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過家家
89 喻南深怔住了,盛皓城問得那么理直氣壯,好像他理所當然認識身后的人似的。 “不管原先認不認識,現(xiàn)在肯定認識了。”宋瀾笑著說。 見喻南深露出惘然的神色,盛皓城微微皺起眉。 “現(xiàn)在投降,還能放你們一條生路。”盛皓城說。 宋瀾擒住喻南深的那只手力道重了重。 盛皓城絕無挑釁之意,他只是平淡的述說一個既定的結(jié)果。 宋瀾又笑了:“盛皓城,你真的很適合當反派。你說是嗎,喻主席?” 喻主席…… 這個稱呼為什么這么耳熟,好像是有一個人到現(xiàn)在還是這么叫他來著?是宋瀾……可宋瀾不是長這樣啊,這個叛逃軍的指揮官為什么也這么叫他? 混亂的記憶碎片如同鋒利的刀刃割在喻南深的腦海中。才痊愈不久的身體怎么能承受,趔趄一下,險些摔倒。 “我們要投降早投降了。”宋瀾伸手架住喻南深的肩膀,趁他不備,從袖側(cè)掏出了一根針管,針管內(nèi)的液體顏色詭異。 盛皓城怒喝一聲:“宋瀾!” 針管緩緩?fù)迫胗髂仙畹膫?cè)頸。喻南深的手無意識地掙動了幾下,在液體完全注入的那瞬,他臉龐蒼白得像是被抽走了整個魂魄的精氣一樣,微微抬起的手復(fù)而垂下,落回了消瘦的腰側(cè)。 盛皓城臉色陡然沉了下來。 宋瀾笑了笑,微微彎腰,湊在喻南深耳畔輕聲道:“喻南深,想起一些正確的回憶吧。” 喻南深無力辯駁,眼皮重得像結(jié)在屋檐的霜,黏黏的要垂下來。 眼前的畫面越來越暗,身體向著地心無限下墜。 喻南深眼前一黑。 …… “喻南深。” “喻南深。” “喻南深!” 吵死了。喻南深想,怎么叫得像自己死掉了。 慢慢睜開眼,是一片雪白的穹頂。 ……快速地環(huán)視了一圈周邊環(huán)境,喻南深發(fā)現(xiàn)自己好像正躺在一張床上。 自己好像是在一個家里的臥室? 吵醒自己的人,正睡在自己右側(cè)。 那是個眉清目秀的男人,臉上帶著寵溺的笑。 “你也有被我抓到賴床的一天。”對方點了點他的鼻子。 喻南深往后一縮,躲開了對方的手。他皺眉, 自己不是剛剛還在機甲艦艇上嗎?等等,艦艇……腦海中的畫面忽然變得十分模糊,為什么會在艦艇上,又是和誰在艦艇上? 更重要的是—— “您是哪位?”喻南深側(cè)了側(cè)頭,望向眼前的男人。 那好看男人頓時愣住了,有些難以置信。好像反應(yīng)過來什么,他笑了笑,語氣溫柔:“終于來了啊。” “雖然當時報告上說你腦部因為撞擊而出血,淤血積壓神經(jīng),可能會出現(xiàn)神經(jīng)性功能缺失。雖然做了去血腫的手術(shù),沒想到還是病發(fā)了,你還是……失憶了。” 喻南深什么也沒說,看不出來是信了,還是沒信。 男人循循善誘:“你記得的最后一件事是什么?” 喻南深努力地想要沿著腦海里逐漸模糊的艦艇往前尋找過往的記憶,可事與愿違,他像在濃霧中迷路的旅人,無法找到任何正確的道路。 “……我記得自己在一艘機甲艦上。”喻南深輕聲道。 “一個人嗎?” “是……”喻南深瞇起眼,還是身處記憶的迷霧中,他用盡力氣探索,卻找不到任何蛛絲馬跡。 