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獨立計劃】

    凌晨一點半，寂靜空蕩的言家宅邸內，二樓深處的一扇房門縫隙正向外散發出微弱的光。

    房門內，一個面色陰沉的男人正坐在皮質的靠椅上，冰冷的目光在面前瑟瑟發抖的女人身上游移。

    半夜被突然喊起來的年輕女傭顫聲道：“少、少爺……您找、找我？”

    男人看著她沉聲道：“聽說你今天一整個下午都在他旁邊？”話語聽不出任何情緒。

    女傭趕忙回道：“您是說小、小少爺嗎……對、對，他下午都在看電視，周媽讓我看著小少爺，別讓他看太久……后、后來他進了廚房，我就不知道了……”都快說哭了的女傭越來越害怕，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么。

    言弈目光隱晦不明地看了她一會兒，而后道：“知道了，你回去吧?！?/br>
    屋內只剩下他一人，男人十指交錯，視線落在桌面上許久都沒有移開，似是陷入了沉思。

    記憶回溯到下午進入廚房那一刻，見神情呆滯的小孩還蹲在地上，言弈本想將人拉起，地上的人見狀立馬爬了起來，低下頭攥著衣角小聲朝他說：“我、我先上去了，吃晚飯再下來。”

    接下來發生的一切仿佛倒退回了很久以前，飯桌上的言晨一言不發認真吃飯，吃完了也沒在客廳停留，而是安靜地走上了樓，本以為這人會像之前一樣睡覺的時候鉆進自己的房間，可是出乎他意料的，到了半夜自己的房門也沒被推開。

    凌晨一點，當言弈還是獨自一人躺在寬大的床上時，他緩緩睜開了雙眼。

    四周寂靜無聲，腦海中卻都是那個人的身影。他沖自己笑，沖自己哭；他抵在自己胸口，那雙發亮的眼眸看向自己；他側頭突然吻住自己……

    半個小時后，內心越來越煩躁的男人坐起身，走到書房拿起電話，撥通了宅邸的內線。

    女傭走后，言弈獨自思索了片刻后，隨后起身走到了客廳，打開電視后找到了昨天下午的播放記錄，列表里只有三行，是同一個電視劇的連續三集。

    凌晨兩點半。

    還穿著睡衣的中年大廚和青年傭人戰戰兢兢地站在客廳?？蛷d的燈沒有開，電視散發出的幽光籠罩在沙發上那個男人的臉上，更凸顯那堅毅臉龐的陰沉和恐怖。

    中年大叔聽著電視里正三倍速播放的聲音，大致聽出了這應該是小少爺最近愛看的狗血溫情大型家庭倫理劇，他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開口道：“大、大少爺，您這個點找我們，是有什么事嗎？”

    言弈面無表情地看著電視里那個叛逆男生，緩緩開口道：“今天下午，你們在廚房說了什么？”

    青年不禁想到自己和言晨說的話，腿一軟，就差跪到言弈面前。身旁的廚師見狀，趕忙開口掩飾道：“我、我們沒和小少爺說什么，小少爺就、就隨便問了我們一些問題?！?/br>
    言弈散發著冷光的視線瞥向他，“一些問題？”

    中年廚師小心翼翼地開口道：“小少爺就、就問了我和不和我閨女一起睡覺……她、她會不會親我……其、其他的也沒說什么了……”

    他可不敢和言弈說可憐的小少爺想念自己的父親了，敢在他面前提起舊事怕是自己的腦袋都不想要了，于是他并沒有說出言晨后來的哭訴以及自己勸慰他的話。

    言弈皺了皺眉，繼續問道：“你回了他什么？”

    廚師緊張地組織著語言，避重就輕道：“我、我就如實告訴小少爺，我閨女已經十五了，這、這個年紀的小孩不、不會和父母一起睡，更不會……”他悄悄瞟了眼言弈，聲音越來越低。

    客廳里只剩下電視里的聲音，幾分鐘后言弈緩緩站起身，看了眼低著頭的二人道：“沒你們事了，回去吧。”

    關閉電視，男人徑直走上了樓。

    他都快忘了，十七歲了，是到了想要獨立的年紀了。

    翌日清晨，言弈一如既往地早早出了門，言晨也同往常一樣，臨近中午了才從自己的房間內走了出來，一切似乎又回歸了正軌。

    然而不同的是，經歷了昨天的精神刺激以及被迫獨自睡了一夜的小朋友明顯情緒十分低落，魂不守舍地頂著發黑的眼圈走向了樓梯，然后在這個走了十數年的樓梯上壯烈滑落。

    “嘶——”扭到腳腕的言晨坐在地上，痛得他直抽氣，這讓本就心情低落的他更覺委屈，眼看就要哭出來了，昨天廚房里中年大叔的話突然在耳邊回蕩。于是下一秒，昨晚就下決心要變得成熟獨立的少年憋著眼淚若無其事地站了起來。

    言晨忍著痛一瘸一拐地走進餐廳，心中暗暗吐槽起自己的矯情，言弈受了那么重的傷都一聲不吭，自己不過是扭了下腳有什么好哭哭啼啼的。

    門口站著的傭人看見他怪異的走路姿勢忍不住上前關心道：“小少爺，您這是怎么了？”

