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來荊芥給他找了個地下室，還經常纏著他睡覺。不過荊芥一直很缺愛，他也就習慣了。

    小時候也這樣，經常從自己的被窩里出來，來他的被窩里躺著。貼著不知道在嗅什么味道，那個時候他總是踹他，覺得熱。荊芥就悄默聲的打他，他一疼眼淚就開始打轉，最后一邊哭一邊睡。

    后來蘇成均就學精了，主動騰空給他，軟綿綿的纏著他。

    這狗玩意吃軟不吃硬。

    蘇成均那時候是園里小公主，大家都寵著他。因為長的好看，他習慣了被寵愛的感覺。所以每次都像是高高在上的公主，雨露均沾，每個人都一起玩，保持著公平與公正，還不讓他們打架。

    后來荊芥來了，一來就揍哭了栗子，他第一次見這么暴力的小孩，起初有些懼怕。但自己是老大，不能放任他打自己的小弟，就鼓起勇氣纏著他。

    于是他就真的去了，他滿懷誠意的掏出一個軟糖，遞給他，奶呼呼的看起來很可愛。他每次用這招，小朋友都會很快和他做朋友。結果荊芥看都沒看糖一眼，三白眼盯著他，伸手捏上他的臉，好在不疼，他就傻呵呵的笑。

    “你是傻子？”

    “你才是傻子呢！”

    蘇成均惡狠狠的打上這雙手，對方卻沒有任何感覺一樣繼續捏，而且越來越疼，他笑不出來了，小臉皺著，委屈的癟起嘴。眼睛紅紅的，轉眼就哭了起來。就是這樣，荊芥就不被園里其他小孩所喜愛。成為獨狼了。

    荊芥毫無歉意，讓他過來捏肩捶背。他就趁機惡狠狠的報復，每次都是他累的大汗淋漓，荊芥一點樣子沒變。他都懷疑是不是自己力氣太小了。那個時候的床鋪都是大通鋪，幾個孩子睡的不老實就會壓到別人。荊芥旁邊的那個孩子就是這樣，每次都會壓到他身上，他就站起來掃視一圈，發現蘇成均最老實，縮在那一動不動。他就掀開被窩，在那睡。

    蘇成均小時候，軟和又可愛。尤其捏臉手感很好，他就經常摟上去，像是什么軟綿綿的抱枕。有時候這個抱枕會踢他，他只要小小的教訓一下就可以讓他乖乖的，像是養了只寵物一樣。甚至教育的多了，還會主動上來舔他。小小圓圓一只縮在自己懷里，像個大胖貓一樣。

    園里人都覺得他和蘇成均玩得好，他也知道蘇成均在背后說他的壞話。大抵是實話，不過沒關系。他不在乎。

    后來這只大胖貓不經常來，聽說是和鄰居家的哥哥玩得好，時不時就出去玩了。

    蘇老師和花老師總是隔著日子來，他靠著年齡和智慧成了園里的新老大。

    不過這個新老大總喜歡欺負人。

    每次蘇成均來都欺負他，后來知道蘇成均是男生后。

    他就更壞了，揉肚子捏臉。讓他學女生說話，讓他穿裙子。

    蘇成均就順從著，順從著，順從到他好像厭倦了。他又變成了那個樂呵呵喜滋滋的本來模樣。好像原來那個黏人的家伙只是錯覺，他越想越不服，變著花樣招惹他。

    －

    蘇成均從小就慕強，羨慕那種力氣大的小孩。尤其是荊芥這種打人疼的，覺得要是自己也可以強大起來，就不會被人欺負了。也可以保護別人。

    后來的某一天，他和鄰居哥哥在外面玩的時候，他看見一只大狗，狂奔著向他跑過來。把他嚇哭了，李良把他抱起來，“別怕，狗對人類很和善的。它是人類的好朋友，雖然它看著很兇。但是你只要馴服了它，它就會忠誠的守護你?！?/br>
    “怎么馴服它？”

    “犯錯時責罵懲罰，聽話表揚獎勵。和人相處也是這樣，所以狗是人類的好朋友。”

    蘇成均點點頭，從那以后，他看荊芥，就像看一只不聽話的大狗，聽話要獎勵他抱抱，一起睡覺覺。果然，狗狗不再欺負別的小朋友了。想看他哭，那就哭給他看看吧。晚上要抱著狗狗睡覺，畢竟狗狗很孤單。

