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Letter
致炆星: 如無意外,這封信是你到達學校宿舍后,打開行李箱所看見的第一件東西。在你睡著的時候,我已經檢查過一切,并且補充了必備物品。 首先,提前生日快樂。我因為出差,再次沒能當面對你說這句話。你成長過程中的關鍵時刻,我總是一次又一次地缺席。就連你踏上異國的土地,我也沒有來得及送別。作為你最重要的親人,我有太多失職。 我沒有用唯一,因為你已成為一名法律意義上的成年人,是時候告訴你一件重要的事。 我一直對你宣稱,你的另一名父親在你出生前已經去世,我為撒下這個漫長的謊言致歉。你的父親還好好活著,就在你現在所站立的土地上。 二十一年前,你父親和他的朋友們來到我們國家旅行,想了解我們娛樂界的流行文化。他是移民的后代,從長相上與我們并無區別。那時我們都很年輕,對世界上的一切充滿好奇。我知道你現在對他有糟糕透頂的第一印象,也很難相信,但他的確是我生命中所見過最吸引人的Alpha。我們曾在一起有一段無與倫比的愉快時光。 他叫安德烈。我不清楚這只是他隨口胡謅的假名還是真話,這是個泛濫到不具有參考價值的名字。你小時候問我,為什么要把一張只有手寫名字和電話號碼的紅心K壓在辦公桌的玻璃層里,而不是名片夾,我都沒有給你答案?,F在我可以告訴你,那是他的手筆。 你的父親不是魔術師,卻會戲法。我在酒吧里被作為他隨機挑選的現場嘉賓之一參與游戲。在此之前,我們素不相識。每個人從他所展示的全新撲克牌中抽一張,讓他猜測牌面。你已經猜到我抽到了那張紅心K,但年輕時的我如何也想不通,他是何時將那張牌塞進去,又如何準確地預料到我會抽中。 從桌上其余每個人的表情可以判斷出只有我的牌獨一無二。他說我拿到了紅心K,所以我戲弄他,告訴他是紅心Q。果不其然,安德烈很驚訝,說絕不可能。然而接下來我要將牌展示在眾人面前,所以謊言會立刻被拆穿,證明他是對的。 但你夠聰明。沒錯,大家看到了一張紅心Q。 酒客們哄堂大笑,說他學藝不精。安德烈大方道歉。他只是來玩個游戲,知道魔術師的失敗比成功更容易活躍氣氛。他也完全不會臉紅,因為他已經贏了——紅心K在我的袖子里。安德烈就是這樣大膽甚至驕狂,但他敢,而大部分人做不到。這世界上的確有與生俱來的太陽。 我沒有成為不被吸引的例外。毫無疑問,我也沒能得到他特別的對待。當他告訴我自己要離開,以及委婉地提出分手時,我決定隱瞞已經有了你的事實。試圖用血rou挽留這種人是愚蠢的做法,我不會自討苦吃讓自己難堪。 但我依然不能免俗,像所有分手后的人一樣強迫自己抹去了有關他的所有存在,只留下了你和那張撲克牌。那時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做對了,但你如今正好好地讀著這封信,這就是我最大的慰藉。 說了這么多,我并不是要求你去尋找他。在那片廣闊的大陸上尋找一個只知道名字的人太難了。我不再需要他,他也離開我太久,應當有了全新的生活早已忘了我。但你的身上有他一半的血,我認為你具有知情權。 不要責怪安德烈,他不知道你的存在。也不要責怪自己,你從不是我的拖累。從今天開始,你會有新的住所,新的關系,新的生活。我名下有很多經營,但你一直是最重要的財富。 