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房間里的大象
67 盛皓城回來時已經是晚上了。 他似乎很忙,一個晚上也沒有找喻南深私下說過話——連兩人一起用晚餐時,都罕見的沉默了。 盛皓城商船上的用餐待遇比軍隊好多了,兩人隔著長桌吃飯,上頭擺滿了新鮮rou類和目前算得上稀有的綠色蔬菜。 而兩人,吃得都有些心不在焉。喻南深本來就是少話的人,現在心里有事,言語更少;盛皓城一直打開著個人終端,注意力大部分都用在了終端的信息上。 盛皓城深綠色的眼睛上暈著終端淡藍色的光,喻南深無法得知他在和誰說話,也無法得知他們說了什么。 ——下午闖入那個封鎖的實驗室后,一切好像都解釋得通了。盛皓城行為動機似乎變得有跡可循,成批的商艦、大量的資金、捉摸不透的行蹤……眼前的迷霧像被驅散,視線豁然開朗。 然而,另一重更深的陰霾如影隨形。如果盛皓城一手建立了一個芯片的地下帝國,他一個人不可能在短短十年內就建立穩固的勢力基礎,他至少有一個以上的合作伙伴。 或者說,合作集團。 盛皓城自然不會和聯盟聯手,除此之外,還有誰能給他提供互惠互利的幫助? 蟲族?喻南深第一反應就排除掉了這個可能,當年的雪山,盛皓城拉起他的手,信誓旦旦地說要剿滅所有蟲族。再怎么時過境遷,喻南深都不覺得他會做這樣的決策。 “哥?”盛皓城疑惑地喊了他一聲。 喻南深回過神來:“怎么?” “今天下午怎么樣?”盛皓城對他的走神并不計較,彎彎眼笑著問他。 喻南深握著刀叉的手無意識地緊了緊,面上自然:“唔,兔子不太乖。” “哦。”盛皓城笑笑,兩顆雪白的虎牙露出來,“它很乖的,今天不知道為什么這么反常,平時我讓它不要去的地方它都不會去。” 二十八歲的年輕alpha笑起來極其無害,一雙眼睛深綠得近乎烏黑,像干凈剔透的寶石。 喻南深后頸上卻滑落一滴冷汗。 ——“我讓它不要去的地方它都不會去。” 大概是自己此地無銀三百兩,多想了。 出乎喻南深意料,盛皓城另外給他安排了一間房間。 “這個房間有針對性的精神力訓練的程序組,我記得哥哥一向有固定訓練時間的。加上快回到聯盟了,哥哥應該要保持狀態的?”盛皓城領喻南深到房間,介紹道。 “這是……”喻南深注意到了信息墻的一角。 那是一副定格的畫面。看起來像監控錄像,在永無仙境那個豪華游樂園,盛皓城穿著焦糖棕色的熊玩偶服,捧著一紙箱的簽子讓他抽。 喻南深后知后覺的反應過來那個紙箱里應該都是幸運值最高的上上簽。 他看著十幾年前的盛皓城和自己,那時候發生過矛盾,但是現在看,那是多小的一件事情。 盛皓城還沒變得滿腹心思城府,笑起來露出虎牙;自己面無表情地站在旁邊,抽到幸運簽時眉毛微微不解地皺起來。 ……遙遠得像上輩子的事情了。 “你——”喻南深話脫口而出后才意識到不妥,硬生生地轉了個話頭,“下午打聽到什么了嗎?” 盛皓城好像沒覺察到喻南深的改口,彎腰替他調試著程序:“除了蟲母死了,其他沒什么太大變化。” “蟲母?”你殺的? “嗯,舊人類下的手。”盛皓城的側臉線條流利,程序組的各色光影打在他的臉上,如同瑰麗奇譎的紋身,平添了幾分深邃感。 喻南深抱臂,默然地注視他。 盛皓城站起來:“今天白跑一趟,累死了。我先回去洗白白睡覺覺了,哥你訓練完過來睡就好。路還記得?” 他走上前,把喻南深摟進了懷里。 動作還是那么親昵自然,喻南深的心提起來。 盛皓城的手搭在他的腰上,再往下摸,就可以摸到他大腿上綁著的手槍了。 