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一個秘密和一個擁抱
54 盛皓城在聽他敘述時一直很安靜,沒有發出任何聲響。 機甲飛船在首都星附近航行,模擬成窗口的仿真電子屏映照出點點星輝,仿佛他們穿梭在發光星群之中。 羅爾維德不愿細想自己第一次懷孕時的那十個月。 和蕭伯上床時,他又膽小又害怕,既生疏又愛哭。 真正懷上寶寶時,他看著自己的腹部一點一點變得鼓脹,卻變得沒有實感了。 隨著月份的增長,體內的胎動變得越來越明顯。他才剛成年,就要感受另一個rou體在自己身體內緩慢成形。 有時候羅爾維德更把自己看作一具種植苗床,他還不能接受自己將分娩出一個嶄新的“她”或“他”。毫無疑問,他們都會是強大的Alpha。 而這具人體苗床的養分,則是那個承諾。 生育期過后,就可以見到喻翰丞。 第一個孩子出生那天沒有任何征兆。羅爾維德照常每天睡十一個小時,醒來就吃吃飯聽聽音樂,然后被推出去曬太陽,在規定的時間被喂進規定刻度的維生素和水,再被推出去看看月亮,一天就這么結束。 變數是在看月亮時,羅爾維德忽然腹部劇烈地疼痛,貼身女仆見狀立即撥打了某個人的終端,終于,關于十六年新生育期韜光養晦的第一個成果誕生。 羅爾維德虛弱地躺在手術室,聯盟最頂尖最精密的接生設備都在這間手術室內了。他聞著血腥味,身體被怎樣的舒張又被怎么樣打開,都無所謂。他閉上眼,心底最后一點溫存的念頭是終于可以見到喻翰丞了,孩子,臍帶斷了一切也就斷了。 當被捧出來的孩子發出啼哭,羅爾維德還是忍不住睜開眼了。 “我……”他幾不可聞地開口,想要看看這從自己身體里抽離出來的小rou體到底是一團什么樣的東西。 只聽冰冷的聲音命令道:“給他打睡眠針?!?/br> 羅爾維德視線一點一點收縮,血色的小新生兒在他視網膜留下最后的一刻畫面,它被人抱走,離羅爾維德遠去。 …… “從此我不會再為任何孩子產生任何一點眷戀,他們只是聯盟委員會希望我制造的一些什么東西而已。別急,盛秋要出現了。”羅爾維德看出盛皓城眼神游弋,誤以為他不耐煩,“我真想給你看看盛秋長什么樣,他是我見過的alpha里印象最特別的。都說眼睛是心靈的窗戶,當我注視盛秋的眼睛時我第一次知道alpha也可以有那么溫柔的眼神,而且他有不輸給喻翰丞的強大?!?/br> 盛皓城把玩手上的茶杯:“是喻翰丞介紹盛秋給你認識的?” “嗯……之后不久,我被診斷出嚴重的產后抑郁。委員會——也許是委員會吧,就是代表聯盟決定我命運的那幫人——同意喻翰丞帶我出去‘散散心’,他、我和盛秋,一起去了一個叫星燒的小星球游玩的幾天?!绷_爾維德嘴角微提,自己沒留意地露出笑容。 “星燒?”盛皓城說,“聽說過,四季如夏,卻不干旱,有原生態的海洋和沙灘,聽說所有的沙灘都是潔白無比。” “它熱得讓人眩暈。他們兩個是alpha,身體素質比我強很多,而我到了那里白天出門就會中暑?!绷_爾維德說,“但好在我很喜歡夏天?!?/br> 那是一次不完美的旅程,但因為是最后一次的出游,所以在羅爾維德心里他是完美的。 “那么多鋪墊,盛秋終于要出場了?!绷_爾維德笑瞇瞇的,“他們和我在私人飛行船里碰面,兩個人都扎了一劑抑制劑,我們的飛行船旁邊縈繞了一大群隱形的護衛機甲,真像一場真人秀。盛秋在喻翰丞后面出來,他頭發比黑色要淺一點,垂到肩膀,后面束了一個小馬尾。他看到我第一面,眼睛比嘴角先笑了。喻翰丞介紹他叫盛秋,讓我也叫他哥就行。現在想想,應該叫嫂子?!?/br> “可是,聯盟不允許我和喻南深在一起,當年為什么就允許盛秋和喻翰丞在一起?”盛皓城皺眉。 “從來沒允許過啊,你忘了,我說最后是喻翰丞親手殺掉盛秋的么?”羅爾維德道,眼神黯了黯,“那個旅程其實并不算太愉快,我們甚至受到了當地一些混混的襲擊。但有他們倆在,只要不是蟲族高級,這個世界上就沒誰能傷到我。當我看到他們倆一同出現時,我就清楚他們是天作之合?!?/br> 他們的住處是一棟靠海的五層大別墅,別墅底下就是無盡的白色沙灘,像一片白色海洋。 