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失望莫大于哀
第五十三章 “你……” 黎樂遲疑了一下,竟然有點局促:“…隨便坐。” 路行收回環(huán)視的目光,聞言露出一個淺淺的笑。 “看起來和之前沒什么變化。” 他在黎家的客廳沙發(fā)上落座,隨后接過黎樂直愣愣遞過來的馬克杯,輕車熟路地從面前矮柜里摸出了個茶包,“咚”地一聲輕響,是泡進杯中熱水的聲音。 路行笑意愈盛:“甚至,還沒有扔掉我的杯子。” 杯子是黎樂初中時候代表班級拿了校運動會一等獎時的獎品,白色的身繪著青春飛揚的彩虹,黎樂嫌它丑給壓箱底了,路行在他們家時幫他整理書房翻了出來,黎樂看他喜歡嘴皮子先禿嚕出來說送給他,路行開心收下說著“我會好好用的”,可是在收拾行李時把它拉了下來。 黎樂低頭有些悶悶道:“不會扔的。”路行仍是笑著,小小地在杯口抿了一圈水漬,嘴唇被這么熱氣騰騰地一浸才有了些許顏色,黎樂忽然就忍不住道:“你是不是…你看著臉色不太好。” 他最開始遇見路行時這人就是成天神色怏怏,面色蒼白,眼睫垂著誰也進不了他眼里,眉間透著厭倦蹙著點兒愁緒,看起來很不快樂,后來見到他身邊有個漂亮的少年,那少年人光彩照人,面容是上帝看了都要拍案叫絕的美麗,稱的旁邊眼睛都睜不開的路行灰撲撲的,身形渺小一粒,風吹著卷就能把他帶走了似的,那看著讓他無端心慌,想著怎么會有人蒼白如此? 大概見了路行模樣的都會覺得這個人一定有著一副不健康的身體,有著不快樂的人生。 倒是后來路行出了車禍,記憶出了差錯在他家待的那一陣子黎樂才發(fā)現(xiàn)他也不是天生這般。 他的身體很健康,也可以很快樂。 而現(xiàn)在,黎樂敏銳直覺,路行手捧著杯子乖乖坐在他眼前的這一幕像個纖細剔透的琉璃工藝品,眼睫顫抖的頻率都是易碎的脆弱。 “是發(fā)生什么了嗎?”他按耐不住自己的關心。 “你回去后,他們不對你不好?” 黎樂皺眉,語氣擦出了些火花。 路行把杯子放在了一旁,手自然垂落于腿上,是低頭沉默了會兒后緩緩掀開纖長眼睫,目光平靜地看了過來,淡淡道:“不是。” “他們對我很好。” 黎樂松了握緊的拳頭,后知后覺尷尬——他表現(xiàn)的著急像是路行說了不好就要擼起袖子去和人家的alpha干架了。 可他又算個誰呢? 路行卻沒看見他的窘迫似的,仍舊很平靜道:“要說事情,確實發(fā)生了令我頭痛的事……” “或許你知道許硯非?他是我的alpha。” 路行說著,黎樂沉默地點了點頭,路行便接著平緩地說了下去。 “大概一周前,他因為一些事情,具體是什么我也不太清楚,因為丁寫玉他們瞞著我不肯告訴我,但看起來很嚴重,他被關在了政府直屬警部但收監(jiān)室,那個地方我進不去,但我能感到他的虛弱。”路行指了指自己的脖子:“他的腺體有些問題。” “我問看管的警衛(wèi)‘我的alpha是罪犯嗎?’他很有禮貌地回答‘只是有待調查。’,隨后也是很禮貌地把我‘請’了出去。他對我有些禮貌過頭了,我能感到他的照顧,這讓我覺得很奇怪,就好像他認識我是誰一樣,可我能是誰呢?那個被關在里面,有待調查的alpha的omega,一個軟弱無力的附屬般的存在?” 路行嘴角漾開了些許笑,但黎樂看著覺得冷。 “我越想越覺得奇怪,我盯著那個警衛(wèi)看,問他我是不是在哪見過他,他猶豫了,而就那么一瞬間,我想起來他是誰了。” “我做好了飯菜沒能等回來黎雉的那天,帶著我去見黎雉和褚楓的司機。”