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不準你傷害他】

    回去的路上天色已漸晚，粉色的夕陽將城市里冰冷擁擠的鋼筋水泥染上了一層曖昧而浪漫的余暉，言晨依舊如來時一樣看著窗外，只是思緒早已不在變幻的風景上。

    腦海中那一幕揮散不去，言弈站在那個擂臺上，浩瀚如海的眼眸穿過人群望向他，那一刻，自己的心跳恍如靜止，那是他見過最深沉、最繾綣、最溫柔的眼神，四周的一切都已不再，這個世界只剩下自己和他。

    思緒萬千之際，汽車已經開進了一條巷子，沒有路燈的逼仄小巷里，破敗的房屋擁擠雜亂，甚至連陽光都透不過這厚重的塵土，車內的光線漸漸昏暗，一絲困意漸漸襲上心頭。

    就在這時，一道刺目的燈光穿過前方的擋風玻璃，猛地侵入瞳孔，言晨下意識地閉上眼睛。

    這突如其來的變化讓司機不由地移了下方向盤，車身一晃，回過神時才看清前方正飛速沖來的越野車，經驗豐富的司機下意識地猛打方向盤，毫不猶豫地狠踩下剎車。

    急速轉彎的輪胎在空蕩寂靜的巷中留下刺穿耳膜的尖銳摩擦聲，毫無防備的身體驟然被這急剎甩了出去，言晨本以為會撞上前面的座椅，可僅這短短的一瞬，自己卻穩穩地跌入了一個散著淡淡煙草味的懷抱。

    一只寬大的手繞過他的后背將他環住，按在后腦勺的手掌微微用力，將他牢牢地護在了懷里。

    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是怎么回事，抱著自己的人開口道：“呆在車里不要出去。”低沉嚴肅的聲音透過寬厚的胸膛，直直地傳進言晨的心里。

    前方的越野車已經停下，毫不客氣地橫在了小路中央，車身后數輛黑色轎車也隨之停下。車門打開，走下來一個禿成地中海的中年男人，言弈看到走下來的人似乎并沒有很意外，他放開了懷里的人，打開車門朝那人走過去。

    隔著數米遠的地中海看到言弈出來后，扔下手中的煙狠狠地踩了踩，猙獰的面容露出扭曲的笑容：“好久不見了，言弈。”

    “不久，上周才見過。”　言弈平靜地望著上個禮拜的交易對象說著。

    男人想起上周的事情，臉色變得有些難看，不打算繼續兜圈子，直截了當地問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廖家那小子也對那批東西感興趣，而且他肯定會出更高價買？”

    言弈輕笑，“是嗎？可你自己選擇了和我做交易。”

    地中海瞬間惱怒，“你以為我愿意？那他媽還不是被你逼的！那批貨本來可以……”他突然住嘴，不想讓眼前的人知道交易那天他打的如意算盤。

    掃了眼四周，地中海忍不住勾起嘴角，露出志得意滿地笑容，“怎么辦呢言弈，這次似乎沒帶夠人啊……”

    話語剛落，越野車后面的數輛黑色轎車上，十幾號人提著棍棒刀槍走了出來。

    言弈不緊不慢地點燃嘴中的煙，銳利如刀的目光似漫不經心地掃視了一圈，深吸一口后微微瞇起雙眼，緩緩道：“夠嗎？”

    本來滿臉寫著得意的地中海一愣，不由有些緊張地試探，“什、什么意思？”

    言弈看向死到臨頭而不自知的傻子，眼神難掩輕蔑，于是耐心地解釋道：“我說，你就這么幾個人，夠嗎？”

    不等人作出回應，巷子的另一頭，幾道刺眼的強光逼近，地中海下意識地用手背遮了遮眼睛，透過指縫勉強看清了朝這邊駛來的黑壓壓的車輛。

    于是，巷子的另一頭被數量更多的車輛堵住，為首的車上下來了一個身著黑衣的寸頭男子，他快步走到言弈身側，“對不起老大，來晚了。”

    言弈沒有看他，帶著一絲玩味的目光停留在對面臉色逐漸變得慘白的男人，聲音低緩而沉穩，“替我好好招待客人。”

    地中海這才意識到自己被擺了一道，看著逐漸逼向自己的人群，無路可退的他歇斯底里地喊道：“言弈！老子跟你拼了！！”

    看著眼前已經如野獸般失去理智撲向自己的人，言弈側身輕松躲過了迎面劈來的匕首，穩穩地扣住男人的手腕并在一瞬間干脆狠厲地將其折斷，地中海瞬間面容扭曲地慘叫出聲，手中的匕首滑落在地。

    他掙扎著妄圖站穩身體，隨即，一下猛烈的重擊狠狠落在了他的腹部，在體內爆裂開的劇痛使他再難保持平衡，脫力的身體倒在車門上并緩緩下滑，直至跌落到地上。車門的另一面，一雙漆黑的眼眸透過車窗玻璃，怔怔地看著在他眼前滑落的扭曲臉龐。