喻南深整個身子僵住了,生怕他跟往常那樣親密摟抱。 還好,盛皓城也許一下午來去勞累,只是尋尋常常地將頭搭在喻南深的頸間,什么也沒動,好像聞著他脖頸上腺體散發出的淡淡柑橘味就覺得安心似的。 他感覺到盛皓城的鼻翼聳動。 “嗯?”盛皓城的語氣聽不出來有特別的情緒,“你身上怎么有其他信息素的味道?” 喻南深呼吸一滯,大腦急速飛轉。 ……是下午他查看那堆信息素排列柜不小心沾上的?還是他距離長青太近,長青嚴重損壞的腺體信息素亂飄? “可能今天去接水的時候不小心碰到了誰。”喻南深說。 喻南深不知道自己撒的謊水平如何,他在說謊上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新手。 所幸,盛皓城只是哦了一聲,沒有細究,隨手揉亂了喻南深的長發,離開了。 喻南深在房間靜靜地坐到了將近十一點半。 模擬窗戶外,夜色靜謐。他扭頭望了一眼窗外的夜景,挺熟悉的,應該是盛皓城特意調成了十年前的首都星夜景。 他輕輕地嘆了口氣,掀開裙子,利落地卸下槍托綁帶,單手提起手槍。 避免走火,喻南深槍口往下。深夜的走廊沒有人,喻南深不必遮掩手中槍械,順利地來到了盛皓城的房門前。 靜悄悄的走廊忽然讓他想到他在聯盟軍辦公室外的那一條,只是無論再怎么走,他也不會遇到同樣熬夜的宋瀾給他遞過一杯安神的茶了。 盛皓城給門口的人工智能系統錄入了喻南深的權限,喻南深沒有發出一絲聲響就進入了盛皓城的臥室。 喻南深更愿意換種說法,潛入。 房間里漆黑一片,只有窗外擬態出來的月光隱隱綽綽地灑落在雪白的被子上。喻南深的注意力高度集中,他甚至比下午的行動還要小心, 中央的床上,盛皓城已經睡著了。 他興許太過疲憊,睡姿很不怎么體面,四仰八叉地仰面躺著。 過度隨意的睡姿和那張安靜俊秀的睡顏形成格外強大的對比。 可即使如此,他仍給喻南深留出了左邊的一大片面積,睡姿是很自由,但沒逾越他劃分出來的那條透明分界線。 喻南深靜靜地立在床尾,盛皓城離他不過幾米,可歲月與閱歷讓他們從此楚河漢界。 手腕沒有一絲顫抖,喻南深抬起了槍。 槍口準確地瞄準了睡熟了的盛皓城。 慘白的月光刺穿窗戶,在喻南深手指青白的骨節上留下明暗。 扣下扳機,聯盟的敵人就會一命嗚呼。 盛皓城呢喃幾聲,翻了身。 角度太好了,黑洞似的槍口直指盛皓城的眉心。 只要一發子彈,聯盟的安穩就能維系。 盛皓城又翻了個身,樹懶似的,抱著枕頭。 他這樣動來動去,身上的被子早沒了一大半。 喻南深的手開始不穩。 槍口往上抬了幾寸。 夜太靜,思緒就蔓延了。 他想到他們在宇宙漂流的那幾個月,和全人類失聯,在宇宙域外的深夜里互相擁抱,肢體交纏;想到在搖光星那個廉價的小旅館,兩人擠擠挨挨地湊在一團睡。 ……槍被收起來了。 喻南深走到床腳,他步子很輕,幽靈似的就走過了幾米。盛皓城毫無知覺地安睡著,一點也不知道自己剛剛生死一線的安然無恙。 喻南深很輕地嘆息一聲,替盛皓城掖好被角。 就在這時,一只涼涼的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喻南深一驚,慌亂地朝上看去,只見盛皓城不知道什么時候早已睜開了眼,一雙綠得烏黑的眼直勾勾地盯著他。 在月光下,像無機質的硬玉質翡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