路行道:“不過他那天穿著的是便服,還戴著副眼鏡,我沒能第一時間認出來,可我最后還是認出來他了。” “因為雖然眼鏡可以遮住一點,但他鼻梁上確實有一道,像是凹槽一樣的rou色的疤痕。” 黎樂不由心驚,脫口而出:“小劉?” 路行面無表情道:“所以他是在你們家當司機沒錯對嗎?” 他看著黎樂的臉色,淡淡提了下嘴角:“但是你知道嗎,他鼻梁上的那條疤是我砸出來的。” “也難怪他對我這么禮貌,他以前對我不禮貌的時候可是被我那酒瓶子對臉砸過。在褚楓把我介紹給他的那些朋友的時候。”路行頓了一兩秒,隨后飛快道:“我以前脾氣不太好,也因為我那天鬧的不太開心。” “我想起他是誰的時候,第一時間想‘啊,他原來還在幫褚楓做事啊’……不過褚楓他和別人維持聯(lián)系的能力一直很強,我也不算特別稀奇。” “但是我轉念一想,那天來接我的時候,他沒有明確表明自己的立場,那么他到底是褚楓的人,還是你哥哥的人呢?如果他是褚楓的人現(xiàn)在卻在你家工作…你哥哥對這件事是清楚的嗎?而他還有個身份是警部的警衛(wèi),雖然不知道這個身份是真是假。” 路行向前傾了些許身子:“所以我來找你,黎樂。” 黎樂驟然撞進他的眼中,才反應過來這個并不是他想象的那樣,他并不柔弱,也不脆弱,也許他的確沒那么強大,但他認真起來的模樣絕不是軟弱的。 “我來不是來敘舊的,我知道你哥哥在做些什么事情,不管那是什么事,你也看到了,那不一定是你們有利的。”黎樂啞然一瞬,恍惚地發(fā)出了聲音。 “那你是想讓我做些什么嗎?” 他覺得自己有點可笑,他心心念念的,一心記掛的人對他說他的alpha們對他很好,他的擔心顯得多余,他一直梗在嗓子眼里的話沒機會說出口,路行單刀直入不拐彎抹角,連想要利用他的意圖的都坦坦蕩蕩,并不他察覺,或許是他本就赤誠,或許是他對他其實毫不在意。 路行這時忽然往他身后看去:“我一開始是打算從你這邊入手,不能說服你也要套一些話……但是現(xiàn)在,不如我們直接聊聊,你看怎么樣?” 分割客廳和玄關的懸浮石壁轉角處邁出了一雙做工考量的皮鞋,隨后是筆挺西裝褲管勾勒的一對長腿,收進軟牛皮帶的窄腰,將襯衫撐的闊挺齊整的寬肩,西裝外套的口袋上還折著精美的手巾,領帶倒是沒系,松松露出一截修長脖頸與上揚起的下顎形成一道銳利弧度,連著嘴角的似笑非笑,黎雉表情不能算好看的和路行對上了目光。 他意味不明道:“看來你恢復記憶了…什么時候?” 路行挑了下眉尖,沒直接答話。 “托黎總的福,我的alpha現(xiàn)在被關在收監(jiān)室,而他是個剛和我建立雙向標記,久久沒有omega信息素安撫的alpha。” 他也似笑非笑地對著黎雉:“如果他出了點什么閃失……”他呲了下牙,白齒森森,沒把話說死。 “黎總有能力讓我見到他不是嗎?” 黎雉:“啊,我現(xiàn)在又變成黎總了是嗎?” 路行:“你要是想讓我直呼其名也不是不可以。” “真讓我傷心。”黎雉煞有其事道:“果然一個月的朝夕相處還是抵不過魚水交歡嗎?” “一個月而已,而我的大半輩子都在和他們朝夕相處。”路行淡了些表情:“不出意外的話我的下半輩子也是和他們朝夕相處。” 黎雉語帶哄誘:“你就沒想過離開他們的人生?” “想過啊。” “怎么沒想過。”路行略沉吟:“那大概會是不錯的人生,也可能會有點糟糕,但人生這種東西就像開盲盒,不是你丟掉什么或者押寶什么他就一定會給你驚喜,我在仔細想過之后覺得把我的人生好壞全部歸咎于別人,歸咎于他們四個,是不太公平的。” “況且……” 路行搖了搖頭:“我不能確定我是否能完全舍棄他們,目前來看,我可能做不到。” “如果你下不了決心,我可以幫你。”