    就像是mama和爸爸抱著他睡覺一樣，他也很孤單。

    后來他發現狗狗越來越霸道了，他又打不過狗狗，只能冷處理，孤立小狗，予以懲罰。

    狗狗雖然很壞很不乖，可是會在他挨打的時候站出來護著他。

    他好像馴服成功了。

    可是后來，狗狗死了。

    他再也沒有馴服過任何狗狗。

    －

    搬進來的第三天，荊芥就和他攤牌了。

    “我有一個小混混團隊，你可以理解為一群不良學生——”

    “你還真是一點也沒有變。然后呢，你領著他們去欺負弱?。繆Z財？”蘇成均一字一句，越說越近，像是質問一樣。

    荊芥卻有了底氣，湊到他耳邊道：“你對我很失望嗎？我們不是一路人嗎，你這個偽善者。”

    “是啊，我們是一路人?！碧K成均突然笑了，“我想起來了，那次兜帽是你啊。是坐在房頂上看熱鬧的。”

    “那個女孩是你的同學吧？你為什么不救她呢？她好像沒有對你做什么過分的事情吧，而你卻冷眼旁觀?！?/br>
    “最該罵的人是你，讓她平白無故的遭受這么一遭，禽獸不如。你現在連女生都不放過？”

    “倒是你該說說，你那天在忙什么？偽善者居然沒有展現自己善良的一面，你知道那個姑娘最嫉恨的不是我，而是你嗎?！?/br>
    蘇成均盯著他，慢慢開口給他講故事。

    “蘇老師得了病，雖然可以醫治，但是我們沒有錢。他一直在那場大火中難以走出來。他覺得自己是個廢物，如果那天在家的不是花老師，是他。那么花老師會不會就不會死。如果那天他晚睡一會，不總是沉浸于花老師的悲傷中，是不是大火就不會來，他日日夜夜的愧疚。多少年的孤兒院毀在他手里。他是孤兒，他沒有上過學，他找不到工作，搬磚累垮了他。他努力給我一個戶口，讓我上學。最后他還是沒有熬過來，他走那天是火災那天。每年的那天他都會去那里?？墒悄谴嗡僖矝]有回來?！?/br>
    “自從火災后，我就瘋掉了。分不清現實和幻覺?？偰芸匆娨蝗嚎鞓返男∨笥言谖颐媲氨谋奶摹Ｋ麄儌奶珔柡α?，像是一團血糊糊，我分不清誰是誰……他們陪伴著我升入初中。我越大，他們越猙獰，身上臉上的燒傷從紅色的爛皮到腐爛。他們變得越來越可怕，越來越大，好像在怪我。你為什么活下來了，你明明只是一個孤兒，為什么可以獨得恩寵，可以作為老師們的孩子活下來。”

    “一直都被幻覺困擾著的我。在那天，解脫了。他們消失了，突然從我的世界里消失了。他們快快樂樂，開開心心的一蹦好高。嘴里念叨著蘇老師蘇老師——我很害怕，我跟著他們去了。大雨讓山體滑坡，蓋住了那個被蘇老師搬平的地方，我看見他們幸福的走進泥里，蘇老師也是，大家幸福的向我招手。還有花老師，他們像是一家人。而一直帶來不幸的我，被排除在外。我不配和他們一起死去，我應該活著受盡折磨才對——”

    然后我是怎么回的家……

    奇怪，我為什么記得，我跟著走進去了。

    他們向我招手……

    “對不起……我不記得那天是什么日子了。我醒來之后，就沒有年月日了。每天過的都很混沌。我沒有動她，那些人是另外的不良，我只是剛好看見你，才沒有出手。我沒有傷害她，也沒有傷害你，我只是縱容她和那些男生霸凌你……”

    “你對我的守護，恕我接受不來。我其實記得還蠻清楚的，她帶著一伙人把我逮到公共場所。一分鐘能扇我四十多下的巴掌，我忍了十分鐘。他們踢我肚子，打我的背，把我關在廁所隔間里，用棍子一下一下敲在我身上，血滲著衣服浸濕了的時候，你其實在那里對吧。你一定想看看我痛苦的樣子不是嗎？”

    荊芥把人攬進懷里，緊緊鎖著肩膀，“你為什么不還手……”

    “原來，你覺得我打得過啊。我只是一個吃不飽穿不暖的普通人，他們人多，一個人鎖住我的胳膊，一個人踩著我的腿，拽著我的頭發讓我抬頭看他，他會朝我吐口水，然后狠狠的踢在我肚子上，那種胃里翻來覆去攪動的感覺你不會明白的。不過我確實該感謝你。謝謝你沒有讓他們做到那一步。但是為什么呢？是因為你想那么做嗎？”

    “是的吧，因為你的mama對不對——”

    “閉嘴?！?/br>
    “你會打我么？像她打你一樣打我？你小時候就這么嚇唬我，你敢打我嗎？你在我身上看到了她的影子。”

