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母親
一切,還要從任重出院的那天開始說起。 小風呼呼吹,腳上纏繃帶的任重開著電動輪椅飛。 尚力維在家和醫(yī)院之間跑了個往返,達成了今日的跑步目標。 對方開始吐槽自己的“盲婚啞嫁”,尚力維也開始吐槽上頭的人。 “就是走歷史倒車。上面那幫人為了數據好看真是什么都做得出來。把罪犯圈在家里打老婆孩子就能提高生育率、降低犯罪率了?什么破思路。” 任重也說:“如果真的有些人因為結不了婚就要報復社會,成為擾亂治安的不穩(wěn)定因素。不是應該把這些人抓起來,該判刑的判刑,該勞動改造的改造嗎?” “誰說不是呢。”尚力維調整一下運動發(fā)帶,防止額頭上的汗水流進眼睛里。 任重扭頭問她,“你們所里不是研究性別科學的么,就不能給政府決策人員一些科學點兒的建議?” “哎呀,現實情況很復雜嘛!”尚力維也很無奈,“有些人給科學家砸錢不是為了追求真理,而是為了讓科學家發(fā)論文證明他們的方針就是真理。” 尚力維感嘆道:“誰剛開始跟項目、做實驗的時候不是抱著崇高的理想,要為國家、為人類的科學進步做貢獻?到最后,都被社會毒打成什么爺爺奶奶樣兒了。” 今天不是工作日,尚力維想清靜一下,享受獨處時光、整理自己的情緒,緩解近日心中積攢的壓力。 別看她天天都是吊兒郎當、沒心沒肺的樂天派模樣。可曾經的科研夢想,在現實的齷齪和不堪當中模糊、扭曲、片片碎裂……她怎么可能沒有郁結在心? 明明她想到了改變世界的方法,做出了學術上的突破和成就。可世界并沒有因為她的努力而變好分毫。她的研究也面臨經費問題無以為繼。 她是Alpha,不被允許脆弱。 可她又是女人,永遠是“最下等”的上等人。 導師就算是提拔不學無術的男Alpha也不愿意對她委以重任。 算了,不卷了,躺平了。 她騎著自行車,路過夾道綠植,來到了一家綜合商場,趕在下映前看一部網絡評價還算不錯的喜劇片。 電影前半段的觀感還算不錯,但是到了后半段接近結尾的時候,電影一轉調性開始煽情,幾乎是按著觀眾的頭說“給我哭”。 講真,她就是想看無腦喜劇圖一樂,最好能大笑幾聲緩解生活的壓力。她做錯了什么,為什么要這么對她? 尚力維帶著更加郁悶的心情走出影院。 這時,一段優(yōu)雅的古典樂聲入耳。 優(yōu)雅是優(yōu)雅,就是聲音有點大、音質有些差。 她循聲走過去,靠在商場的圓形欄桿,向下層看去。 下層的舞臺上,一群穿白色蓬蓬裙的小女孩正在跳芭蕾舞。 尚力維想起來了。這個綜合商場負一層的主題是兒童活動中心,還有一塊小舞臺,專門供開在這里的教育機構展演。 沒事閑著,看一眼祖國的“丑小鴨”……好像也不錯? 這是一個所有學員亮相的集體節(jié)目,孩子們跳的是很簡單的芭蕾形體基礎組合,難度不高。 但是在最前排領舞的兩個女孩都很像樣,平衡、腳背、力量都不錯,非常符合芭蕾開、繃、直的審美。 尤其是右邊的那個小領舞,長得格外好看。 長得跟公主一樣,胳膊腿老長了還帶點小肌rou,修長的脖子配上小巧的頭顱,靈動優(yōu)雅的表情和神態(tài)比周圍的孩子突出一大截。 這已經不能算是丑小鴨的范疇了,這女娃已經是小天鵝了。 尚力維就在二樓,看完了這場展演的全程,還看了“小天鵝”的獨舞節(jié)目。 說實話,“小天鵝”的水平很好,但不是這群孩子里最好的那個。可她登場的次數、時長卻是最多的。 沒辦法的事情,顏值才是必殺所有人類的硬通貨。 欣賞完可可愛愛的芭蕾舞表演,尚力維走到商場的美食區(qū),挑了一家很有情調、口味也不錯的餐廳。 美食上桌,尚力維正打算大快朵頤,卻發(fā)現“小天鵝”和她的家人也來到了這間餐廳。 不對,應該算不上“家人”。 小天鵝和Omega眉眼相像,一看就是親生的,都是溫柔可愛掛的大美女。 但跟她們同行的男人就完全不是一個“畫風”了。 可能女媧捏Beta男的時候在看畢加索的肖像大作,他才會長得這么抽象吧。 小天鵝和那個男人也不親近,一直都黏在mama身邊。 那Beta男一開口,破鑼嗓子配濃重的口音,聲音還特別大。 “米瞳,你讓小孩子學這個得多費錢啊?這次過個癮得了,聽話,以后別學了。” 說著,男人伸出滿是手毛、指甲蓋里藏污納垢的手,在嘴邊沾了一口唾液才繼續(xù)翻菜單。 尚力維差點沒把自己嘴里那口濃湯嘔出去,連食欲都有些下降了。 她甚至能隱隱約約聞到那邊的空氣飄來幾分奇奇怪怪的臭味,好像就是這個男人的臟皮衣上傳來的。 “你可得感謝匹配系統(tǒng)讓你遇見了我,從此以后的人生就有了著落。像我這樣的條件收留你這個二手貨,還出錢養(yǎng)別人的崽子,已經是難得一遇的大度和善良了。” 說完,那個男的向地上吐了一口痰。 那口黏糊糊的老痰全是煙油的焦黑昏黃,“叭”地落在地上。嚇得餐廳里看見這一幕的食客都一陣惡寒。 