黎雉輕聲地,如誘惑夏娃的蛇。 路行歪了下腦袋,嘴角噙著抹笑意:“我并不需要你的幫助。” “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幫助許硯非。” 黎雉開玩笑似的說:“你也不怕我聽見這個名字會作嘔。” “那沒關系,我可以為你送上塑料袋,甚至可以幫你撫摸后背,只要你點頭。” “哇哦——”黎雉面無表情道:“真是感人肺腑的情誼。你看到了嗎?婊子最多情,也最無情。”他向黎樂瞥過去了一眼,黎樂表現(xiàn)的像被冒犯辱罵“婊子”的人是他一樣激動,倒是路行笑容紋絲未改。 “你向他撒氣什么?我要想見你你還會攔我嗎?”路行平平道:“畢竟你很想念這個婊子的信息素不是嗎?” 黎雉神色一凝,臉色沉了下來,像被戳中了痛處。 路行:“看啊,需要我的是你不是嗎?也許你還想拿我來做些什么別的東西。” 他擺擺手:“不過那都不重要,因為我不在意。” 黎雉走進了幾步,alpha的身形較之omega高了一個頭,一個照面就能把人遮住。 “你是一個人來的?我的人告訴我你沒有做任何安全措施,看起來你把丁寫玉布在你身邊的人都撤了。那你知道當你單獨面對一個alpha,最好的方法是別做任何試圖激怒他的事嗎?” 路行仍是不太在意:“所以被激怒的alpha會怎么樣呢?強暴這個omega嗎?” 他笑了笑,上掀開的眼瞼是一道畫扇的弧度,尾部帶了點鉤子。 “正如你所說,我,omega,是個沒有貞cao也不需要那個東西的婊子。” 他曖昧地放輕了聲音,目光帶著怯似的,卻其實沒有一絲懼意的。 “你覺得我會害怕嗎?而且我說了,黎總,你忘記我問過你了嗎?” “‘你想試試被omega強暴嗎?’” 路行緩緩地,放肆地任由自己嘴角弧度擴大,并成功讓黎雉閉上了嘴。 他手抵著唇一聲輕磕,另一手拍在黎雉的肩膀上為他彈走不存在的灰塵隨后輕輕一推,旋即轉身拉開距離。 “得了吧黎雉,你不會對我那么做,你不是精蟲上腦的蠢貨,除非你有把握不被我標記。” 黎雉木然道:“要是全天下的omega都像你這樣,alpha早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我當你在夸我了。”路行聳肩:“雖然但是,我得提醒你,我這樣也是你們這些alpha逼出來的。” “而你也要被逼一逼。” 路行收斂了神色:“黎雉,你是個聰明人,剛剛我和黎樂的對話你也聽見了,你和褚楓的合作有些什么問題你自己心里也該清楚,今天他能在你不知情的狀況下塞一個司機,明天就能塞一個廚子,廚子…毒死你也是神不知鬼不覺的。” 黎雉睨了他一眼:“你真當我是蠢貨不知道褚楓的把戲?” 路行不置可否。 黎雉嗤笑道:“你想讓我放棄和褚楓的合作,轉過來幫許硯非,或者是丁寫玉?” “就算褚楓不是個值得信賴的對象,那么和我交惡已久的丁寫玉就是了嗎?” 路行眨了下眼睛:“我想說,交惡只是你單方面認為的。據(jù)我對丁寫玉的了解他是個不會在意別人想法的人,單方面的仇恨不會影響他自己的判斷,只要你拿出足夠的誠意和利益他不會介意和你合作。” 黎雉再次面無表情地——“哇哦。” 路行接著道:“況且還有我呢。” 他指著自己,露出了路行失憶期間,屬于“白鹿”的那種可愛的笑。 “把我當作你們之間的紐帶或者是公證人,我會把握好這桿天平的平衡的。” 黎雉皺了下眉頭:“你要怎么把握。” 路行笑的可愛,說出的話卻讓黎雉的眉頭越皺越深。 直到他離開,黎雉都還未完全消化完信息含量,路行最后丟給他的話是:“如果你不能對我完全信任,那也是沒關系的,你只需要知道褚楓是不該信任的就可以了,相信在不久,你就會知道和褚楓會給你帶來是利還弊,而我隨時歡迎黎總變卦哦。” 他不無嘲諷道:“對待老情人,你就這么在背后捅刀子?” 路行轉過身要走,黎雉就只看見他嘴角的一點薄涼:“大概是因為…他讓我太失望了吧。” 在他沉默的思索中,黎樂忍不住向前一步:“你要答應他嗎?” 黎雉像是瞪了他,但最終也沒能給出準確答案。 他現(xiàn)在比較好奇的是,對那四個狗的不能行的alpha都能包容的簡直圣母瑪利亞轉世的路行,褚楓是做了什么才能讓他“太失望了”呢? 黎家的院子好歹是住過一個月,沒有人帶領他也依舊走的很順暢。 他的心情談不上好也談不上壞,不能說達到了他預期的效果,但多少種下了種子。 他走在邊緣圓潤的鵝卵石小道,覺得硌腳就停了下來活動了下腳踝,他不太著急所以算得上東張西望了一番,他在黎家那條人工池渠的小亭子里看見了一抹人影。 那人影從亭子里起身走出,在池的邊緣駐足停立,路行跟著等了一會,左右張望看人影的四周是沒人,他抬步要走時發(fā)現(xiàn)那人影忽然終身一躍跳進了人工池,而這么一瞬間,在他rou眼沒觀察到的地方跑出了多名傭人,他們沒有驚叫沒有慌亂,一人下去把那人影撈了上來,路行聽見的是少女的叫罵,而傭人們按住她的手腳,嫻熟的為她在青天白日下脫去了衣服,換上新衣裹住她赤裸的身軀,隨后默然退下,留著濕漉漉的被擦干了身體的女孩揪著衣角哭的撕心裂肺,面龐再次變的濕漉漉。 從遠處主樓的門內,路行看見被驚擾的黎雉不耐煩走出。 路行不再停留,轉身就走。 他想,我可太失望了。 走出黎家大門,沿著水泥路直走很長一段路,在進入鬧市區(qū)時變換方向,拐進交叉口的茂密樹林里,腳踩在泥土上,樹枝殘葉吱吱呀呀。 路行上了樹林里全黑玻璃的車子,他剛一踏進去,里面的人便急不可耐地拉了他一把,他一下撞到對方懷里,仰面抬頭,模樣有點呆呆。 面前的人模樣俊美,冷調藍眸,明明是很有攻擊性的長相,但在路行的眼里他像個狗狗。 雖然是個有點兇惡的狗狗。 鐘明洛摸摸他的臉,又把他全身上下摸了一遍檢查:“沒事吧?” 離約定的時間還有不到五分鐘,鐘明洛在車子里猶如熱鍋上的螞蟻,恨不得當即沖出去,可是不行。 丁寫玉和蘇現(xiàn)都被監(jiān)視了,只有他這個對外來看軍校在讀生并且被關了小黑屋的存在現(xiàn)在才是可自由活動的。 他們怎么可能真的放路行一個人出來。 路行下巴磕在他堅硬的胸膛上:“我沒事啊。” 鐘明洛松了口氣,又巴巴地問:“你笑什么啊?” 路行抬手抱住了他:“沒什么……就是覺得見到你真好。” 鐘明洛差點原地起飛:“干什么干什么干什么???!” cao! rou麻什么嗎!! 雖然他們是很久沒見了,雖然他也挺想他的……但是……但是!! “一直看不見你我特別怕你跟許硯非一樣,有天我忽然就見不了了。” 路行嘆謂:“不過幸好,幸好……”鐘明洛忍不住嘟嚷:“就會撒嬌……” 他聽見路行笑了兩聲,沒忍住揉了把他毛茸茸的頭。 真是…… 他不自覺收緊了手臂,低聲道。 ——我也覺得,見到你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