摻手想扶他一把的手,緩慢起身走到寧澗面前,現在他的個子已經比寧澗健壯許多,這位面色冷漠的青年帝師,就跟當年初次相見一樣,多年來容貌未改,依舊那么清雋,身上穿著白色夾里的寬袖長袍,在颯颯晚風中,蕭弘的平視目光中,他的身影卻更加瘦弱了些。 “老師,學生知錯,學生以后再也不會私自出宮,必定恪守老師所教,還請老師明日不要去向父皇請辭。”蕭弘的聲音帶著少年變聲期的沙啞。 “殿下,你居然出宮了?”孫公公聽到蕭弘這番話,驚得跳了起來,太子未經請示私自出宮,倘若陛下知道了,怪罪下來,豈是小事,怪不得寧澗如此生氣了,他潺潺的看著冷漠的寧澗。“寧帝師,這這……” 寧澗知道蕭弘為什么會跪在門外許久,不過是怕他告知燕帝罷了。“今日之事,殿下放心,微臣不會告知陛下,還請離開。” “本宮不怕你告訴父皇,老師說的對,您不是本宮的父皇,可以忽略我的錯罰方欽了事,只想問老師,你還是不肯再做我的帝師了嗎?”蕭弘最后一句沒有帶上本宮,他直直看著寧澗。 “是。”寧澗看著燭光之下,少年紅了一圈眼眶,明明已經成年,卻還是帶著莫名的少年倔強,明明哭過卻不做聲,他心中有了一絲動容之意,皺著眉頭轉過了身避開了蕭弘的目光。 “好。”聽見寧澗的話,蕭弘蹣跚著腳步沉默轉身離去。 “太子殿下!”還未離開內院,蕭弘突感一陣暈眩,他跪的太久氣血不運,身體堅持不住倒了下去,記憶中看到的是孫公公焦急的臉龐,和冷漠站在屋內背對他的寧澗身影。 是他錯的太多了次,寧澗不想再原諒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