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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耽美小說 - 來自地獄的煩惱在線閱讀 - 勞倫茨堡

勞倫茨堡

    勞倫茨堡

    馬修·格里夫一手拖著他的小皮箱,一手捏著那張刊登了租賃信息的剪報,站在巴爾特倫山腳下。這里是阿爾卑斯山脈北麓,如今正是春夏交替的季節(jié),平原上的積雪融化。抬眼望去,寸長的青草像一塊青翠的絨毯鋪滿了山野間,綠毯上布滿了紅的黃的花,讓這塊未經(jīng)開發(fā)的土地顯得生機(jī)盎然。

    馬修的身后不遠(yuǎn)處停著一輛出租車,司機(jī)從車窗探出頭說,“先生。”

    他應(yīng)聲回過頭,司機(jī)說,“您瞧,這里真的荒無人煙。這是個建議,先生,德國有更多漂亮的去處,恐怕得好過那陰森的城堡。要是您改變主意,仍然可以搭我的車回去。錯過了這趟,您可很難搭車了。”

    馬修與他目光相碰,發(fā)現(xiàn)他的目光在說“可別后悔,頭腦簡單的英國佬”。馬修好脾氣地露出笑容,用德語說,“謝謝。”

    司機(jī)失望地聳聳肩說,“愿上帝保佑您。”他將腦袋縮回車?yán)铩3鲎廛囇芈烽_走了。

    汽車引擎聲遠(yuǎn)去后,周圍變得寂靜無聲。馬修仰起頭,望向巴爾特倫山頂。在茂密樹林的掩映下,他可以隱約看見山頂郁郁蔥蔥的濃綠中露出高聳削瘦的哥特式尖塔。那座淺灰色的建筑就是他的目的地——勞倫茨古堡。

    馬修振了振精神,將剪報塞回風(fēng)衣口袋,提起他的小皮箱往山上走去。山上樹木叢生,路十分不好走。可以想象勞倫茨堡的主人仍然健在的時候,這里曾被馬蹄踏出過上山的道路。但經(jīng)過了幾十甚至上百年的荒廢,道路又重新被植物掩蓋了。

    對一個心理醫(yī)生來說,登山這樣的體力活夠他累的。馬修將薄風(fēng)衣脫下,掛在手臂上,挽起襯衫袖子,提著他的行李箱磕磕碰碰往上爬。這里的泥土非常濕潤,走到半山腰的時候,他的皮鞋和褲腿上已經(jīng)濺滿了泥點(diǎn)和草屑。周圍的樹木間開始出現(xiàn)一些小溪流,一開始是一小股,然而越往上,溪流就變得寬而湍急。馬修沿著溪流走。當(dāng)緩緩下落的太陽與延綿的阿爾卑斯山脈融為一體時,他終于走到了城堡所在的山頂。

    馬修第一眼看到勞倫茨古堡的全貌時,他被震驚了。

    他沒有想到,在這么高的山頂上還能看到湖。整個山頂像是被切平的火山口,而這個圓形的切口十分巨大,直徑足有幾公里。湖水像鏡面一樣,清晰地倒映出天空中的云彩。水溢滿了山頂寬闊的切口,并不斷從邊緣漏出來,形成湍急的溪流。

    勞倫茨堡,那座比白金漢宮還老了兩百歲的古城堡像一座綠島坐落在湖的中央。落日的紅光鍍滿了這纖細(xì)高聳的哥特式建筑,令它看上去瘦骨嶙峋,滄桑而又神秘。城堡底部靠近湖水的地方生滿了綠色植物,給人以一種生機(jī)盎然的假象。但是馬修注意到了城堡開裂的城墻和無人清理的爬藤植物,一切都昭示著這已經(jīng)是一個廢棄的建筑物。

