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舊友
睡到差不多傍晚,天還亮著,肚子已空了。她這才懶懶起身,走到窗戶邊上,自然而然取下封死窗戶的兩塊木板,打開窗扇,左右看了看外面有無動靜,抬起一條腿,爬上去,再抬上另一條腿,扶著窗欞,小心挪動身體,至于背對屋外,適才拿左腳尖往下探底——順利翻出了窗外。 古來,這柴房從來不是單純的柴房。有一回,那個丫頭說她被欺負了,好不容易一個能說上話的人,她心存感激,只得幫她一些力所能及的事,不想是無心插柳,幫了自己。 這廂便偷偷摸摸去丫頭那里討了些吃食與衣物,扮作下人溜出府去。 那個丫頭說,傳聞她好賭好色,眼下賭坊是絕不能去的,鐵定欠了錢,去了,人就沒了。 因此,她決定尋個青樓碰碰運氣。 她一個女扮男裝的落魄少爺,總不能真是去青樓尋歡作樂的,里面要不是有紅顏要不是有知己,無論如何能接濟接濟自己。 然而京城那么大,青樓妓院那么多,有些酒樓還有附帶有賣藝的服務。等找到人的時候,打更人敲梆子的聲音已經在京城的上空回蕩了許久。 “喲,大少爺,你來找我該不是又沒錢了吧?!迸耸址鲋T框,一面系衣服一面從屋里退出來,壓低聲音揶揄道。 此時她的頭發也有些凌亂,鋪在尚留紅暈的臉頰上、削肩上,想起方才屋里的聲音,所有信息都在告訴林景年:尷尬吧,少年! “嘿嘿,你有聽到關于我的消息吧。”她抓耳撓腮笑了笑。 女人將她領到一處無人的空房,給她倒了一杯茶,推過來,“關于你的消息太多了,你說的是哪個?” “就…我墜湖失憶那個……” “有?!彼貌婚e適地品茗,期間如若無事看來一眼,呷罷,一個挑眉,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林景年知道了她的意思,忙接道:“是真的?!?/br> “那你怎么……” “我才路過你們門口,樓下的姑娘就給我拉上來了。不過你問得也沒錯,我是來借錢的?!睂⑹终评硭斎煌巯乱粩偅僮饕粋€深頷首,“麻煩了!” 從言語中問得,此人謂之孟湘容,清倌人出身,較她大上些歲,未及三十已當上小小一所鶯花陣的老鴇,名喚春滿樓。與林景年相識于微時,近些年因為銀錢的事才逐漸走動起來。 “不過現在做了老板反而身不由己更多,以前顧得自己周全罷了,現在還要顧及底下的姑娘。有些官老爺可能是好我風韻猶存,嘖,也不嫌塞牙的,我也沒辦法,這年頭生意不好做啊?!?/br> 當湘容說這句話的時候,就像民國電影在夜里吞云吐霧的歌妓,那種無奈,讓林景年想臨陣脫逃。 然最后分別的時候,她依然遞過來一包銀錢,“沒多少,你先拿著。” “他們都說我好賭好色,你不問我借錢干嘛?” 她笑了,“你一個姑娘家的,說的什么胡話呢。” “那我以前都是因為什么跟你借錢的?” “沒說,我也沒問?!彼凉M不在乎地聳了聳肩,“不過你一個大家的少爺,都淪落到跟我借錢了,想必是走投無路不得已而為之?!?/br> 離開春滿樓的時候,天蒙蒙亮。下樓,林景年左右找鋪子買了幾個饅頭,在路上墊巴,又輾轉了許多地方,最終滿載而歸,提著大大小小一堆物什回了林府——的柴房。 在現代,她是一個熱愛雕刻的理工科女生,眼下反正她無所事事,就去搜羅了一堆便宜的木刻工具,用柴房現成的木料來打發時間,餓了就吃饅頭,饅頭沒了就夜里出去覓食,沒錢了就把雕刻的玩意兒拜托給湘容賣出去。終于在第十天開始內循環。 而就在林景年自以為小日子過得挺自在的二十天后,門外終于來了動靜。 伴隨一聲開門的響動,林景年手里的銼刀一抖,割在了她的手指上。 抬頭,首先看見景笙從門外沖進來,然而在看到她的人后,愣在了原地。 林景年眨巴眨巴眼,也看了看自己:灰頭土臉坐在木屑里吮著手指,邊上一圈也逐漸被她收拾成了一個樣子,草席下墊了一些棉絮,上面鋪了布,一件衣服當作枕頭,枕頭邊上還有燭臺,以及一些捕鼠工具和沒來得及扔的老鼠的尸體。 她突然覺得自己特別像一個流浪漢。 或許林景軒那個臭小子和景笙等其他一眾圍觀群眾都覺得“像”這個字不是很準確,所以前者才會一副憋笑憋出內傷的樣子,后者才會一下子就熱淚盈眶,沖過來就抱住自己,一會兒工夫,肩膀都濕了。 不吝多想,她身體被拉起來,摟著往外走,“走!景年,你跟我走!” 而圍觀群眾則擋在那里,冷言冷語諷刺道:“我說景年啊,你能出來了也不跟我們說一聲,景軒還是個孩子,不懂事,他知道你一直沒出來還為了你擔心難過,難不成你還跟他計較,非要埋怨是我們虧待了你?” “是啊小姐,景軒是你的親弟弟,你也知道他心地是不壞的,就是頑皮了些。” 說話的人是趙姨娘與林景軒的奶娘。夫人身體欠佳,府里大小瑣事基本都是她在料理,一個厲害女人的眼刀過來,令她心肝兒都抖了一下。 本就她也不想招惹太多是非,便說:“對的景笙,我沒事,我只是想一個人待著,我害怕你來了找不到我,才一直留在這里的。” 話音落罷,景笙哭得更兇了,心疼又可憐地看著她。 或許是才當母親不久的緣故,她總覺得景笙那么母愛泛濫,只得不住勸她,“真的,景笙!不信你聞,我昨天洗了澡的,還有這些,都是我雕的,還拿去賣了錢,還有,還有這個,是我昨晚吃剩的雞骨頭,前幾天我還拿我的第一桶金吃了一頓大餐,我很好,真的!我只是,只是……” 只是看他們都特別煩。但是她說不出口,因為景笙的擁抱幾乎讓她喘不上來氣。 “沒關系的,景年,不要害怕,我會照顧你的,不要害怕,我會照顧你一輩子的……” 聽著景笙的話,不知為何,她的眼淚也涌了上來,也覺得那么委屈。 她用力地回抱景笙,像個委屈的孩子。 于是,她就此開始了在景笙夫家蹭吃蹭喝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