    言晨擺了擺手，“沒事，過會兒就好了。”他故作淡定地坐下來吃起了飯。

    傭人見狀，雖不放心但也不好多說什么。

    吃完飯，言晨在電視機前坐到了晚上，周媽將廚房做好的最后一盤菜端到了桌上后走到了他的身旁，“小少爺，晚飯已經準備好了?！?/br>
    言晨往門口望了望，“可是言弈還沒回來。”

    周媽解釋道：“大少爺在路上了，他說了您餓了就先吃?！?/br>
    言晨點了點頭站起身，驟然受力的腳腕傳來一陣疼痛，他皺著眉，用一種詭異的走姿進入了餐廳，周媽看了眼后嘆了口氣，只當他是又坐太久把腿坐麻了，心中暗自盤算著，是不是得告訴大少爺讓電視再“壞”一回。

    言晨獨自一人吃到一半的時候外頭終于傳來了聲響，身形高挑的男人進門后走入了餐廳，身后還跟著一個看上去三十歲上下的男子。

    那人見到言晨恭敬地鞠了一躬，“小少爺好。”

    吃到一半的少年愣了愣，“你，你好。”而后他滿臉疑惑地看向已經坐下的言弈。

    言弈開口淡淡地說道：“如果以后呆在家里太悶，想要出門的話，他會負責開車送你。”

    言晨想了想，突然意識到，所以這是為自己準備的專職司機嗎？他看了看神色毫無變化的言弈，心跳卻不由自主地加快了。

    “謝、謝謝?！鄙倌甑皖^看著碗里的飯小聲道。

    司機打過照面后便離開了，餐廳又陷入了一片寂靜。

    言晨將碗里的最后一口飯吃下后放下了筷子，“我吃飽了?！闭f完，他小心地站起身向門口走去。

    當經過言弈身側時，手腕卻突然被他拽住。

    言弈側過頭，“腳怎么了？”

    言晨的視線閃過一絲慌亂，故作鎮定道：“沒、沒怎么啊?！彼麆偛牌鹕頃r已經很注意表情管理了，表現得也盡量和平常一樣，況且言弈還在吃飯，照道理不可能會發現。

    男人微微蹙眉，他不再說話，而是拉開身旁的椅子，手掌略微向下用力，將人拉到了椅子上。

    跌坐在椅子上的言晨下意識想撐起身體，卻被言弈按住了肩膀，“坐好，別動?！彼寐詭畹目谖钦f道。

    言晨不敢再動，只能呆呆地看著站在自己眼前的男人慢慢俯下身，而后單膝跪在地上脫去了他的拖鞋和襪子。

    原本只是微微發紅的腳腕此刻已經腫了一圈，看上去似乎還更嚴重了。

    “怎么回事？”言弈抬頭看向他，語氣似乎有一絲不悅。

    言晨心虛地低著頭不敢看他，“白天不小心扭到的，已經不疼了。”

    言弈放開他的腳腕不再說話，而是起身走了出去。過了幾分鐘后，他拿著藥箱回到了跟前。

    他將少年的腳托起放在了自己的膝蓋上，而后用沾著藥水的棉簽輕輕擦拭紅腫處。

    “嘶——”言晨條件反射地縮了縮腳。

    地上的人抬起頭，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道：“不是說已經不疼了？”

    縮回去的腳又放回了膝蓋處，言晨自知理虧，低著頭不敢再反駁。

    餐廳里寂靜無聲，臉頰微紅的少年低著頭偷偷看向正在給自己仔細擦藥的男人，心中被一種道不明的情緒填滿，溫熱中帶著酸酸麻麻。

    言弈將擦好藥的腳腕放下，皺著眉低聲責備道：“受傷了為什么不跟人說？”

    小孩摳著手心，紅著臉看向別處，囁嚅道：“不想那么……那么矯情?！?/br>
    言弈看著他別扭的神色，想起昨天的事后無聲地嘆了口氣。他不再言語，而是起身將行動不便的人抱了起來走上了樓。

    言晨被放到了自己的床上，他看著男人耐心地將他周身的被子塞好，又將自己身后的枕頭擺正，最后將他桌上攤著的書拿了起來，俯身放在了他的枕邊，“看累了就早點睡，別再下床亂跑了?！闭f罷起身欲走。言晨忍不住伸手拉住了準備起身的人，垂著眼睛低聲道：“對不起?！?/br>
    溫熱的手掌撫了撫他的臉頰，緩慢而深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以后受傷了如果還瞞著，我就不會再這么輕易原諒了?！?/br>
    坐在床上的少年呆呆地望著男人開門離去的背影，剛被撫摸過的臉頰似乎還在微微發燙，他扭過身，將后背那個枕頭抱進了懷里。

    于是，僅僅一天的時間，言小朋友決定當個獨立大人的決心就宣告失敗了。

    深夜十二點，他抱著枕頭準時準點地鉆進了另一個被窩后，心滿意足地躺在身旁人的胸口處低喃了聲，“爸爸……”

    一旁的男人側過身道：“不是讓你別亂跑了么？”

    言晨拉過他的手環住了自己，“可我還是喜歡和你一起睡?！?/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