    天哪,這真是個可愛的地方,是我在德國見過的最美的城堡,馬修氣喘吁吁地想,但是上下山對我可是個考驗(yàn)。湖水沾濕了他的鞋和小皮箱,他現(xiàn)在的樣子有些狼狽。他看見天色不早了,希望古堡的“出租者”擁有足夠的同情心,無論他是否決定租下來,都愿意將他留下過夜。

    一條約幾百米長的石橋連接了古堡與山,周圍的湖水成為了天然的護(hù)城河。馬修拖著疲憊的步伐穿過石橋,走到城門口。他的到來在干燥的石橋上留下了一串泥濘的腳印,那也許是上百年來唯一的人類的痕跡。

    木質(zhì)的城門半開半合,已經(jīng)有相當(dāng)程度的損毀,像歪在墻上的破舊油畫那般凄涼。馬修拖著他的行李箱穿過城門,走向主建筑。城堡里充滿著廉價而清新的植物氣息,還有一股古老建筑所特有的,陳年老舊的氣味。那樣的氣味讓馬修心情愉悅。

    他揉了一下栗色的卷發(fā),呼地吐出一口氣,愉快地環(huán)視四周。這里鮮少有人類光顧,房屋和四周都是那么的可愛。如果能向協(xié)會申請到一匹馬的話,這兒會是一個好住處,他想。

    出于禮貌,馬修在進(jìn)入城堡大殿前敲了敲門,提高聲音喊,“你好!有人在嗎——”他側(cè)耳傾聽,確定沒有聽到任何聲音后,便試著推了推門。大門吱扭一聲打開一半,馬修好奇地把頭探進(jìn)去張望。

    “啊……”

    殿內(nèi)的場景映入眼簾時,他輕輕地感嘆了一聲,“像畫一樣美。”

    大殿的尖拱很高,四面墻從下到上布滿了窗格,大量的落日陽光透射入空曠的大殿,將大殿中的一切鍍上金紅。這里雖然已經(jīng)陳舊不堪,但窗格上的彩色玻璃和隨處可見的雕花依舊散發(fā)著一股腐朽奢靡的氣息。馬修站在門口不住張望,在光芒四射的大殿面前,滿腿泥點(diǎn)子顯得他灰頭土臉,但他毫不在意。

    就在馬修決定進(jìn)入大殿瞧瞧的時候,他遇到了小小的意外。他提腳跨過門檻,腳還沒來得及踏上地面,就感覺到一塊白色物體貼著地飛快地朝他移動過來,趕在他的腳落地前咻地鉆到他的腳下。馬修手忙腳亂地丟下皮箱扶住門,才勉強(qiáng)縮回了腳,避免踩到那“東西”。低眼一看,那連滾帶爬鉆到他腳下的是……一塊白色抹布?

    馬修的一條腿仍然懸空著。他疑惑地把腳往右挪了一英寸,那塊抹布分毫不差地挪到了右邊。馬修一臉糾結(jié)地往左邊踩,抹布又盡職盡責(zé)地挪到了左邊。無論挪到哪兒,抹布的邊緣都精準(zhǔn)地對準(zhǔn)他的鞋尖。

    馬修用他心理醫(yī)生的腦袋思索了一秒鐘,放棄了掙扎,慢慢把腳放下。不知是不是錯覺,他覺得抹布松了口氣似的軟了下來。

    馬修,“……”

    馬修泥濘的鞋底將要沾到抹布的時候,他突然往前多踩了半步。抹布沒有跟上他出其不意的動作,他的半只腳掌輕巧地踩到了地面上。他揚(yáng)起眉,快速地掃視了一圈。他猜對方能做到這樣精準(zhǔn)cao縱,一定不會離他太遠(yuǎn),但是他沒有在空蕩蕩的大殿中看到任何人影。

    “這并不有趣,格里夫先生。”

    他的右邊不遠(yuǎn)處冷不丁傳來一個年輕男子的說話聲。盡管男子的聲音像豎琴一樣悅耳,然而馬修注意到的卻是他口吻中的冷硬疏離。他倏地側(cè)過頭尋找說話的人。他的目光迷茫地徘徊數(shù)圈,臺階下是石砌的地與巨大的柱子,他沒有看見任何人在附近。

