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殺了我吧。”

    雪倚行說完，雙膝一軟跪在了蒼莘面前，蒼莘看著他一時失語，也跟著單膝跪地，聲音苦澀:“這又是何苦呢？”

    “我自知逃不過天道制裁，所以與其突然暴斃而死，我寧愿死的體面一些?！毖┮行写鬼粗孛?，纖長的眼睫在他眼中投下深深的陰翳，他看似說的灑脫，但那神色中分明還存有更多的不甘。

    蒼莘也不知道事情怎么就走到了這一步，在這之前他明明只是和殷丹一起來雪燕宗道歉的，但是在眾人一齊吃了頓飯以后，雪倚行屏退眾人把他一人留在屋里，事情就突然變得急轉直下了。

    他要修復的第二個bug是雪倚行，而雪倚行也好像知道有這么一天，所以他早早的做好了安排，靜待蒼莘的到來，并提出了上述的要求。

    “你為什么知道…我…”蒼莘驚訝于雪倚行的敏銳，并對系統派發任務的隱蔽性產生了懷疑。

    “我可以看到這具身體能看到的信息。”雪倚行平靜地說道:“比如你修復了九尾，又比如你成為了天行客?！?/br>
    天行客，代替天道執行處罰的人，也就是九尾嘴里所說天道的走狗。

    蒼莘瞇起眼:“那你真就一點留戀都沒有了？”

    他并不信雪倚行真就像他表現出來的無欲無求，但雪倚行聽完他的提問也只是緩慢地搖了搖頭:“有所求又如何，片刻浮生皆是偷…”

    蒼莘伸出一只手點在雪倚行的眉心，在那一瞬間他好像透過雪倚行看到了另外一個人。

    那是一個真正美得不像人類的生物，比妖怪多了幾分純真，比仙靈又多了幾分魅惑，當他抬起眼眸與他直視時，蒼莘仿佛在其中看見了全世界的美好。

    “吾名煢，乃雪燕宗開山之祖，真身為修煉千年的山中精魄?！?/br>
    真就精靈唄。

    蒼莘看著這樣一個大美人，緩緩地從原來的人類軀殼中離開。他有些不忍心，看著他轉身欲走，又忍不住問道:“你就這樣離開了嗎？你又能去哪？”

    “領天罰，大概會…魂飛魄散吧。”煢聲音毫無起伏地說道，就在他準備離開這間屋子時，房門突然被闖開，一柄烏黑鋒銳的斬馬刀以勢不可擋之勢劈向了蒼莘，蒼莘瞬間展開結界，并順勢向后躲開這一擊。

    “你對我師尊，做了什么？！”鳳軒怒目圓瞪，他看著躺在地上已經沒有意識的雪倚行，又看向蒼莘，頓時又是一陣怒火上頭，拿著斬馬刀就想與蒼莘拼命。

    但此時殷丹也闖了進來，他伸手便放出狐火將他攔下，隨后護在了蒼莘身前。

    “你冷靜一點，聽我解釋?！鄙n莘知道這事對于他們來說有些難以接受，所以他才會想著想要從長計議，但他怎么也沒想到雪倚行本人更想快刀斬亂麻，來了這么一出，讓他也不好和他的徒弟們交代。

    “你解釋什么？！解釋你不但毀了我們宗門，又殺了我們師尊嗎！”鳳軒握著刀字字錐心地問道:“我們師尊把你們當朋友好心招待，你們就是這么恩將仇報的嗎？你們配為人嗎？”

    這話說的就有些誅心了，但蒼莘看著他只顧發泄情緒，并沒有第一時間沖到他師尊面前，他心里也隱隱有了一個猜測。

    “其實他已經把真相告訴了你們，對不對？”

    蒼莘話音剛落，鳳軒咄咄逼人的氣勢就像瞬間被人潑了一桶冷水，不甘不愿地消停了些許:“他是說了…但這并不是你們帶走他的借口！”

    “我們沒有帶走他，他是自愿離開的！”

    “這不可能！”鳳軒像是受到了極大的侮辱一般，拿起斬馬刀又想砍向蒼莘，但就在他準備動手時，一只蒼白且骨節分明的手突然按住了他的刀柄。

    “老三，稍安勿躁?！睏髟虏患膊恍斓貜镍P軒身后走出，在看到蒼莘等人和地上已經失去生息的雪倚行時，他并沒有像鳳軒一樣對蒼莘大喊大叫，也沒有怨天尤人悲傷不已。

    他好像早就知道會發生這樣的事一樣，只是平靜地上前，抱起了雪倚行的身體。

    “我們走吧?！彼曇舨o起伏地說道。

    “可是二師兄…”

    “我說，走?！?/br>
    “……”

