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當——當——”

    放學鈴敲過三響，物理老師還沒有半點下課的意思，仍在口若懸河說著易錯題。

    這老師不好惹，學生即使心早就飛到天外也不敢造次，痛苦地對著課本記筆記。

    只是最后一排，卻突地傳來咚的一聲響，有人把收拾好的書包隨意丟在桌上，起身拎起來踢開教室后門。

    一時間所有人都不禁側目。

    物理老師臉色一沉：“聞熙和！我說下課了嗎！！”

    少年腳步不頓，只側了一側目，反是疑惑反問：“可是放學鈴打了，老師沒聽到嗎？”

    他實在長得美，偏偏桀驁，黑發不馴服地張牙舞爪著，即便襯衣扣子全都扣到喉結，整個人還是有一股說不上來的色氣。

    只一頂制式風紀帽乖覺壓在發頂，神色又無辜，于是乍一看還有幾分唬人的好學生氣質。

    “你——”

    人到中年的物理老師明明不吃這一套，但被少年玻璃珠一般清澈的眼睛盯著看，不知為何竟一時語塞。

    就那么零點幾秒的反應時間，少年已經徑自離開了教室。

    春天的室外總是彌漫著說不上來的香氣，那是若干種無名的花混合出來，聞熙和深深吸了一口氣，看了看時間，加快腳步朝高中部走去。

    高中部放學時間比他們晚二十分鐘，聞熙和走到的時候四下還靜悄悄的，他在一株低矮的紫木棉樹邊駐足，抬手壓了壓風紀帽的邊沿，習慣性去數四層左數第二的窗子。

    窗子大敞著，一如往常，從下往上看，只能看到一只捏著筆在轉的手。

    纖細，白皙，修長，是聞熙和熟悉的手。

    他瞇起眼，下意識抬起自己的手端詳，陽光漏過指縫，那只手和哥哥的很相似，只是骨節要寬一點點，手指要更長一點點，正如他也比聞熙玉要高一點點——

    盡管，他比他小兩歲。

    窗邊，拿著筆的手忽然頓了一下。

    即使聞熙和的五感比普通人敏銳一些，也不可能聽得見四層樓上一只筆落地的聲音。但他聽得見一陣沉寂后的喧鬧，是靜悄悄的教室陡然喧嘩起來，有恐懼的叫聲和許多人交頭接耳的聲音，混合成沉悶的嗡嗡然。

    片刻后，是班主任的咆哮聲：“alpha都出去，omega留下，beta守門，等校醫來！”

    聞熙和心底忽的打了個突，他抬起頭，再望向那扇窗，沒有看到聞熙玉，只看到一群人圍在聞熙玉桌子旁邊，有人俯下身，有一個人向窗外傾身將窗戶關上絞緊。

    隔著半個小cao場，遠處傳來匆忙的腳步聲，聞熙和抬起頭，是拎著藥箱的校醫正擦著汗朝這里飛奔過來。

    校園的靜謐突然被尖銳的廣播聲劃破——

    “所有alpha師生立刻遠離南棟四層，有s級以上omega正在分化，所有alpha師生立刻遠離南棟四層，有s級以上omega正在分化，……”

    聞熙和的心跳急劇加速，他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窗口，整座教學樓像是一鍋冷水突然燒開，數不清的人從三個出口朝外涌出，好不容易趕到樓下的校醫傻了。

    那個beta校醫沒有經過體質強化，本來就比常人瘦弱，何況在這一群激動的alpha學生中間，無論如何不可能擠得上去。

    正抱著藥箱著急，旁刺里伸出一只手，是少年清涼的聲音：“給我。”

    校醫條件反射抓緊了藥箱，但對方力氣大得出奇，盡管他不愿放手，東西還是輕輕巧巧到了少年手里。

    “我會拿上去給他。”

    對方保證道，少年比他高許多，卻沒有靠近alpha的被壓迫感，校醫一怔，先看清初中部的校服——竟然是個未分化的初中生。

    “你的預分化期是什么時候。”校醫沒有立刻同意，預分化期前三個月，信息素都極易被影響，這個孩子很有可能會分化成alpha，如果alpha和omega同時分化后果不堪設想。

    少年沒有立刻回答，他將袖口的金屬扣解開，天色比先前已經暗了些，打開手機撥了一個號碼，沒等接通就塞回胸口襯袋，然后將藥箱綁帶纏兩圈卡死在腰上，筆挺的校服被勒緊，勾出勁窄的腰身。

    他眉目隱沒在暗色之中，敞開的領口卻灌進了風，鎖骨處未見陽光的皮膚白得像雪，喉結邊一顆紅色血痣，色彩對比之強烈，幾乎將眼睛灼傷。

    校醫一愣，一時忘了自己本想說什么，只見對方已經反身背去，身手矯健地攀上窗臺，幾乎沒怎么吃力就到了四樓教室的窗邊。

    樓層之間能落腳的地帶不足五厘米寬，聞熙和腳尖虛踩著借力，實際全靠左手扣緊窗欄保持重心，他屏息看著教室里的情形，指尖重重叩了叩玻璃。

    教室里剩下的學生一半縮在教室的角落里，盡量遠離外面焦躁不肯離去的alpha和無法控制自己散發出信息素的聞熙玉，老師和另一批學生堵著前后門。

    距離所有人都很遠的另一個角落里，聞熙玉被一堆衣服裹起來，他似乎冷得發抖，只有眉眼摟在外面，眉擰得很緊。

    聞熙和心揪得厲害，他咬緊嘴唇，粗暴地重重敲著玻璃，引來一聲激烈惶恐的尖叫。

    “外……外面有……有人！”