盛秋和羅爾維德獨處只有一晚。那天晚上,羅爾維德被噩夢驚醒,再也睡不著,總覺得有無數雙手在他身上游走。他單獨下了樓,坐在沙灘椅上吹夜風。 “你也睡不著嗎?” 盛秋在夜色里出現,兩眸一彎,街燈蟄伏在他淺黑色的瞳仁中,似乎月光流動。他穿得單薄,衣物被夜風吹得飄搖,一個人身上莫名存在強大和易碎兩種截然相反的質地。 羅爾維德“嗯”了一聲。 十六歲的小母親羨煞極了眼前這個自由的alpha。盛秋享有那么慷慨的自由,坐擁健康的人生,還有著和喻翰丞并肩站立在世界頂端的權利。 盛秋側過頭:“我聽喻翰丞說你很喜歡夏天,我也是,太巧了?!?/br> 這樣站在金字塔頂尖的Alpha還記得他一個小小omega的喜好。 羅爾維德赧然地躲避他的目光,用力點點頭。長發被清爽的微風卷起,又緩緩跌落進頸間,癢癢的。 盛秋忽然覺得眼前的omega很像一只小兔,膽小、怕人、怯生。他說出自己的感覺。當然只說了前半部分。 羅爾維德驚慌地眨眨眼,他還是沒有改變這個習慣性動作。 兔子?他驚恐于盛秋的敏銳,他是怎么發現自己亟待如同母兔一窩又一窩的生崽子的命運? “你……你這樣的alpha,為什么還會睡不著呢?”他終于開口。 盛秋聳肩,無奈地笑笑:“因為最近有一些事困擾著我?!?/br> “可以說嗎?”他這么幸福,也會煩惱嗎? “那我告訴你,但你可不能告訴別人。”盛秋伸出手,“拉勾,約定好了,連喻翰丞也不告訴?!?/br> 自己可以分享盛秋的心事?羅爾維德伸出手:“拉勾,我一定保密。 怕他不信,羅爾維德搶先道:“我……我也把我的秘密告訴你,這樣你也有我的把柄了。其實我一點也不自由,能這么出來玩是要付出代價的?!?/br> “什么代價?”盛秋一怔,顯然喻翰丞并沒有告訴他羅爾維德的身份。 羅爾維德湊近他,低聲道:“一個孩子,我給聯盟生了一個孩子。而且我不能被標記,因為我要給不同的alpha生孩子?!?/br> 盛秋望著眼前這個漂亮的omega把生孩子說得和下蛋一樣輕巧,頓時呆住了:“首都星里成年的omega都要這樣?呃,我是從很偏僻的星球來的,我知道omega處境很差,可是……” “只是我是特殊的。” 盛秋摸了摸羅爾維德的頭,帶著點兄長式的撫慰,他誤解了羅爾維德意思:“我meimei也是一名omega?!?/br> “親meimei嗎?”羅爾維德歪頭。 盛秋斟酌了片刻:“不是,她是我領養的。我們兩個都是無父無母的孤兒?!?/br> 羅爾維德對父母沒什么概念,但他很羨慕盛秋口中的meimei。 “有你在,你的meimei一定很幸福。可是我的話,哪怕是喻翰丞,他也保護不了我。有時候我在想我活著的意義是什么。我聽女仆念每日新聞時覺得外面的世界好精彩,同樣是活在這個世界上,卻覺得我的人生和所有人的都不一樣。”羅爾維德忽然覺得很孤獨,“就好像和這個運作的世界完全背離?!?/br> “這些也是最近在困擾我的事。”盛秋撤回手,他微微弓背,與羅爾維德平視,“有時候我也在想,我活著的意義是什么……和你也許不同,有時候我分不清我是誰,我總覺得我不屬于這里。” 說完,他似乎有些頭痛,食指屈起在太陽xue,神色半是痛楚半是迷茫,眉目卻仍舊溫和,似乎怕嚇到羅爾維德。 “那你會孤獨嗎?”羅爾維德問。 后半夜的夜晚下,只有他們兩個人坐在無袤的沙灘里,羅爾維德有一瞬間的錯覺,孤獨就像現在,這個世界只剩下了他和盛秋。 盛秋點頭,而后又搖搖頭,望向別墅。 他什么都沒有說,但羅爾維德卻明白了。 “之后,我們相處得和以前沒什么不一樣,但我有種隱秘的滿足,因為我和盛秋之間有一個連喻翰丞都不知道的秘密。后來我再也沒有出過后花園,喻翰丞每年都來看我一次,直到喻南深出生?!绷_爾維德又啜了口紅酒,“而盛秋慘死的消息,是蕭伯告訴我的?!?/br> 聽到消息的那一刻,羅爾維德意識到死去的盛秋將永遠隔在他的喻翰丞之間。 “是什么時候?” 盛皓城覺察出哪里不對勁,羅爾維德告訴他的是個人經歷,但從他的一生里似乎能捕捉到一些涌動的暗流。 “三十年前。