    喧鬧聲、打斗聲、慘叫聲，隨著倒在地上的軀體越來越多逐漸沉寂了下去，天空最后一抹光亮也消失了，黑暗中，只有陰冷的晚風卷著血腥味在巷中嘶鳴。

    被折斷手腕的男人在地上匍匐掙扎著，他緩緩移動那只尚能活動的手，悄悄地從懷中掏出了一把槍，喘著粗氣費力抬起頭，因身體的疼痛而顫抖的手用盡力氣抬起，顫顫巍巍地對準前方背對著自己的身影。

    雙目圓睜的男人如餓狼般盯著言弈的背影，趴在地上激動地喘息，再用力一點點，再一點，只要扣動扳機……

    勉強抬起的手腕突然被死死踩住，猛地襲來的鉆心疼痛讓他的手瞬間失去了力氣。地上的男人不可置信地望向面前的人，那人逆著車燈立于夜色中，黑色的身影緩緩彎下腰拿過了他手里的槍，接著對準了他的眉心。

    “不準你傷害他。”

    最后進入他大腦的、是少年這短短的六個字。

    “砰！”沉寂下來的小巷猛地又傳出一聲突兀的槍聲，背后傳來的槍響不禁讓言弈怔住，他看見站在眼前的手下正目瞪口呆地盯著自己的身后，似是意識到了什么，他猛地轉身脫口喊道：“言晨——！！”

    背對著自己的少年收回了腳，手中的槍滑落到地上。

    悲鳴的夜風如惡魔的低語，言晨低垂著腦袋，呆呆地看著跟前躺在地上的男人，那雙布滿驚恐的雙眼至死都沒有閉上，仍然死死瞪著面前的殺人者，鮮血從眉心的血窟窿中源源不斷地涌出，順著額頭滲進地底。

    他靜靜地看了會兒那張臉，而后彎下身將那死不瞑目之人的雙眼合上，一言不發地回到了車內。

    回去的路上車內死一般的寂靜，言弈雙眉緊鎖，面露擔憂地注視著身側的人，那人腦袋一直低垂著，額前細碎的頭發遮掩著他的雙眸，讓人看不清他的神色，更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直至汽車穩穩地停在了宅邸前，他仍是恍若未覺地坐在那兒一動不動。言弈看著呆坐著的人，臉色不由更沉，打開車門俯身將人打橫抱起走進了屋內，直到走進光亮處，他才近距離地看清了這張臉。

    少年一動不動地倚靠在自己的胸口，那雙平日里一直閃著光芒的眼睛此刻變得空洞呆滯，一眨不眨地低垂著，宛如一個沒有生命的玩偶。

    “言晨。”他低聲輕喚了下。

    懷里的人驀地抖動了下，似是受到了驚嚇一般驀地伸手攥緊了言弈胸口的衣服，那只手上、以及他的衣服上、鞋子上還殘留著不小心沾染到的血跡，早已經凝固干涸變成了暗紅色。

    醒目的紅刺激著意識渙散的人，目光逐漸偏執，指腹用力地摩擦著手上的血跡，反反復復、一遍又一遍，直到將手背摩得通紅，仍是去不掉殘留的殷紅色。

    他抬起頭，布滿慌亂與恐懼的眼眸看向抱著自己的人，話語中滿是哀求，“洗掉……幫我洗掉……”

    言弈不是沒見過他害怕、難過亦或是恐懼的樣子，只是從來沒有像這一刻，讓他清楚地感覺到心臟如驟然被攥緊似的疼痛。

    雙臂不由自主地收緊，聲音微啞地回應道：“好。”

    窗外呼嘯的寒風猛烈地拍打著浴室的窗戶，里面，溫暖潮濕的水汽包裹著浴缸中少年，他蜷縮著坐在冒著熱氣的水中，如同一只受驚的小獸，小心翼翼地將自己抱緊。纖細的雙臂環住自己的曲起的腿，下巴輕輕抵在膝蓋處，漆黑的眼眸無神地看著水面。

    頭頂略微刺目的燈暖被打開，散發著熱氣的光線直直地打在少年裸露的整個后背上，纖瘦、光潔、卻微微發著抖。

    單膝跪坐在浴缸邊的男人拿著打濕的毛巾慢慢地替他擦拭身體，拉開少年環著自己的手臂，粗糙寬大的手掌握住他的四指，靜靜地替他擦去他手上殘留的痕跡。

    浴缸中的人動了動，他微微側過頭，呆滯的目光似乎是在看著眼前替他清洗身體的人，又似乎是穿過這個人，看向不知名的何處。

    待身體被清洗干凈，言弈用厚重的浴巾將人裹住并抱起，言晨順從地將頭靠在他的肩上，雙手環住了他的脖頸。

    將人抱進臥室后，甫一放下，如同驚弓之鳥的少年立馬攥緊他的衣角，腦袋仍是低垂著，極輕卻慌亂地喃喃聲傳出：

    “爸爸……不要再丟下我……”

    轉過身準備去拿衣服的男人腳步頓住、瞳孔驟然縮緊，回過頭不可置信地看著他，那聲低喃非常輕，輕到讓言弈懷疑是自己聽錯了。微顫的雙唇艱難地開合，“你剛剛……叫我什么？”

    臥室內陷入一片寂靜，再沒有任何回應，床上的人似乎沒有意識，更沒有聽見他問了什么，只是睜著空洞無神的眼睛，死死攥著身邊試圖離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