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門的后山深處，藏有一片桃林——是文宣告訴他的。

    明月緩慢抬眼，目光所及之處便是桃花的色彩，花瓣暈染了天邊的暗沉，先是嗅到花香，再是嗅到桃花釀的酒味——文宣一身白袍一塵不染，瀑布似的發垂落于腰際，一張出眾的臉龐始終含著笑意——天生上揚的微笑唇，輕輕一抿，又無情，眼里的情緒時常被來往的煙霧遮掩，琢磨不透。

    他的懷里抱了一壇桃花釀，與明月對立而坐，姿態端正，裝了酒水的杯子上，飄落了桃花，風聲掠過耳畔，周身的桃花便跟著散了。沒過多久，明月聽到了文宣的聲音：“阿月，今天怎么這般少言寡語?！?/br>
    他的語氣不緊不慢，聽著舒心。明月卻沒由來的一陣難過。

    與之四目相對，文宣的眼眸弧度很美，頗為秀氣，看得久了總叫人下意識移開視線——擔心被下了蠱，失了心。但此刻，明月只想仔仔細細地端詳他，滯留停頓在對方的臉上許久，久到眼睛都開始酸澀，要將對方的模樣烙印在腦海里。

    “我臉上，有什么東西嗎？”文宣摸了摸臉頰，“這么看我?！?/br>
    明月蒼白著一張臉，無力地搖搖頭。

    “今天為你找來了桃花釀，怎么不喝?！?/br>
    “我……文宣……你……”

    “怎么了你。吞吞吐吐的?！蔽男麩o奈地笑笑，“又闖禍了？”

    “不是……是你……是誰害了你？”

    “……害得你……”

    “什么？”文宣神情一愣，低頭打量了一遍自己，“你在說什么胡話呢？什么誰害了我，我不是好好兒的嗎？”

    “倒是你——又沒服用師尊給你的藥吧，你別忘了那是可以救你命的，我跟師尊，還有其他師兄師姐，不是時時刻刻都能待在你身邊的。師尊給你找了法子治病，你怎么就是不聽？”

    明月默默聽著，神情似是困倦，又似是悲傷。

    “藥……太苦了……”

    文宣嘆了口氣，“給你買的糖蜜餞兒，又吃完了？”

    明月這次沒有回應，身體卻愈無法控制似的開始顫抖，文宣的神情浮現出困惑，“怎么了？”明月閉上眼，狠下心地抬手一揮——眼前的畫面便定格在了這一瞬，夢境里的一切事物終究靜止下來，桃花紛紛飄蕩，落到文宣的發上。他的唇邊笑意似是無盡的縱容。腦海中的畫面又一下被割裂開，頭痛欲裂，再次睜開眼的時候，明月冷汗涔涔地坐起身醒過來。

    視線一片昏黑，該是深夜。

    喉頭干澀，尋到水壺，匆忙灌了滿滿一杯才勉強冷靜下來。

    窗外的明月雪亮，貪婪地攀過床榻，一寸一寸地舔舐到床上已經睡著的人身上。明月坐在床旁，勉強克制住自己將指腹貼到對方臉龐的欲望，垂眸靜靜看著，撫平對方鬢角微亂的發，動作小心翼翼，害怕驚擾了他。文宣被換上干凈的衣物，嘴角開裂的傷起了結痂，呼吸太輕，明月俯身湊近他聽了好久才聽到呼吸聲，自己卻已然毫無睡意。

    他望著天邊高掛的明月，腦海里忽然回憶起文宣曾在同樣的夜空下這樣說過自己：兩個明月——天邊的明月依舊，但時辰到了卻會跑，我身邊的這個明月可不會跑，好著呢。

    當時該是害臊，紅了耳根兒，臉龐更是紅得跟能滴血似的，還被同門的弟子取笑。但抬眼望過去的時候，文宣的視線仍然不會對著自己，他總是對著另一個方向——明月站起身，順著他的視線再次望過去——看到的——看到的仍然是……

    “……師兄?！泵髟峦陂T口不知多久的背影。

    辛楚梁沒有回應，明月又喊了一聲，仍然沒有回應。

    可能是睡著了。明月想著，但是為什么……

    為什么……師兄的身上，會有這么重的血腥味兒。

    師兄帶著失蹤已久的文宣回來時便察覺到了。

    當時當是文宣身上的血腥味兒過重，師兄被沾染了些許。

    可是現在，文宣已經被清洗了一遍身體，什么味道都沒有。

    師兄的身上，卻還是有……如此濃烈的血腥味兒。

    仿佛是從靈魂開始透露至外的程度，就像是……

    ——殺過成百上千的人一樣。

    可師兄雖然性情古怪，卻也是宗門正派里數一數二的人物。

    不該是這樣的——是自己的靈識出錯了嗎？還是嗅覺失靈了？

    為了印證自己的顧慮，明月踱步過去，放輕腳步聲。

    正要一探究竟的時候，師兄卻倏然睜開了雙眼——一瞬間浮現的暴戾令他有些愣神，再一眨眼，蕩然無存。明月困惑地皺眉，辛楚梁抬起眼皮，看向他，眼里的情緒毫無波瀾，嘴里卻說著：“少來探究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