就在這時,一個隱隱綽綽的身影站在了他面前。 看不清他面容,只能依稀看見眉眼的輪廓。站在他面前的人,似乎是滿臉怒容。 不是沖自己,而是自己身后的人。 “不,不是。我前面有一個人,后面也有一個人。”喻南深說。 對方嘆了口氣。 喻南深忽然有些不安的預(yù)感,忍不住追問:“怎么了?” “那是五年前的事情了。”那人只得解釋,“戰(zhàn)爭已經(jīng)結(jié)束五年了,我們結(jié)婚也有四年了,這是我們的家,我們昨天剛?cè)ビ齼褐行牧私鈧湓械氖乱恕!?/br> 喻南深難以置信地打量眼前這位形同陌生人的男人,恍神間,已經(jīng)被他牽去參觀房間了。 赤腳踩過冰涼的地板,掛在走廊上的畫一幅幅掠過他眼前。 他和這個人在玫瑰色黃昏底下牽手,在星艦里互相依偎著看電影,兩人沖著鏡頭拘謹?shù)匦Ρ澈笫怯螛穲@…… 喻南深認得,照片上的人就是自己,千真萬確,錯不了。而和他親密接觸的,就是旁邊的男人。 一切合情合理,可喻南深總覺得哪里不對,十分詭異。 “結(jié)婚照呢?”喻南深忽然想起來。 走在前面的人回頭,輕聲道:“當時我們覺得我們都沒什么親人,你我的身份,也不想做戲給全世界看,彼此知道就好了,所以甚至連婚禮都沒有辦。” 喻南深低頭,手指上閃著光的戒指讓他啞然。 “既是這樣,今天的行程改成去醫(yī)院吧,國立博物館不去了。”那人領(lǐng)他走到衣帽間,“換個衣服我們出門,你先換了。” 喻南深望著從未見過的房間,覺得自己像個陡然穿越時空的異客。所有的證據(jù)都能表明這是有他生活痕跡的家,可是為什么他一點也想不起來? “等一下。”喻南深扒住要被男人合上的門,“如何稱呼你?” 男人微微一怔,笑著道:“我叫宋瀾。” “那我,是誰?” “你是喻南深啊。”男人理所當然道。 喻南深搖頭:“不,我問的是我以前做了什么,而我為什么會和你在一起。” 宋瀾好整以暇地靠著門框,云淡風輕道:“忘了么?那我再跟你說一遍,你叫喻南深,是我的青梅竹馬,我們都是舊人類。你和‘那邊’聯(lián)盟里的一個重要人物樣貌相似,我們將你換了過去時,檔案資料也做了修改。我們還把他的記憶也植入了你的腦中,你讓以為自己就是聯(lián)盟里的喻翰丞之子喻南深。” “說來你現(xiàn)在會失憶,也可能和你多次修改記憶有關(guān)系。” 喻南深呼吸一促:“他的記憶?他是誰?” “他是喻南深啊,不過……”宋瀾摸摸喻南深的頭,“你取代了他,所以你現(xiàn)在是喻南深。” 宋瀾望著呆住的喻南深,伸手將他摟進懷里:“都過去了,我們一回家,戰(zhàn)爭就結(jié)束了。你也可以回到原來的生活了,無論作為誰都行。” 喻南深掙開他,宋瀾倒也不生氣,好脾氣的笑著。 “……你剛剛說,我們本來今天要去博物館?”喻南深往后退了幾步,像依然在警戒著宋瀾。 宋瀾攤手:“是呀,最近還有限定展覽呢。” “我們?nèi)ゲ┪镳^,不去醫(yī)院。”喻南深堅定的說。 不知為何,他的直覺認定了要去博物館一趟。 宋瀾拗不過喻南深,只得妥協(xié)。 “這個是……”喻南深盯著望著上方的展品,語調(diào)帶著細微的顫抖。 舊人類的國立博物館頗有規(guī)模,光線明亮,柔和的白光籠罩著整個展館。