尚力維觀察敏銳,從只言片語中拼出了小天鵝和她可憐母親的身世。 雖然如今離婚在重重手續(xù)面前變得極度困難,但若是Alpha或者Beta男主動提出離婚,審核就卡得不會太嚴,手續(xù)相對順利。 米瞳顯然是被前夫“拋棄”,才會獨自帶著Beta女兒艱難生活。 由于Omega男女和 Beta女都是“寶貴”的生育資源,若是沒能在離婚后一年內主動重新結婚,都會被再次強制匹配,達成下一個“三年一孩”的要求。 這位流氓奇葩Beta男,應該是她新的匹配對象。 普通Omega在第一次匹配時還會根據參考問卷的內容選擇合適對象。但若是離婚后第二次被匹配就很潦草了,碰上的都是因為條件太差而延遲匹配的垃圾貨色。 不然條件如此優(yōu)越的小天鵝母女,也不會淪落到和Beta男這種人打交道。 男人高聲吆喝著,“服務員?人呢!服務員!” 被稱作“米瞳”的Omega女子十分尷尬,她按下桌子上的按鈕,小聲示意男人停下,“黃先生,按這里就會有服務員過來的。” Beta男脆弱的自尊心好像受到了極大的侮辱,他大呼小叫,“老子做事,用得著你來指指點點?這還沒嫁給我了,要真嫁過來了,還不得讓你騎到我頭上了!” 米瞳面色慘白。在這樣的公開場合被人如此謾罵,讓她感到羞恥和無地自容。 接著,Beta男的怒火轉移到了服務員身上。 “怎么來得這么慢,城里人高貴,瞧不起我們鄉(xiāng)下人?不是說顧客是上帝么,你們對上帝就這個態(tài)度?叫你們經理過來!” 服務員和Beta男爭執(zhí)起來,聲音越來越大。 小天鵝將頭埋在米瞳的身后,小小的身子縮母親的身側,看起來可憐極了。 餐廳經理為了息事寧人,只能給男子免單、盡力安撫他。 Beta男還洋洋得意、自覺威風,認為自己白嫖到一頓大餐是件了不起、有能耐的事情,是他男性雄風的體現。 “我去一趟洗手間。”米瞳面色慘白,眼眶也發(fā)紅,起身匆匆走了。 她已經很丟人了,不能更加丟人。 在孩子面前哭泣、在大庭廣眾之下因為這樣一個男人哭泣……她的尊嚴不允許她這么做。 尚力維出來本是為了散心,卻碰上這么一出,心情可謂是爛透了。 她也沒了胃口,又舍不得浪費食物,結賬買了打包盒慢悠悠自己裝回家吃。 然而,就在她收拾菜品的時候,她的余光掃到了小天鵝的公主裙被黑色的臭皮衣籠罩。 尚力維心里“咯噔”一聲。 她先是心神劇震,隨后又反應過來。 對啊,小天鵝和Beta男沒有血緣關系,那男人想做虧心事還不是沒有半點負擔? 那男人用身體將小天鵝堵在墻壁和沙發(fā)椅之間,臟兮兮的手先是去摸白嫩干凈的臉蛋,隨后那魔爪伸到了小天鵝的公主裙下。 “嘎拉”! 尚力維神經一緊,下意識地攥壞了一個打包餐盒。 Beta男被那異響嚇得一頓,眼睛掃了周圍幾眼。但這并不能阻止他的圖謀不軌,他擰過身子,擋住其他人的視線,將小天鵝完全籠罩在他的陰影之下。 尚力維雖然氣憤,但她不知道自己該怎么做。 她救得了一時救不了一世。這回她出手了,以后呢?這對母女還要跟這個男人共同生活的啊! 在尚力維猶豫之際…… “咚”! 一聲巨響打破了餐廳的安靜。 “啊!!!” 伴隨著凄厲得不似人聲的尖叫,那個Beta男的后腦被玻璃杯砸了個正著。 “你放開我女兒!” 是米瞳回來了。 那個看起來溫溫柔柔、嬌嬌弱弱甚至唯唯諾諾的Omega,正拿著裝著飲料的玻璃長壺瘋狂地擊打那個比她高出一個頭的男人。 黃色的玉米汁從壺中飛濺出來,弄得到處都是。灑在了她凌亂的卷發(fā)上、灑在她薄荷綠的連衣裙上、她賽雪的肌膚上。 米瞳瞪著眼睛,那里面是血絲、是兇狠、是憤怒、是狂暴。 這些,是一個母親在絕境中爆發(fā)出來的、最為原始的力量。 那個時刻,她無比地像一頭暴起的母獅、母虎、母狼,露出獸牙,將所有對她幼崽圖謀不軌的敵人撕成碎片。 Beta男被打蒙了,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米瞳的胸口劇烈地起伏著,她恍若隔世般回過神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做了什么。 但是,在下一秒,她馬上牽起女兒的手,將女兒拉到前面。 她渾身抖得像是篩糠,身體的所有力氣都在剛剛爆發(fā)出來了,只能跪在地上說話,“荔荔,沒有人能欺負你,誰欺負你,你就打回去。” 小天鵝看了眼地上的男人,抬起腳。 她狠狠地踢了那個Beta男的襠。 而這時,商場的安保人員已經趕來。 那只想要制伏米瞳的手,被一名女性Alpha攔下來。 “不好意思,請您先不要沖動,別搞錯了是非黑白。” 尚力維擋在米瞳和小天鵝身前。 她舉起手機,“我已經報警了,這個男人sao擾我的未婚妻和她的孩子,我們是正當防衛(wè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