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后很長一段時間，江昭的生活恢復了久違的平靜。

    易琰自從那晚的事情之后，好像忘記了他的存在，一直沒有再招惹江昭。他們就像住在同一屋檐下的兩個陌生人，除了早出晚歸等不可避免的接觸和碰面，其它時間根本都很難見到對方。

    這其實是江昭最期待的相處方式，對比之前，簡直要感激涕零。他從進到這個家就沒想過能和陌生的弟弟相處成為親密的兄弟關系，這是很難、幾乎不可能的。

    江昭不是一個擅長交際的人，也無法忍受傷害，他知道自己內心敏感，膽怯又懦弱，就像易琰所說的，他是一個窩囊廢。

    何況易琰更是渾身帶刺，根根劇毒，一不留神就會被扎傷，陷入萬劫不復的困境。他不敢跟他靠得太近。

    .

    江昭專心把精力放在學習上，他跟易琰說的“高考完就離開”是真的，危險的弟弟，陌生的家庭，他始終無法融入那種環境進去，和奶奶最寧靜的田園生活才是能令他心安的歸所。

    但是現在還太弱小了，不依附這個地方他可能都沒有辦法繼續學業。他決定了報考奶奶老家省份里的大學，讀完就回到老家生活，與這里割據開。

    這是對所有人都最好的結果，易琰可以不用再見到他而厭惡到發瘋，他也能避開那些傷害、拋開時刻充斥在內心的恐慌。易文輝是出于對兒子的愧疚和彌補之心才把他帶回身邊的，江昭很想對他說，這兩年提供給自己的庇護已經足夠了，他很感激，并且他們互不相欠。

    于是在埋首苦學中，緊張激烈的高三生涯很快到來。

    晚自習除了做試卷就是做習題，老師帶來一疊試卷讓學習委員和課代表分發下去便匆忙離開，辦公室里還有別的任務等待預備，所有人都忙得焦頭爛額。

    在氣氛焦灼安靜到只剩筆劃和翻紙聲的教室里捱到下課，大部分人的卷面都完成得差不多了，只有少部分人還在糾結最后幾道“送命題”，他們的速度經過幾十套習題的訓練，已經迅疾無比，四五十分鐘完成一張卷面根本不在話下。

    江昭已經把試卷交到講臺，翻著輔助資料里的筆記，思考對比剛才做過的那道典型題，并等待著下一輪考卷分發的到來。一只白嫩的手突然伸在他的桌面敲了敲。

    江昭抬起頭，看到了站在桌前的林鹿靈，她手上抱著一大坨試卷，還有點不穩，嘆了口氣，臉上對他擠出一個無奈的笑容，輕聲懇求：“小昭，你替我把試卷送去楊老辦公室好不好？”

    林鹿靈是物理課代表，要是老師不在，規定每次做完的試卷由課代表送去老師的辦公室，但是下一節是化學課，江昭也要去辦公室把化學制定的習題拿過來給大家，化學老師和物理老師的辦公處在同一間屋內，剛好可以順路。

    “我突然有事，很著急的事！”見他微愣著還沒有說話，林鹿靈又焦急地補充，做出可憐兮兮的表情，“拜托啦……”

    江昭笑了一下，“沒事的，我幫你拿過去吧。”

    林鹿靈把一大疊試卷放在他課桌上，拋下一句么么噠，飛快地跑出了教室。

    本來趁著剛下課去拿回來，正好能踩著上課鈴聲發下去不耽誤時間，但是有幾位同學物理試卷還在糾結幾道題，暫時沒有交上來，待到試卷全部交齊之后，短暫的課間休息時段已經臨近終點了，他捧著它們出了門。

    老師們的辦公室都設在另一棟比較嶄新的教學樓，那里主要是高一新生的領地，也有個別高二班級因為擁擠被遷到那個樓層。

    去那里要穿過一條樓棟之間連接的長廊，再經過幾個樓道口的轉折，走到長廊上的時候上課鈴聲已經響起，所以樓道里幾乎一個人也沒有，只有晚風輕輕吹動樓外的樹影，給悶熱炎夏帶來一絲涼爽，幽深的夜顯得有些空曠。

    整個樓道里只有他一個人的腳步聲，突兀地打破寂靜。

    走到最后一個樓梯口，這里的光線尤其昏暗，連臺階都看不清，聽說不久前被調皮的學生弄壞了燈，到現在還沒來得及修好。

    江昭小心翼翼地踩往下一個臺階，剛剛站穩腳步，突然有一個細微的聲音傳入他的耳朵。那像是喘息聲，伴隨著微弱的抽泣，在空曠漆黑的樓道里聽不真切。江昭懷疑是自己聽錯了，要繼續前行，但是一句模糊的話音又傳入耳膜。

    “……求你了……”