做個好孩子。 你的父親 羅月江 Ch.1 玻璃杯磕出清脆的響音。透明的金雨飛出邊緣,落在吧臺上,倒映天花板上炫目的燈光。 羅伊盯著杯子里的威士忌,深吸口氣,在身旁兩人的起哄中一口飲盡。好友夸張用力的掌聲響起。 “敬自由的羅伊! ”左邊的人吹了個口哨。 “閉嘴,埃洛特?!绷_伊捂著腦袋緩神,罵道,“現在整個酒吧的人都知道我第一次喝了?!?/br> 剛跨越二十一歲的門檻,第一次喝酒還不習慣,強烈的氣息上涌正往腦袋里沖。他靠著吧臺,抬頭打量入夜的酒吧。作為一個遠渡重洋而來的留學生,他兢兢業業,遵紀守法,在同班同學早已精通如何從在碼頭晃蕩的流浪漢袖口里掏出白粉時,正老老實實地服從當地人刻板印象使勁讀書。不為別的——如果因為違反校規被退學,他地球另一端的父親絕對會讓他橫遭不測。 不過從今天起沒有擔心的必要。雖然被埃洛特嫌棄老土,羅伊還是給自己買了個蛋糕慶祝。他不太會組織派對,好友圈僅限于寢室兩個同為留學生的兄弟和少數小組合作認識的同學。本來說好的舞池徹夜放縱狂歡,最后還是落到坐在吧椅上一杯杯試酒,看埃洛特拉著杰西游走在摩肩接踵的人群里釣魚,雖然羅伊知道他們一個也泡不到,還會因為拙劣的搭訕技巧遭Omega們的白眼。 半透明的冰球在威士忌中碰撞。不知為何,這杯液體沒有他想象的那么神奇,只是讓他腦子有點暈。也許是因為埃洛特把它吹噓得太夸張,喝下去就能一步登上人間仙境。羅伊知道那些粉末的確能讓人產生如夢似幻的錯覺,但自從杰西用化驗分析結果向他們闡釋為字母拼接而成的長條專有名詞之后,幻想立刻變得索然無味。 酒吧的門被撞開,一大群少年幫的人涌進來,走路飄然,神情恍惚。在這里幾年的生活經驗已經讓羅伊學會識人眼色。藥物刺激后的Alpha和Omega,信息素都變得越發囂張,不是他能招惹的對象。 那些人沖著他坐的地方來。先來后到的規矩,在絕對的人數差距面前不適用。人高馬大的領頭一瞥,羅伊就自覺拿上杯避讓到一邊。起身時他想到這大概就是自己為什么不是那個給人眼色的人。擁有一個比Alpha還要獨裁強勢的Omega父親,羅伊對天發誓自己很愛他,但對他的生活方式敬而遠之。 他端著威士忌晃蕩著想找個角落歇到埃洛特敗興而歸,身后喧鬧的叫喊讓他下意識回了頭。 不是什么特別的事——有人占了少年幫的位置。他趴在桌上,頭埋進胳膊里,似乎已經完全醉死過去,任憑身邊如何吵鬧也一動不動。 到天明時分這種場景大家見怪不驚,但此時不過是初入夜。很少有人一開始就喝得酩酊大醉。少年幫的人先是叫了兩聲,隨后又用力推搡。但坐在椅上的青年無動于衷,后頸在吧臺吊燈下泛著蒼白的光暈。一只胳膊在推擠中垂落,是完全失去意識的狀態。 沒人喜歡處理一潭死水的醉鬼。幾個嘍啰的抱怨吸引了領頭的注意。Alpha走過來嫌惡地瞟了一眼,懶得講理,抓起對方衣領就想將他丟出去。 拋到一半的胳膊被忽然抓住。羅伊抬頭看著他,與對方對峙了一秒,無聲將人接過。息事寧人的意圖很明確。領頭冷哼一聲,也不繼續糾纏,抬手將兩人甩到一邊。 羅伊在心中嘆氣。招惹這些激進的Alpha是他最不愿意的事情。但以這個醉漢的狀態,被那樣拋砸出去,難不準頭破血流性命堪憂。他只是出于好心,與懷里這人沒有交集,目光在酒吧里游蕩,他打算隨便找個角落將人放下。 醉得不省人事的青年趴在他肩上,明明渾身沒有一點力氣,全身重量壓在羅伊身上卻也不算沉。