這個時間段博物館冷清,偌大空曠的展廳只有喻南深和宋瀾。 “這個呀,就是限定展覽里最珍貴的一個展品啦。”宋瀾柔聲道,“這個是我們與新人類最后一戰(zhàn)時的最高指揮官,我們將他做成了標本,供人民參觀。” 懸在上方的展品,正是宋瀾所說的標本。 這個標本做工極佳,被封存在其中的人雙手抱在胸前,半闔著眼睛,似乎死不瞑目。縱然身上傷痕累累,卻依然能窺見他原本出眾的相貌。 烏發(fā)垂在耳側(cè),細軟的睫毛遮不住他凌厲眼神,深綠色的眼眸如同黯淡的寶石。 “喻南深。”宋瀾輕喚一聲,側(cè)目瞥去,發(fā)現(xiàn)喻南深的視線如同黏在了這具標本上一般,每一縷目光都緊緊地貼在上面不放。 而喻南深的面龐,已經(jīng)淚痕狼藉。 “你想起他是誰了?”宋瀾試探道。 喻南深輕輕搖頭。 宋瀾指向介紹欄:“他叫盛皓城啊。你當年臥底時,因為他吃了不少苦。” 喻南深垂下眼,不聲不響地往回走。宋瀾連忙匆匆追上他。 日子就這樣過去半年。 宋瀾很欣慰,喻南深雖然沒恢復(fù)記憶,卻漸漸的適應(yīng)了現(xiàn)階段的生活。宋瀾已經(jīng)退伍,目前任研究所的工作。喻南深不想閑著,宋瀾便給他在頂尖軍校找了份教授的工作。 時間就在忙碌中過去。回到家,一開始喻南深反應(yīng)冷淡,和他同處近乎舍友,這一兩個月才逐漸放得開些,允許他握手,極少地,給宋瀾抱一下他。 而今天是喻南深生日,宋瀾提前下班,在家里擺了個燭光宴,想給喻南深驚喜。 喻南深回來后確實是有些訝然,不過他很快又恢復(fù)那淡淡的神色。 一切進行得很順利,牽手,擁抱,就在宋瀾親吻他的時候,喻南深一反常態(tài),沒有拒絕。 只是接吻后,喻南深的神情才變得奇怪。 “這樣也不行么?”喻南深坐回原位,燭火映在他眼底,像稀薄的霧,“宋瀾,我要出去。” “這么晚了,去哪里?”宋瀾問。 “不是出門,是離開這里。我試了無數(shù)個辦法,你能看到的,看不到的,我都試過了,都不行。” 能看到的,自然是和他的肢體接觸。看不到的,也許喻南深在提出去軍校當教授時就有一番規(guī)劃了。 宋瀾無可奈何地笑了:“什么時候發(fā)現(xiàn)的?” 喻南深直直的看著他,目光灼熱得能將宋瀾洞穿:“在博物館看到盛皓城,我和他視線對上的那一剎那。” 啪嗒。 宋瀾緊握刀叉的手驟然脫力,金屬落在白瓷盤上的脆響仿佛一聲尖厲的斷弦。 宋瀾輕聲細語地道:“你既然知道我能把你關(guān)在這里,就能不放你出去。我可以再讓你失憶,再來一次循環(huán)。” 喻南深再次搖頭:“沒有用的,無論重復(fù)多少次我都不會愛上你的。” 他知道,宋瀾肯定無法讀取他在這里的記憶,不然直接植入自己愛上他的情節(jié)不就萬事大吉。 至于現(xiàn)在這里是哪,喻南深現(xiàn)在有了幾分猜測。 技術(shù)所限,舊人類無法大幅度纂改記憶。與此同時,在被盛皓城率兵以壓倒性優(yōu)勢追擊的情況下,宋瀾不可能有時間去給喻南深炮制一段新的記憶,更何況這段記憶跨度長達他的一生。 唯一有可能的解釋就是,宋瀾暫且封閉了他的真實感知,將他的精神網(wǎng)拘入了這早被編寫好的“洗腦程序”。 