    荊芥把他推在地上，結結實實的一下。蘇成均手被土泥石子擦了一道，有些疼。

    “你很不乖，我不想要你了?！碧K成均沒有抬起那只被劃傷的手，坐在地上仰頭看著他。

    “對不起……”荊芥跪在地上，向蘇成均靠近。

    “不用向我道歉，我不會原諒你?！碧K成均冷漠的望著他，“我要你好好活著，向我贖罪?！?/br>
    “…不要提她。”

    “荊芥，你想清楚。你不愛任何人，你也不愛我。你的喜歡太過沉重，沒人能承受的住?！?/br>
    “我也不會喜歡你的?！碧K成均盯著他，“我喜歡的，是溫柔本身。如果，你愿意相信光的話，總有一天，你也會遇到的。遇到那個人，你心目中的神明。”

    蘇成均忽然想明白了，他喜歡的是那份溫柔。是來自神明的溫暖?；ɡ蠋煛⒉缓染频奶K老師、般少。他們都是如此，溫暖。

    荊芥沒有說話，起身走了。

    他坐在床上，現在真的只有他一個人了。

    所以神明啊，你讓我活下來，就是為了讓我害死他們嗎？

    真是掃把星啊。

    要是死掉就好了。

    是不是就可以不這么痛苦。

    還不行。

    我會殺了那些人的。

    殺掉那些人渣。

    －

    “噔——”

    他看了眼手機，打開屏幕。

    【一般般】看！我做的哦！看起來很好吃吧，要是你在就好了，一定會比我做的好。

    【一般般】我最近很閑，上次我們組裝的那臺電腦打游戲巨爽，沒有你我發現自己不會裝誒，最后找了裝機師傅才裝好。

    【一般般】嗚嗚嗚嗚，好想你哦～

    【一般般】哈哈這個暴脾氣，又開始發春了。我在想要不要直接割了，一絕永患？

    【一般般】姚澤說不太好誒，可是它天天郁悶的像是得了相思病一樣。

    【一般般】梁禮最近在收拾店，大概明天就能裝修好了。裝修好了之后，他要回B區，還有關于你的監護問題，因為休學也沒有監護人，你的學籍被推了，現在是個輟學在家的普通青年了！

    【一般般】姚澤最近很忙，大概這周末就能趕出來，我看著很好看，等你呦～

    【一般般】小漂亮，你還記得莉莉絲吧，她居然收了一個徒弟，叫李麗。是個男人，最好笑的是莉莉絲給他取名叫莉莉。而且這個壯的像保鏢的家伙居然同意了。

    ……

    他躺下，抱著手機縮成一團。

    手機振動起來，他看著電話來電，般布。

    “喂，哥，怎么了？”

    “沒事就不能打電話嗎，我想你了。你不回我消息，我要聽聽你的聲音?！?/br>
    “噗，澤哥不管你嗎？”

    “切，還是你澤哥慫恿的我打電話呢，我還怕耽誤你的時間呢。你澤哥啊就是刀子嘴豆腐心，關心你的很。只是他太忙了，什么事都憋在心里……”

    “停——哥，我知道了。你在干嘛?。俊?/br>
    “我正在和哈哈玩，來，給你主人叫兩聲。汪汪！”

    “你不要老和哈哈一起玩，你過敏，心里沒點數了?！?/br>
    “嘖，你們怎么都這么說我。我有數啊，這不是想你嗎，而且哈哈也很無聊，天天唉聲嘆氣都不愿意出門了?！?/br>
    “哥，我也想你。”

    “小漂亮，有委屈就和哥說，我弟弟就是享福的命知道嗎！”

    “嗯?！?/br>
    “小漂亮，你聽起來很不對勁啊，到底……啊粱禮找我，真是個煩人精?！?/br>
    “哥，你先忙吧。我這邊也有事要干?！?/br>
    “好，不能不回我消息！”

    “嗯?！?/br>
    蘇成均躺在床上，忽然想起來被困在廁所的那天，他被摁在洗手臺子上磨腿，這群人越來越過分，會掐著他的腰用力磨，還會嫌棄一層血。蘇成均是真的腿都站不穩了，大腿內側一片都是血糊糊的。那天，廁所隔間都是大敞著的。荊芥也不在，大概是沒人束縛了，他們把他摁進廁所里脫他的褲子，蘇成均奮力反抗，還是保住了。終究只是群沒見過世面的學生，上面又有荊芥這樣的人壓著。為了懲罰他，他們把他關在廁所隔間。