    “勞倫斯先生?”馬修想起了報紙上刊登了“聯(lián)系人”的名字,試探地喊了一聲,并伸腦袋往石柱后面張望。

    對方似乎因?yàn)樗囊暥灰娚鷼獾爻聊恕qR修試圖將另一只腳跨進(jìn)大殿里,這時,另一塊抹布從遠(yuǎn)處竄過來,與他較上了勁兒。

    馬修,“……”

    馬修的兩只腳踏著抹布踩在石階上,以一個僵硬的姿勢站在大殿門口。這時他才明白過來——對方嫌棄他的鞋太臟了。馬修尊重對方的生活習(xí)慣,不再往前走,但他仍然好奇剛才的聲音來自哪里。

    “勞倫斯先生?”他又喊了一聲,順手掏出口袋里的剪報,確認(rèn)自己并沒有叫錯名字。當(dāng)他迷茫的目光從剪報上離開的時候,一雙眼睛進(jìn)入了他的視線。

    上帝……!

    馬修差點(diǎn)喊出來。他倒吸了一口氣,感到背上的汗毛豎了起來。

    那是一雙純凈的藍(lán)眼睛。在日耳曼民族中藍(lán)眼睛十分常見,但這雙眼睛澄清得好像陽光下的海水,虹膜的顏色像貓一樣透明。

    然而……只有兩只眼球,還有眼球后部的謎一般的人體組織,懸浮在空中,默然俯視著馬修。

    馬修僵立在門口,和這雙眼睛大眼瞪小眼。還沒有等他從石化的狀態(tài)里擺脫出來,那雙眼睛就消失了,在眼睛的下方浮現(xiàn)出一張嘴。

    那個豎琴一般的男聲又響了起來,“離開。”他說,“或者請進(jìn)。”

    馬修咕嘟咽了口唾沫,鎮(zhèn)定了下來。

    “很高興認(rèn)識您,我是馬修·格里夫,您可以叫我馬修。”他說,“但愿我不會弄臟您的住處。”

    那張嘴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只帶著白手套的手。那只手優(yōu)雅地朝他伸過來。馬修握住了他的手,感到對方禮節(jié)性地輕握了一下就冷淡地松開。

    馬修的手里一空,嘴唇再次浮現(xiàn)。

    “您好,格里夫先生。我是赫伯特·馮·勞倫茨,這里的主人。歡迎您來到勞倫茨堡。請跟我來。”

    嘴唇消失,地上多出了兩只腳,往古堡深處走去。

    呼——直到這時馬修才松了口氣,心想,沒想到勞倫茨堡的主人是個幽靈,但是總覺得……他對我有些不滿,是錯覺嗎?

    馬修嘗試邁開腳步,抹布忠實(shí)地、寸步不離地貼著他的腳底。他有些忐忑地跟著前方的兩只腳深入古堡的內(nèi)部,心想,我竟看不見他,但是能看見一部分。他是被詛咒的幽靈嗎?

    他們走過一條昏暗的長廊,登上二樓。雖然身為主人,勞倫茨先生卻不打算承擔(dān)起熱情好客的職責(zé)。一路上他一言不發(fā),好像因?yàn)楣疟だ飦砹四吧硕鴲灇狻H绻芸匆娝哪槪樕洗蠹s也是不快的神色。

    “我剛才一路走來的時候就在想,這個地方真美。”馬修令人愉快的聲音打破了沉默。他的聲音溫柔悅耳,雖然帶著明顯的英國口音,但并不令人討厭。他沒有得到任何回應(yīng),于是他們只能繼續(xù)保持沉默,直到幽靈的腳步停在了一扇門前。地上的腳消失了,那只帶著白手套的手再次出現(xiàn),手心里有一把鑰匙。他打開門的瞬間,一絲光從門縫傾瀉進(jìn)來,映亮了黑漆漆的走廊。