    接著極輕地吸了一下鼻子，話音里帶著哭腔。

    是女孩子的聲音。

    江昭頓住腳步，衣料輕微摩擦的動靜從樓道盡頭那個漆黑的角落里傳出，粗重的喘息聲越來越明顯，顯然那里藏著兩個人正在干什么。

    江昭呼吸一滯，不禁愣在原地，下一秒又失措地想轉身離開。他霎時就明白過來那里在發生的事情。但是他剛一移動，慌亂間不小心踩重了腳步，鞋跟與臺階摩擦發出響聲，絕對不算刺耳，但在這樣安靜的環境里無異于驚雷。角落里傳出輕輕的驚呼，然后是撞在墻上的巨響。

    江昭維持著上樓的動作，然后又原地轉過身來，突然撞破別人的秘會讓他尷尬得幾乎無地自容，不知所措。

    雖然學校不容許早戀，但是這種事情大家都心知肚明地會時常發生，在這個朝氣蓬勃的年紀，總有人會忍不住私嘗禁果。料是如此，真正在這種場合下撞見，他還是驚詫得說不出話來。

    江昭低下頭緊盯著地面，加快腳步，想趕緊從他們身邊掠過，但是就在經過那里的時候，他聽到了一個聲音。

    “……救我……”很微弱，帶著恐懼和顫抖，聲音剛發出來就被人為地截斷。

    江昭一下子頓住了腳步，一股寒氣自腳底浮起，但他還是忍住了沒有動彈。

    黑暗中詭異的寂靜，那片角落偏偏更什么也看不清。

    “你…你們在干什么？”江昭心跳得很快，努力說服自己面向前方，朝著那里緩緩開口。

    一片寂靜。沉默持續了很久，久到他心里的不安達到頂端，一顆心幾乎要沖出胸口，才終于有一個男聲接話。

    “奉勸你不要多管閑事。”語氣很冷，帶著變聲期的微啞。

    江昭頓了頓，望著虛空的黑暗腦海中開始掙扎，最后還是深吸了一口氣，對里面說：“你不要亂來……請你放開她，我什么也不會說，但是你非要這樣，我，我就要告訴老師了。”

    “哦？”他說，“我最后再給你一次機會，我數到三，你要是老老實實地離開，我一概不咎。”

    江昭呼吸急促，不知道該怎么辦，那個聲音已經開始數數：“一，二……”

    江昭咬住嘴唇，強自鎮定下來，等數字數完，他還是沒有移動腳步。

    “請你放開她。”他堅定地說。

    “很好。”里面傳出動靜，然后是一個女孩子淅淅瀝瀝地抽泣的聲音，黑暗中有模糊的身影漸漸現形，伴隨著鮮明的腳步聲，一下一下，高挑的人影走到了近前，借著別處反射而來的微光，江昭看清了他的臉，應該算是干凈英秀的容貌。江昭等待著會受到怎樣的懲罰，但沒想到他只是一邊往外走，一邊緩緩地打量江昭，眼底帶著笑意，從身邊掠過的時候還用贊譽的語氣拋下一句話，“英雄救美，是個好學生。”

    江昭愣愣地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樓梯轉角，才移動腳步往前走了兩步，輕聲朝角落里問：“同學，不用害怕了，他走了，你還需要幫助嗎？”

    女孩急促地吸了幾口鼻子，還是沒忍住哭聲，啞著嗓子說：“謝謝你……謝謝你幫了我！我不需要了……”

    江昭也明白她不想被人看到容貌，應了兩句，就馬上轉身離開了。

    因為途中的事耽誤了一會兒時間，他匆忙趕回去的時候同學們都等得有些著急，好在他平常跟大家關系都還好，沒有人責問什么。林鹿靈偷偷遞紙條關問了一下，他只說在辦公室別的老師找他耽誤了，沒有說出實情。

    江昭以為這件事就這樣結束了，也沒太放在心上。過兩天輪到了江昭值日，下午放學之后他跟另外一個男生打掃教室，男生性子大大咧咧的比較馬虎，隨便掃了兩下就借口買冰棍離開了，連黑板也沒有擦。

    江昭沒說什么，打掃完自己負責的區域又把對方沒搞干凈的地方重新整了一下，擦完黑板從教室出來的時候整棟教學樓已經沒什么人了。

    高三課程比較繁重，晚自習的時間加長到很晚，晚上再回去吃飯的話時間就太晚了，也為了節省時間，所以學校安排所有高三學生都在食堂吃飯。

    他快步地下樓，想盡快吃完飯回來繼續研習自己較弱的區域。走到二樓樓道口，突然發現下邊樓梯圍聚了好多人，清一色的男生，有的站有的蹲，扒著扶手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只有一個女孩子貼在墻邊，身材跟他們對比起來很纖弱，臉色蒼白。

    江昭隱隱感覺有些不對勁，這些人看起來不像高三的學生，怎么會跑到這邊來呢。當他看清其中一個男生的臉時，腳下猛地頓住，臉上的血液瞬間都褪盡了。

    是那晚撞見的男生，他很清楚地記得他的臉。

    這個時候想跑已經來不及了，因為他們也看見了他。

    那個男生順著其他人的視線抬頭，正好跟江昭對視，他一頓，然后露出了笑容。

    “下來了？”

    江昭渾身僵硬，無法動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