    聞熙和沒管他們，他單手從衣兜里翻出錢夾，低頭用嘴咬出一張卡，剩下的甩手扔了。硬質的小塑料片劃開窗鎖，他不理那些omega大驚小怪的哭聲，矮身躍進來，反手重新將窗子鎖好。

    “老、老師有alpha闖、闖進來——”

    omega受到驚嚇后過于刺耳的叫聲炸得聞熙和鼓膜發痛，他瞪了他們一眼：“我不是alpha！”

    他晃晃解下來的藥箱，徑自向聞熙玉走去。

    也許是他身上的初中部校服，也許是緩過來的這些人沒從他身上嗅到alpha的氣味，謝天謝地，他們總算安靜下來了。

    聞熙和俯身，稍稍把遮住聞熙玉口鼻的衣服向下扒開，讓他能夠透氣。

    聞熙玉精致面孔臉色緋紅，額頭guntang，他似乎感到有人靠近，輕輕地抖了一下。

    “哥哥。”聞熙和喃喃，“別怕，我這就帶你回去。”

    他嗅不到任何味道，但可以通過其他人的反應知道，聞熙玉分化無意釋放出的信息素對其他人造成了多大影響。

    聞熙玉的皮膚原本就薄的近乎透明，此刻更是燒得像開至極盛的海棠，他眼眸失神中帶著水汽，在半空中緩緩才聚焦到聞熙和臉上，仿佛終于認出了他。

    “小和……”他嗓音極啞，偏生又極膩，茫然了一會似乎不知所措，于是聞熙和低下頭，附在他耳邊又說了一遍。

    “哥哥，我給爸爸打了電話，他現在……”

    聞熙和頓了頓，他將手機從襯袋里拿出來，電話已經接通三分鐘了。

    “爸爸！”聞熙和迫切地想把發生的事都對聞秦說一遍，就算很久之前就被教導過該怎么做，臨了還是不禁慌亂。

    少年生澀的呼吸噴在正在分化的omega臉頰上，聞熙玉閉上眼睛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長長的眼睫輕閃像睡著的蝴蝶。

    聞熙和迫不及待說了大致情況，終于聽到聞秦熟悉沉著嗓音：“有抑制劑嗎？”

    “有。”聞熙和翻出藥箱里綠色的小包，三支長型注射器，一只信息素隔絕噴霧，這就是他能用到全部的東西。

    “給他注射一次。”聞秦道，“一共不可超過三次。”

    “嗯。”聞熙和記著，他垂眸專注找著聞熙玉淡青色的血管，聞熙玉努力壓抑著喘息，但身體卻不能控制地掙動著——那很難……

    “阿麟會帶一些東西給你們，車五分鐘后停在校門口。”

    “……”聞熙和沉默片刻，終于問，“爸爸，你呢？”

    那邊頓了頓，傳來低低輕嘆：“當然已經在路上了。”

    聞熙和掛了電話，怔怔不知在想什么，注射針頭滲出一滴漏液，落在哥哥白玉一樣的手腕上。

    “我幫你按住他。”一個聞熙和之前見過的omega惴惴地挪過來，在他終于將澄清的液體推入聞熙玉體內后微微松了口氣，輕聲問，“你是他弟弟？”

    聞熙和點頭，吸了口氣，看著身體顫動逐漸平穩下來，似乎要睡著了的聞熙玉，沉聲道：“我要帶他回家去。”

    omega沒說話，聞熙玉安靜下來，外面的alpha躁動也減輕了很多，終于騰出手來的班主任走近，打量著聞熙和，搖頭道：“你一個人辦不到的。再等一等，等突發事件管理組來——”

    “不。”說話的卻是縮在聞熙和懷里的聞熙玉，他輕輕垂著頭，緊緊拽著聞熙和的衣角，顫聲說，“我要，跟小和，回家。”

    他舔了舔因為脫水而干燥的唇，眼神失焦，想說卻沒力氣說，破碎地重復著：“小和……”

    聞熙和知道他在顧慮什么，輕輕將哥哥摟在懷里，眼虛虛睨過班主任臉上，聲音里有股和青澀臉龐不相稱的不可置疑：“我帶哥哥走。”

    那兩張漂亮臉孔氣質很不同，但一眼就能看出是兄弟，班主任無法阻攔，只能看著聞熙和將一瓶隔絕噴霧全數噴在聞熙玉身上，然后用自己的外套將他裹起來，扛在肩上，推開教室門。

    此刻還留在走廊的都是坐得離聞熙玉最近、受到直接影響的alpha，一共六名，見一直關閉的門自行打開，都盯著被聞熙和負著的omega，急不可耐地靠近。

    聞熙和冷冷盯著他們，并沒有躲的意思，只是側了側身子，將裹了他的衣服的聞熙玉向后擋了擋。

    alpha迫不及待地湊近，慢慢卻面露疑惑，他們并沒有聞到之前讓他們瞬間發情的、甜膩的omega香氣。

    “聞夠了嗎？”聞熙和輕輕道，他目無表情地目視回去，alpha們有些退縮，但并沒有散去的意思。　他不再理會，帶著聞熙玉撞開那名人高馬大擋在前面的alpha，他深知只有一次機會，這一下用足了十成力。

    “咚——”

    那比他高出小半頭的alpha一頭撞飛在墻上，又順著墻滑下來，鼻孔流出鮮血，一句話也來不及說，竟是昏迷了過去。

    那個alpha是這幾個alpha里等級最高的，見他都被一擊擊昏，其他人紛紛退去，不再阻攔。

    聞熙和咬住唇，不再拖延，反手抱住聞熙玉加速跑向校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