    馬修朝房間內(nèi)張望,一眼就看到了長而窄的窗戶,以及窗外碧綠的湖水。他不由自主被吸引,然而當(dāng)他的目光轉(zhuǎn)移到室內(nèi),他倒吸一口氣。

    “天……這有些出乎我的意料,勞倫斯先生。”馬修抱歉地說,“哪怕一頭地龍的住所也會比這兒好些。”

    盡管他已經(jīng)想象過五百年的古城堡是怎樣的廢舊景象,但一切的想象都不如親眼看到的令他失望。屋內(nèi)的一切都已經(jīng)和時間一起腐朽。它們被棄置了太久,顯然沒有受到任何維護(hù)。腐爛的家具和地上蒙著厚厚的塵土和蛛網(wǎng)。曾經(jīng)精美的絲綢床單爛在了雕花木床上,與木板黏在了一起,墻壁上的墻紙完全發(fā)黃,霉菌肆意生長,頭頂上的吊燈銹得變形,令它看上去古怪而又恐怖。屋內(nèi)散發(fā)著一股令人難以忍受的陳腐氣息,好像一座剛被撬開的墓地。

    難以想象這曾是一個德國人的住所,而且是一個德國貴族。

    幽靈的手消失了,浮現(xiàn)出他的嘴唇。

    “這是這里最好的房間。”勞倫茨冷冰冰地說。

    馬修,“……”

    馬修失望極了。他花了大力氣才來到這里,卻看到了這樣的房間。他無奈地說,“必須得承認(rèn),勞倫斯堡是我見過最美的城堡。但是,您看,如果其他房間也是這樣的話,那我只能說非常遺憾了。感謝您的招待,勞倫斯先生。”他重新提起自己的小皮箱,出于善意,又提醒道,“也許您可以考慮在魔鏡上重新刊登信息,將住所租給魔物。有些魔物也是很富有的,雖然可能不太好相處。”他想這個傲慢的家伙聽了這些話也許會大發(fā)雷霆。但如果給他第二次機(jī)會,他仍然會告訴他,這房間并不適合人類居住。

    他等了幾秒鐘,但是兩片薄薄的嘴唇抿著,透露出屬于日耳曼人的自制與冷淡。對方的沉默倒讓馬修不安了起來,畢竟他難得拒絕別人。

    良久,那豎琴一般的男聲再次響起。

    “這是唯一可以看到阿爾卑斯山脈的房間。”他冷硬地說,“我看不出您有任何拒絕它的理由。”

    馬修哭笑不得,苦笑了一聲。

    勞倫茨沉默了一秒,用更加倨傲的語調(diào)說,“何況,我提出了對我而言非常不公道的價格。您應(yīng)該為此感到幸運(yùn),格里夫先生。”

    那口吻聽上去,好像馬修是世上最沒有眼光的蠢貨。聽到勞倫茨先生的這些話,即使馬修不是個心理醫(yī)生,也應(yīng)該明白了一件事——這位傲慢的幽靈先生在試圖向他推銷房間。

    我一點(diǎn)也不推薦他做推銷員,馬修好笑地想。他產(chǎn)生了強(qiáng)烈的好奇心,不明白一個幽靈為什么那么急于把自己的住所出租。但他識趣地沒有將自己的問題問出口。

    “好吧……好吧,”馬修讓步道,“那讓我們看看其他地方。畢竟這里真的很可愛,如果就這樣說再見,我有些舍不得呢。”他花了整整半天登山上來,可不甘心就這么回去。

    勞倫茨連一句道謝也沒有說。嘴唇消失,兩只腳徑直朝屋外走去。馬修提著小皮箱踏著白色抹布跟在了后面。

    以每個月五百格爾登的價格租下一整座城堡,這實(shí)在很誘人。馬修跟著城堡主人的腳步,在這座古老的城堡中漫步。城堡內(nèi)部也是石砌的,經(jīng)過歲月流失,仍然保持著新鮮而又迷人的貴族氣息。馬修走著走著,就改變了主意,開始認(rèn)真考慮如何處理那不堪入目的房間。

