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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耽美小說 - jian臣情事在線閱讀 - 浪漫伊始

浪漫伊始

    瞿清決輕輕梳攏他的發(fā),紅燭照波光,粼粼折射在他烏密的黑發(fā)上,他的發(fā)質(zhì)很硬,聽說頭發(fā)硬的人脾氣倔,好像真有幾分道理。

    方徊剛正不阿,很倔,很犟,在外頭撞得頭破血流也不吭一聲,他這樣的性子,他娘在家不得心疼死。

    不過能教出這樣的孩子,母親也必定不凡。

    瞿清決胡思亂想,竟然脫口問道:“你有娘嗎?”

    小船靜了一晌,又開始左右晃蕩,方徊板著臉坐到船頭,瞿清決訕訕地坐在他身后:“抱歉,我說錯話了。你又不是孫悟空,不能從石頭縫里蹦出來,你肯定有娘……”

    越說越錯,方徊理都不理他,背影如松柏般清肅。于是,瞿清決只能低聲說:“……我沒有娘。”

    方徊的背影抖動一下,他還是沒忍住,回了頭,看這向來謊話連篇的惡霸。

    瞿清決的聲音很小:“生我的時候難產(chǎn)血崩,聽人說……她長得很美,刀子嘴豆腐心……我真想,見見她。”

    誰家的院子里養(yǎng)了柳樹,風一刮,六月的白絮子早也飄,晚也飄,沒完沒了。

    瞿清決蒼白地笑一下:“都過去了。”

    “我知道你恨我壞,我是瞿家人,注定被千人嚼萬人罵,注定沒有未來,也不可能有長久的愛人,我不能害了人家。

    憑什么活得這么憋屈?我只好輕浮啦,輕浮好色,是當瞿家人的唯一特權(quán),就這點兒好處了,我當然得好好享受……”

    瞿清決絮絮叨叨,聲音漸漸消失,安靜極了。

    古人言有淚有聲為哭,無淚有聲為嚎,有淚無聲為泣。

    這滿城風絮,霎眼飛花里,方徊看到他在自己面前飲泣。哭似乎是享受,他眉頭不怠,豐唇微張,空蒙靈緲的兩只眼,淚水無聲涌出。

    淹濕了臉頰,一片銀光細潤,聚在下頜,攏于下巴頦,終于盈盈墜落。

    太美的東西總是近似罪惡。很多年以后,方徊才會明白,自己一生的浪漫,就是在此時此地開始。

    15.

    船頭倏然一打彎兒,出了綺而暗的紅燭碧河,迎面撞上大放光明的杭州景,亭臺樓閣萬家燈火,都如龐大的海市蜃樓款款浮動在地表。

    “說吧,什么事。”瞿清決道。

    方徊松軟的心被猝不及防地喚醒了,只停頓一剎,他說出那件驅(qū)使他來杭州的大事:“謝君岫前派出五十五艘大船下淞川河收購大戶糧食,七日前開始用糧食買災(zāi)民的田,打的是織造局的牌子。”

    “什么?織造局?”一時間瞿清決只覺得難以置信。

    方徊重復(fù)一遍:“織造局。”

    他們對視著,并從彼此眼中讀出沉默背后的驚懼。

    那不能言說的,凌駕于清流黨和瞿黨的黨爭之上的——皇權(quán)。

    眾所周知,織造局、東廠、錦衣衛(wèi)是皇帝的左膀右臂,派織造局收田無疑是讓皇帝自己伸手打自己的臉。

    瞿清決再清楚不過:皇帝對天下人宣稱“民為重,社稷次之,君為輕”,多年來刻意營造自己仁慈愛民的形象,所有貪墨臟事兒交給瞿黨做,他躲在幕后坐享其成,不沾半點污名。

    所以皇帝絕對不可能自毀形象,讓自個兒的左膀右臂來跟百姓爭田。

    方徊道:“如此明目張膽的官與民爭,實乃亡國之兆,我大明君父必是受jian人蒙蔽,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才有此舉。”

    瞿清決不語,他不愿意和方徊爭論,和書生爭論有什么意思呢?爭來爭去爭的都是意氣,屁用沒有。

    方徊仍是不依不饒:“農(nóng)田兼并拖沓至今,已經(jīng)是六月下旬,今年桑葉收不了一季,西域的訂單完不成,改稻為桑也將不了了之。蔣昌才會不會自亂陣腳,出此下策……

    你真的不知道?謝君岫與你關(guān)系匪淺,他不會平白無故做這種事,究竟是何人指使的?”

    “我們瞿家人不會自掘墳?zāi)埂!宾那鍥Q冷眼睨視方徊,恨他的天真,這九萬神州的君父在他眼里潔白無瑕,而瞿黨人貪、蠢、壞,樣樣占全。

    “你想罵我就寫信到韓緯那里罵,韓緯交給許頡孫善正他們,文人罵人那可是花樣百出,你們能罵出千古名篇文壇巨著,然后交給康王邀功,殿下必會對你青眼相加。”

    方徊被這頓冷嘲熱諷刺痛了,他調(diào)轉(zhuǎn)眼神不再看瞿清決。小船靠岸,瞿清決一步跨上木板橋,迎風時面上干涸的淚跡有著緊繃感,他的背影一頓,慢慢回了頭。

    “今晚的事爛在心里吧。想必你也明白‘憶君清淚如鉛水’,任誰都有感慕兼?zhèn)瑹o可奈何的時候,剛剛我只是……”

    他說不下去了,只希望方徊有眼色,抓緊應(yīng)承下來,但那犟種偏頭望著水面,一動不動。

    “喂,你……”瞿清決伸手按住他的肩,與此同時他回頭看向他,視線相撞的剎那瞿清決屏住呼吸,直覺到有什么東西變了。

    水還是那片水,淡淡無痕,兜住人間的華廈盛宴,樓閣內(nèi)鳳簫聲動,長街邊玉壺光轉(zhuǎn),世間的迷麗風景里,最易變的還是人心。

    瞿清決抽回手,逃也似的離開。

    一路上步履匆急,身體走得很熱,心跳怦怦,他壓抑著自己不去深想。笑話,一個眼神而已,能看出什么名堂。

    但他的心似乎從未這樣快樂過。太久了,他活在聲色犬馬里,被欲望浸泡著,心早就鈍了,卻還能被一個正直的人的眼神殺到。

    這一段曖昧、無頭無尾的情,勝過情竇初開。

    走得太急,他仰頭望見一鐮黯淡的月時,竟是滿臉熱汗。他呼吸著夜色與清風,忽然臉色微變,警覺地回頭。

    巷子口悄么聲地拐出一頂四抬小轎,紅燈照著,有幾分陰烈的美,打頭那人細聲細氣道:“瞿大人,煩請您跟咱走一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