像一層虛擬的夢境。 騙他無知無覺的接受認同,將謊言般的夢境當作現(xiàn)實。 坐在桌子對面的宋瀾半張臉籠罩在燭光之外的暗沉陰影中,他開口了:“喻南深,你原來的人生多可憐,沒有人真心愛你。而你唯一愛上的,是當年強暴你的親弟弟。你就不想換一種人生重新開始嗎?” “如果你想激怒我,那沒有必要。”喻南深淡淡道。 他舉起面前的紅酒杯,故意在抬起時不小心磕到了面前的餐盤。 清脆的撞擊聲響吸引了宋瀾的注意力,喻南深另一只手悄悄地將西餐刀上的醬汁抹干凈,收入懷中。 他邊做動作,邊問:“我真正的身體還好嗎?” “如果不為你恢復(fù)精神力,你可能撐不過大躍遷點,和我回到古地球。” 宋瀾也知道,給喻南深解除精神力的束縛,無異于放虎歸山,給自己埋下隱患,可不這么做喻南深難免有性命之憂。 他半是好笑半是生氣地道:“喻南深,我要存心對你做什么早做了,何必在你精神網(wǎng)里想方設(shè)法和你談戀愛。十年前你發(fā)情期被我?guī)У綑C甲上,睡在我面前,信息素濃得我要發(fā)狂。” “這么早就被你發(fā)現(xiàn)了啊。”喻南深輕聲道。 “我當然認得出你,人臉擬態(tài)的技術(shù)就是我們提供給喻翰丞的。” 喻南深嘆口氣,原來都是三手的技術(shù)了。 宋瀾嘲弄般一笑。 他重蹈覆轍盛秋,他們的故事很像,時間、地點、人物、身份,都好像盛秋和喻翰丞的復(fù)刻,間諜愛上對方主帥。 ——但喻南深不是喻翰丞,盛秋和喻翰丞的故事早就已經(jīng)翻篇了。 宋瀾自認聰明,居然也會走錯那么一步。 “和我回家吧,喻南深。”宋瀾認真道。 “不,那不是我的家。”喻南深回絕得斬釘截鐵。 宋瀾曬笑一下:“我猜到了,沒關(guān)系,我們繼續(xù)輪回。” 喻南深抬起眼,眸光凜冽,也許是宋瀾的錯覺,他居然在喻南深臉上看見了暌違已久的、短暫的笑意! “抱歉。”喻南深笑了笑,“恕不奉陪了。” 電光火石間,喻南深舉起那把攥在掌心已久的西餐刀,毅然決然的朝自己左手腕上猛地捅去。 宋瀾來不及阻止,眼睜睜地望著面前的喻南深和四周的景物如同被風刮去的灰塵,煙消云散。 喻南深甫一睜眼,就看見左手不遠處的人。 那人背對著他,背影熟悉而又陌生。 殘留在腦海里的記憶還未淡去,像攪拌機里始終攪不碎的渣滓,粘稠地附著在腦中。 喻南深的身手足以讓他悄無聲息的接近那人。 那人完全沒有覺察身后有人靠近,仍在專心的看著電子屏上一行行的訊息。 左下角,是一個報錯信號在不停閃爍。 喻南深幽靈似的靠近了那人。 兔起鶻落,那人猝不及防身后這一記偷襲,整個人被摔在地上,未等他反應(yīng)過來,喻南深已經(jīng)卸掉了他手臂的關(guān)節(jié)。 喻南深將對方摜到在地,看似纖細柔軟的手指此刻正以不輸給任何alpha的蠻力,扼著對方的喉管。 他都能感受到對方肌膚底下的血管在劇烈的收縮著。 一股暢然的氣息自胸口呼出。 ……好久沒有這種感覺了。 不是弱者的感覺。 “宋瀾啊。”喻南深輕輕地叫對方的名字,“要結(jié)束了,你還是選擇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