    勞倫茨帶馬修穿過一道又一道長廊,最后從后門穿出,來到了室外。他們來到了城堡的東北部,馬修一眼就看到了夾在兩座建筑間的小花園……不,或者說設(shè)計者的初衷是把那兒作為小花園。但現(xiàn)在里面只有齊人高的雜草而已。

    馬修閉起眼睛想象了一下。如果那兒重新圍上刷著白漆的矮柵欄,種滿盛開的鮮花,一定非常的美。

    看來這里不是輕易就能住下,但我愿意多花一些力氣,馬修想著,真誠地說,“我做好了決定。”他向勞倫茨伸出右手,“希望我們相處的愉快,房東先生。”

    勞倫茨的雙腳消失,露出了雙手。他沒有理會馬修伸出的手,而是遞上了城堡的租賃合同,地產(chǎn)證,及紅色的印泥。馬修好脾氣地放棄了握手,接過那兩份紙質(zhì)材料,抬眼看了看,大約估摸出勞倫茨的眼睛和嘴在哪兒。他發(fā)現(xiàn)勞倫茨一次只能露出一部分器官,就好像現(xiàn)在他拿著印泥,他就無法說話。

    這是個有趣的詛咒,他想著,將拇指按在了印泥上,然后在兩份材料中尋找哪一份才是合同。

    看到他捏住其中一份材料時,勞倫茨的手抖了一下,突然消失了。鐺的一聲印泥掉落在地,勞倫茨的雙唇很快出現(xiàn),并大聲道,“住手,那是地產(chǎn)證!”等他說完再變出手來搶地產(chǎn)證的時候,莫名其妙的馬修已經(jīng)將地產(chǎn)證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啬笤谑掷铩R驗(yàn)樗囊粫r大意,紅色的指印也印到了地產(chǎn)證上。下一刻,那份地產(chǎn)證就被粗魯?shù)負(fù)屃嘶厝ァ?/br>
    “哦……非常抱歉!”馬修想起了勞倫茨愛干凈的習(xí)慣,連忙道歉。話音剛落,他愣住了神,呆呆地看著空中那雙手。

    等等……好像有什么不同。馬修發(fā)現(xiàn)當(dāng)他把指印按上去以后,有什么奇怪的事發(fā)生了,發(fā)生在他倆之間。

    這種熟悉的感覺似乎是……契約?

    馬修疑惑地眨眨眼。勞倫茨氣得捏緊了手里的文件,看上去就快把它捏成團(tuán)了。片刻,他的手和文件一同消失了,空中出現(xiàn)了他的藍(lán)眼睛,目不轉(zhuǎn)睛地瞪著無辜的心理醫(yī)生。

    “我很抱歉……勞倫斯先生!我總是有些冒失。”馬修連忙表露出自己的誠意,但那雙眼睛仍然陰沉沉地盯著他。雖然勞倫茨現(xiàn)在不能說話,但馬修猜想,就算他能說,現(xiàn)在的勞倫茨先生也一定是沉默的。

    “您要明白,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馬修解釋說,“如果我無意中簽下了冒犯您的契約,我愿意積極補(bǔ)救我的過失。……勞倫斯先生?”

    沒有得到任何回應(yīng)的馬修意識到他是真的將對方激怒了,尷尬地笑著說,“別……別這樣看著我……”

    那雙眼睛立刻望向了別的地方。

    馬修,“……?”

    勞倫茨,“……”

    馬修,“您能開口嗎?”