所以我知道你不可能是他的孩子,不僅因為盛秋是alpha,還因為時間根本對不上。”羅爾維德眼里出現一絲迷惘,“可喻翰丞并不是會這樣做的人。” 盛皓城嗤笑:“無論怎么說,盛冬都是我的母親。也許您是不信喻翰丞自愿和一個不太熟悉的omega生兒育女,也不愿和您在一起?!?/br> 他記憶里的喻翰丞和羅爾維德所說的喻翰丞相差太大了,那樣開朗外向的少年將軍怎么樣也不像他記憶里拋妻棄子的冷漠男人。 “不、不是的,我沒有祈求過喻翰丞對我的愛?!绷_爾維德緊張地眨眼,慌亂地解釋道,他臉上出現當年那只小白兔無措又怯弱的神色,“我的意思是像喻翰丞這樣的人,他一旦愛上了什么人,就絕對不會再變了。所以我不信他會殺死盛秋,也不信他會……” “夠了?!笔┏侨虩o可忍。 羅爾維德口吻軟下來,哀求道:“看在我今天說了那么多的份上,算我求你,幫幫我,幫我找出盛秋真正的死因。當年聯盟以盛秋的生死來要挾喻翰丞和我配種,他怎么也不可能置盛秋于死地的?!?/br> 盛皓城輕蔑道:“那關我什么事?” “你不想知道喻南深的出生到底意味著什么樣的交易嗎?喻南深入伍前最后一次來見我說的話題也是關于你的,他給我看你cao縱機甲的視頻,單單一個第一人稱視角,他就可以從個幾分鐘的視頻里分析你的意圖,他對你也是有感情的?!绷_爾維德掩飾不了語氣里的卑微,“哪怕是為了喻南深……” 盛皓城捏了捏眉心,不耐煩極了:“不用您說,我也會保護好他的。行了,我會查的。” 羅爾維德長舒一口氣:“時間不早,那我……先不打擾你了。” 讓手下的人送走羅爾維德后,盛皓城的表情登時一變,煩躁和輕蔑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眉眼間淡淡的一些愁。 隨從識趣地離開了。跟隨盛皓城好幾年,第一次見盛皓城眼里有這種意味的愁緒,風流孟浪的盛皓城居然會為了一個人眼里出現心碎般的愁。 盛皓城沒有注意到四周的變化。他調出終端,指尖無法抑制地想去摩挲那不存在的熒幕中,淡淡的那一行字。 我想見你。 想見你。 喻南深居然也會發這樣的話。 盛皓城無數次想過他們重逢的場景,他一定要抓住喻南深的肩膀,質問一樣沖他喊:“你好狠心啊喻南深,舍得把我扔去幾十萬光年之外,我不來找你,你是不是這輩子都不打算再見我?” 但到了真正重逢的時候,他卻問不出口了。 歲月是上好的磨砂紙,將盛皓城打磨成了另一個模樣。 他再也沒辦法對喻南深近乎熱切地表達愛。漫長的時光和他十年晦暗的經歷是一方沃土,讓盛皓城對喻南深的愛意與恨意雜糅在一起肆意生長,開出郁結沉疴的花朵。 想要他,想要喻南深。要和他親吻,要和他zuoai,要和他在一起。 推他上飛船的那支手,他要牢牢地捉住,不管付出什么代價都要拽進自己身體里,掰碎了揉爛了也要讓它屬于自己。 他的愛已經從少年單純的喜歡,演變成扭曲、畸形、變態的愛,這是親情成長為愛情的最終形態。恨和愛別想單獨分開要,它們是一體的,在盛皓城對喻南深的感情里。 被光污染照得慘白的夜色里,喻南深站在港口的盡頭,回過頭,看盛皓城從直升機走下來。 周圍有飛行船與星艦起飛發出的轟鳴聲,在這個機械船只停泊的港口,每次來不是你送我,就是我送你。 喻南深還沒開口,就被盛皓城蠻狠地攬過肩膀,一把裹進懷里。 喻南深矮盛皓城半個頭,額頭恰好枕在盛皓城的肩上,兩個人親密無間的距離,讓彼此聞到對方的信息素。 喻南深的信息素仍干凈如舊。 盛皓城的手從喻南深的肩膀游移到他后脖頸,狀似無意地撫摸過他暴露在空氣里的肌膚。 錯不了,喻南深是貨真價實的omega。 盛皓城的手覆上了喻南深的后腦勺,發現他發尾底下居然還有一層薄軟得和胎毛一樣的發絲。 喻南深難得沒有掙扎,偎在盛皓城懷里,他閉上眼。盛皓城的手摸過他腺體時不禁顫栗。 “為什么騙我你有男朋友后還來見我?”喻南深認命地閉上眼,聲音悶在盛皓城的風衣里。 他聽見盛皓城嘆息一聲,低沉的聲音自頭頂傳來:“我只是怕你又不要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