    他們完全忘記了他，晚上教學樓鎖門了，漆黑一片。和他做伴的，只有幾個被燒傷的孩子，蘇成均看了眼外面，再不回家，蘇老師就要回來了，他顫顫巍巍地踩著窗戶沿爬上胳膊隔間，然后翻下去，一溜煙到了樓下，教學樓已經鎖門了，他就近在一樓找個了打開窗戶看了眼，有防盜窗。他只能爬回二樓，找了個跳下去應該不會死的窗戶。

    他沿著窗沿往下踩，踩不到下一個窗戶沿，還算運氣不錯，雖然墻面很光滑，不好抓，他也因為手滑栽了下去了，但指甲拼命扒拉住一個窗戶沿。剩下的一米半就好跳了。他扒拉著下面的墻面，指腹被磨出一道道血。綠化帶的樹枝子戳著他的腿和臉，接著重重翻到地上。真的好痛。他就這么縮在地上，肚子好疼，腿也是，頭也暈。他跌跌撞撞爬了出去。

    回到家里，卻空無一人。

    他把手沖了沖，做好飯。

    用涼水沖了澡，換好衣服。

    他忘記今天是9月16日了。

    雖然餓了，還是只能坐在凳子上喝水，他要等蘇老師一起吃。也許是摔得太疼了，他的頭一直暈，身上也有些熱，困意襲來，他趴在桌前睡著了。他夢見蘇老師和大家手牽手在一起，然后他們走掉了。留下小小的蘇成均一個孩子在地上哭。

    “蘇老師！蘇老師來了！”

    “我要找蘇老師！”

    “他來找我們啦！”

    “我就知道蘇老師不會拋棄我們！”

    蘇成均隱約聽到了什么，睜開眼，黑黢黢的空無一人，他看見這些小孩穿過門向外跑去，他忽然想起來之前做過的夢。山體滑坡，一片泥濘，不安感襲來，他有些腿軟，看著日歷瞪大了眼睛。好餓，好疼。他喝了口水就沖出去了。

    路上很黑，他看不清。但是這群孩子的聲音讓他聽清了方向。他沒錢做出租車，只能穿著快裂開的拖鞋一路狂奔，鞋不跟腳，跑起來很難受。

    “不要！不要！求你們了，不要這么對我！”

    “你喊啊，叫破喉嚨也沒有人理你！”

    “蘇成均！蘇成均！求求你救救我，求求你！”

    蘇成均頭越來越沉，他感覺好像有人在喊他，眼前都有些重影，他只看見樓頂有一抹綠色，但是這群小孩還在跑，似乎離他越來越遠了。

    “蘇老師！蘇老師！不要讓蘇老師久等了！”

    他又向著他們的方向沖去。不知道跑了多久，他感覺腦子要炸了，鞋在中途跑斷了一只，一只腳磨爛了在流血。他走進這里，眼淚不自覺的往下流。

    一片泥濘，都是泥土，蓋住了所有建筑。他看見孩子們撲進蘇老師的懷里，撲進花老師的懷里，他們手牽手，看著他笑，然后一行人越走越遠。

    “別走，等等我……等等我……不要……不要丟下我好不好……”

    “我很乖的……”

    “我不會再害人了……”

    他往前跑去，踩入泥濘?？伤麄冊絹碓竭h，最后化成點點螢光，飛走了。面前什么都沒有，只有一個坍崩了的一片廢墟。

    他難受到極致。

    感覺喘不上氣來。

    暈倒了。

    再次醒來時，自己正在家里，身上好好的，渾身都不疼，連傷痕都沒有了，他笑了，赤著腳走出房間：“爸爸！”

    “爸爸？爸爸……”

    他看見桌子上已經涼掉的菜。

    坐在沙發上發呆。

    他不吃不喝了幾天。

    他有很嚴重的胃病，每次都會疼得很厲害。

    他故意放縱著自己，疼痛讓他有了更深刻的活著的感覺。

    他不想去上學了，好累。

    他吃了兩口一個星期前做的菜，已經臭了。他勉強著吃了幾口，終于沒忍住去廁所吐了。但也吐不出什么來，本來就沒有什么好吃的。他打開冰箱，忽然發現停電了。冰箱里的菜也壞掉了，他把這些東西都扔掉。笑呵呵的出去，三個小流氓在路上堵著他，“有錢嗎？把錢交出來，不然我捅死你?！?/br>
    “對不起，對不起，我沒錢。求求你們放過我好嘛？”

    蘇成均哭喪著臉，攥緊手里的兩百塊。他好餓，沒有什么力氣，不僅沒有保住錢，最后被人揍了一頓。

    “想騙老子，我告訴你，這條街都是我們守著的，下次見到我，自覺的把錢交出來！不然我見你一頓打你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