    眼睛馬上消失了,空中浮現(xiàn)出一張張開的嘴。

    馬修,“……”

    馬修感到了不妙,心中產(chǎn)生了非常糟糕的預(yù)感。所需要的德語詞匯超過了馬修的所知,他換成了地獄通用語,忐忑地問,“這是一個主從契約嗎……?”他的通用語說的比德語好聽得多,但是空中那張嘴仍舊一動不動地張開著。如果事情不是那么嚴(yán)肅的話,馬修簡直想往他嘴里塞一顆糖果——他的口袋里總是備著一些,那對安撫情緒很有作用。

    馬修意識到了事情的嚴(yán)重性,有種五雷轟頂?shù)母杏X。所謂主從契約,用更直白的語言闡述,就是一方無條件成為另一方奴隸的契約。即使在魔物之間也極少有人自愿簽下主從契約,大多是斗毆失敗被強(qiáng)迫為之。畢竟對成為奴隸的那一方來說,除了無條件服從外,他得不到任何好處。

    馬修艱難地說,“好了,請別在意我說的‘開口’。非常抱歉,勞倫斯先生,可以回答我的問題嗎?您還好嗎?”

    那張嘴終于得以合上,并堅持著自己的最后一項(xiàng)權(quán)利——沉默權(quán)。

    馬修,“我知道您很生氣。但我至少想弄明白這個意外是怎么發(fā)生的?”他小心地不再說出任何聽上去像是命令的話語。他那受到了羞辱的新房東終于再次開口,“這不是契約,是詛咒。感謝你這愚蠢的人類讓詛咒生效!天曉得,你敢說你不是故意的?”

    馬修,“詛咒?詛咒是不能把手印按在房產(chǎn)證上??”

    “夠了!”勞倫茨粗魯?shù)卮驍嗟溃艾F(xiàn)在滾出我的城堡,立刻,馬上!”

    馬修知道他徹底惹惱了勞倫茨。他感到非常內(nèi)疚,遲疑了片刻,默然提起自己的小皮箱,往城門口走去。他走到了腐朽的城門前,遺憾而又抱歉地回頭看了一眼,準(zhǔn)備與這座一面之緣的城堡道別。

    但是……咦?

    “勞倫斯先生,還有什么事嗎?”他看著離自己兩步開外的一雙腳問道。當(dāng)他停下腳步,那雙腳也隨即停下。那是一雙精美的皮靴,腳踝以上的部分以煙霧的形態(tài)存在,末端消失在空氣里。

    馬修突然意識到了什么,揚(yáng)起了眉。盡管他對主從契約也好,詛咒也好,都不太熟悉,但他仍然有所聽聞。他又試探地走了一步,那雙腳果然好像被拉扯到一般,迫不得已地跟著他前進(jìn)了一步。馬修只愣了一秒,就提著箱子回身往城堡里走。那雙腳像認(rèn)錯了mama的小鴨子一樣忠實(shí)地跟在他后面。

    “我愿意對您說一萬遍道歉,親愛的勞倫斯先生。”馬修一邊往回走一邊忍著笑說,“但看來您暫時甩不掉我了。”

    他停下腳步,給勞倫茨說話的機(jī)會。那雙腳噗地消失了,空氣里浮現(xiàn)出他的嘴。

    勞倫茨忍無可忍地說,“我簡直不敢相信你從進(jìn)門到現(xiàn)在就沒有念對過我的名字。”

    馬修一怔,懷疑地從口袋里掏出“魔鏡”的剪報查看。

    “……抱歉,小舌音或許會是我一生的弱點(diǎn),勞……根茨先生。”

    “勞倫茨。”

    “勞……亨茨?嘿,何必那么麻煩呢,請讓我們以名相稱吧,赫伯特。你可以叫我馬修。”

    “哼。”

    馬修在城堡主人“居然有人連小舌音也發(fā)不準(zhǔn)”的鄙視下,在城堡中定居了下來。當(dāng)天,馬修就往魔鏡投了一份廣告,宣布馬修醫(yī)生的魔物心理診所開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