    鳳軒只能跟著楓月離開，離開時還不甘不愿地瞪了蒼莘一眼，蒼莘看著他們走遠，才又把目光投向屋里還沒離開的煢。

    煢到底只是這座山的神魂，在這山中，他可以任意隱蔽身形，不被他人知曉。

    他做事是那樣果斷，決絕，剛才也一直隱蔽的很好，沒有讓那兩人看出端倪，但在那兩人走后，就像繃不住了一樣，面上也帶了幾分明顯的難過。

    “我該走了?！彼o默地看向他們離開的方向好一陣才默默收回目光，向蒼莘點了點頭后身影一點一點消失無蹤。

    殷丹見蒼莘有些出神不明白他在看什么，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在看什么？這是怎么一回事？”

    蒼莘抓住他的手，搖了搖頭:“現在還不能告訴你，后面我再和你說？”

    “…好吧?！币蟮ひ娚n莘的神情有些難過，也就沒有再追問什么，畢竟雪倚行那么一個大活人剛剛就橫躺在房間里，就算猜也能猜出沒發生什么好事。

    ……

    很快，雪燕宗就為雪倚行準備了葬禮。

    雪燕宗的門人們也沒想到他們的宗主會在雪燕宗剛重建好的這一天離世。

    他們臉上的神情更多的是茫然和迷惑，他們不明白為什么那樣強大，一直守護著雪燕宗的宗主怎么就突然倒下了。

    鳳軒看著那封著雪倚行的棺材，臉上的神色異常難看，他不敢置信地抬頭看向站在他前面楓月的背影，完全想不明白他為什么可以這么淡定。

    他這么想也這么問了，但楓月的回答卻讓他更加細思極恐。

    “師尊早在多年前就已經死了，他那天對我們說的都是真的。”楓月平靜地說道。

    但落在鳳軒耳里卻不亞于一道驚雷，他結結巴巴地張嘴:“你…你什么意思？”

    “…老三?！睏髟屡ゎ^看向自己這位年輕的師弟，眼里多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復雜意味:“也只有你是真心把他當做我們的師尊看待了?！?/br>
    “不，你在騙人對吧？師尊怎么可能早就死了呢！這不可能！”鳳軒一時接受不了，有些失控地對著楓月喊道，他多么期盼自己的二師兄會對他笑著說和他開玩笑的，但可怕的是，從始至終二師兄臉上都沒有笑意。

    那個將他從小養到大，親手教會他武功修行，溫柔和藹會摸著他的頭夸他的師尊，早就…死了？

    他一直不知情，還把別人當成他？！

    鳳軒拿著斬馬刀默不作聲地離開了，周圍人有想追的，被楓月攔了下來:“讓他自己靜一靜。”

    其實自己當初察覺到這件事后也有一段時間無法接受，甚至把那股悲慟通通發泄在了后來的雪倚行身上，但人終究是回不來了，再無法接受又如何，哪怕咬著牙把淚水往回咽，也要接受這個事實。

    “起棺吧?！兵P軒面無表情地說道。

    “可是…”可是門內代宗主大師兄和三師兄都不在，就這樣草草起棺真的好嗎？

    “無礙，只是走個形式而已。”他和老大都明白，那個人并非是“死”了，而是拋棄了他們，回到了他原來的世界。

    所以這場葬禮也并沒有那么重要，埋下去的也不過是一具空殼和他們終該放下的執念而已。

    ……

    蒼莘找到了山神廟，把手中的貢品往桌上一擺，隨便找了個蒲團一坐便開口問道:“我能問問你之前雪燕宗是發生什么事了嗎？”

    “以前的事與你無關吧?！蹦橇⒃谏缴駨R之間的神像發出了冷冰冰的聲音，但蒼莘卻并沒有因為他的態度冷淡而退卻，反而態度更加熱烈:“看來你在啊，我以為我會撲個空?！?/br>
    “只是天罰未到而已?！睙纳缴裣窭锫吡顺鰜?，毫無形象地坐在貢桌上吃起貢品。

    “你看上去好像消瘦了不少?！鄙n莘也不明白為什么自己能從一個靈體上看出瘦削的感覺，但不管怎么看，他身上穿的袍子也太過寬大了，就像披了一件披風一樣。

    “是么，可能是知道自己要死了，所以吃東西也沒什么胃口吧？”煢只當自己是被死亡威脅，但蒼莘卻明顯能看出他的失神。

    “你明明很向往人類之間的生活，也希望能以人類的身份和他們生活在一起，所以你一直在等一個機會?！鄙n莘侃侃而談:“我只是不明白，明明好不容易有了這么好的機會，為什么放棄又能放棄的如此果斷？”

    “……你還真是不依不饒啊。”煢感慨道:“你就真的那么喜歡聽別人講故事？”

    “畢竟你的故事可不多見?！庇螒蚶锏膎pc奪取玩家rou身[賬號]，還和玩家生前的伴侶廝混…嗯…真的不常見。

    “罷了，既然你愿聽我便說給你聽吧，也算是我來過這世間的證明?！?/br>
    蒼莘看向煢，卻發現自己所處的地方在一瞬間發生了變化，他眼前老舊的山神廟一瞬間煥然一新。

    他就像跟著煢的回憶回到了幾百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