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馬車回府,聽聞道上有人語,才覺死里逃生的書小少爺幾乎癱倒。 阿旦給他扇風,摸到他的手,冷不丁被凍了一下。 “無事。”書辰里搓搓手,他滿腦子都是錢程半真半假的醉話,這大逆不道的話若是被某只隔墻的耳朵聽見,書府、錢府上上下下一個都別想脫身。 約莫是錢程的緣故,書辰里對潯南王的關注多了幾分。 近日除了大批災民入城,還有一批潯南王親兵一道前往景榕救災。 景榕城內對潯南王的呼聲極高,都夸他是神降天兵,要救寧平于水火。 這不就等同于夸潯南王是神,殿下是九五之尊,是天定神子,神和神子又是哪番更為尊貴。 潯南王入景榕,或許并不是一件好事。 讓書辰里意外的是,他的父親書秉道并未對城中流言加以管束,父親不明的態度,或許會是件更為糟糕的事。 思忖之際,牛管家匆匆奔來,說夫人正在找公子。 大夫說柳夫人最近思慮過重造成肺氣鼎汪,郁火難消的后果便是行為舉止難管控的住,母親繃得太緊,府上一有個風吹草動,她就似吹狂的火芯,頃刻大火燎原。 明明喝了好些日去肺火的涼茶,似是一點用兒也沒有。 到了書房,抬腳進屋,就是一盞破碎瓷壺歡迎來客。 書辰里彎腰想幫著拾瓷片,母親斥道:“別碰了!” 書辰里訕訕縮手,問母親安。 “不安。”柳夫人急躁地踱來踱去,“我先前讓你想的事,你想得如何?” 早晚逃不過這話題,書辰里面上的淡然幾乎維持不住,他退了一步,向母親致歉:“兒子沒想好。” “那就別想了,你就去!”眨眼間,柳夫人逼到書辰里眼前,書辰里從她的眼中看到扭曲的猙獰,呼吸一窒,“定好了,盡早啟程。” 她甩袖,回身去案上拿筆:“我現在就給二哥回信一封,說你要去。” 蘸墨未落筆,忽聽“撲通”一聲,她定睛一看,原是書辰里跪下了。 男兒膝下有黃金,講過千萬遍,即使遇到天塌的事,膝蓋都不能軟。 “娘親,兒子不想去。”書辰里抿唇,執拗地跪在地上,“您說兒子無用,不上進,兒子改便成了,江塞路遙遙,二舅離家十余年未曾歸過一次家,兒子去了,指不定也是了無歸期,兒子想留在景榕,留在您身邊。” 柳夫人嘴唇嚅囁,閉了閉眼,失意道:“你當真是翅膀硬了,母親的話都開始不聽了。” 書辰里鼻尖酸澀,彎腰重重磕了一響頭,他是膽小鬼,他讓母親失望了,他不敢踏出這一步,他是真的怕,怕遙不可及的未來,怕江塞的風沙,怕自己真成了那飛在天上的紙鳶。 地動之后,有人飲了災地流來不干凈的人發紅疹,還有的人高燒不退,一個人傳一個人,景榕從封店開始,逐漸封街,瘟病擴散,再封半個城。 云湘樓自地動后再未營業,大門緊閉,彩燈火滅,空無一人的大街上,長幡簌拉拉的響,徒添些許蕭條灰敗。 潯南王親兵入城,坤澤的眼線已然全撒了下去。 城中管控,城外動向不明。 入城多日,潯南王再無多余動作,越是安分,阿凌越是不安,她想,景榕安靜祥和的背后,怕是要變天了。 “主子,坤澤來報,潯南王部分親兵偽裝成民戶駐扎在歇山鐵礦區外。” 密信呈上,秦沐時掃了眼,夾著密信,任由燭火將其吞噬,火光照亮他疏淡疲倦的眉眼,未增幾分暖意。 “寧平郡泥石坍塌,位置可真巧,偏偏坍塌在歇山鐵礦上。”秦沐時語氣帶笑,眼底冰涼一片,“若我沒記錯,年初寧平郡上繳糧食,運到皇城蟲腐大半。” “寧平郡守當真是好胃口,既要糧食,又要武器。” 阿凌低頭不敢多言,圣上宅心,即便有所懷疑,也只以證據論事,這也是他們暗影閣來此目的,用一雙藏在暗處的眼睛,看穿狐貍的皮,看清忠良jian佞,還天下一片朗朗乾坤。 “勾結宗室外王,意圖謀反,坐實了便是株連九族的大罪,他寧平郡守縱然長有百顆腦袋都不夠砍。” 怒氣奮然沖擊心肺,秦沐時抱拳放在唇邊,接連咳嗽數十聲,他彎腰,掌心緊緊扣著案角,咳得額角青筋暴起、駭人,半晌才強壓住翻涌的氣血,啞聲吩咐阿凌取墨來。 那日他提筆斟酌良久才落筆,洋洋灑灑又痛快決絕。 書信放進暗影閣最高規格的秘匣中,除了高坐廟堂的那位,再無人可拆,它將以快馬加鞭之極速,送至京城,送到君主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