因為是熱夏,他只有一件短袖裹著身體,下頜頂住肩頭作為支撐。一手抱著人不至于栽倒在地,一手還要拿酒杯,羅伊摸得到他根根朝外突出的肋骨。似乎感覺到外力的推動,雙眼緊閉的青年嘴唇動了動,一點氣流呼在羅伊耳邊。 “安德烈……” “我不是安德烈?!绷_伊下意識回答,隨后發現對方根本聽不見。 誰是安德烈?是本該來接他的人嗎?這片大陸上有太多的安德烈,比如剛才呼喚的那個人,或者他溜之大吉至今無影無蹤的父親。僅憑幾個音節,不過是大海撈針。羅伊將人往角落拖,卻看到吧臺后的酒保一直在沖他使眼色。 “怎么了?”羅伊確定他是第一天到這個酒吧來,并決定如果對方向他推銷粉末就立即走人。 “嘿伙計,”酒??纯此闹?,“你一個人嗎?” “呃,算是吧?!绷_伊撓了下頭,決定忽略早就把他忘到九霄云外的室友,“怎么了?” “謝謝你剛才幫忙解圍,那位是我們的常客,在我們這里墊了一大筆預付款?!彼噶讼铝_伊背后的人,“能幫我們一個忙嗎?平常本來該是我們打烊后把他叫醒,但今天他喝得太厲害了。我想還是讓他早點回去為好?!?/br> 他是對的。羅伊斜眼看向身上死氣沉沉的尸體。“你想讓我把他送回去?” “他就住在這附近。門口負責停車的保安知道他的車是哪一輛,他會把你們送到。只要十分鐘就好?!本票U\懇道,“相信他會樂意幫你付酒錢的?!?/br> 這可不好說。無論從何種角度這都是一件多余的麻煩。處理一個醉鬼,進入陌生人的家,如果這人醒來之后反咬他一口會怎樣?他的臉在這片地區可不是受歡迎的那類。 羅伊點了下頭。他說不準自己為什么又摻和了別人的事情。也許是因為留在這里他今晚也不會有艷遇,或者對方和他一樣,都有永遠不會回到生命里的人。 “多謝。順便,家門鑰匙應該在他身上。”酒保意有所指,“只需要將他放回床上就好,不要做多余的事?!?/br> 被抓到入室盜竊嗎?不,他還想好好地回家。羅伊點點頭,將一灘爛泥般的青年扛在背上,朝門口走去。 的確很近??梢钥闯稣麄€酒吧的人都和這個醉鬼很熟悉,保安也感謝了羅伊,因為他們今夜工作繁重。酒吧承辦了一名叫洛倫斯的歌手粉絲線下聚會,客人尤其多,整個夜場都會播放他的作品。羅伊不太了解當地的流行音樂,但他猜想埃洛特今晚一無所獲——對方總是抱怨Omega們喜歡這人的歌。 優美的社區環境讓羅伊冥思苦想,為何一個能夠獨享中心區公寓的人會日日在酒吧買醉。和埃洛特他們拼湊著擠學生公寓就讓他心滿意足,至少他有一間巴掌大的個人臥室。按照酒保給的信息找到房門,羅伊一手抱著身上的人站直,手伸進對方褲兜摸索。在對方因為抗拒有氣無力推了他一下時,鑰匙掉在地上,砸出清脆的一聲響。 好極了。羅伊費勁彎腰,指尖終于夠到冰冷地磚上的金屬將它勾起來。雖然聲音響亮,但鑰匙扣上的內容寥寥。屋門鑰匙,一枚嵌了一顆藍寶石的指環。連帶著從兜里飄出來的,還有一張被撕掉一半的門票。借著樓道里聲控燈淺淡的微光,羅伊勉強看清了卡片上剩余的一半內容,那是張演唱會的門票,時間大約是一年前。市里最大的體育館月季碗,第一排中間。演唱者的名字被撕去大半,只留下了首字母N。 羅伊拿著票,從口袋另一個兜里翻出保安給的車鑰匙。上面貼了一張做區分用的簡易姓名貼。 Nico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