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兄友弟恭(劇情)
凌子宵離開了沈檀深所在的寢宮。 他的修為已入漸臻之境,方圓百里的動靜皆能悉知,而身后那些隱秘的又曖昧的聲音正源源不斷地傳入他的耳內。 為了拖延時間,男人不惜主動將自己的秘密袒露給花陵,被迫展笑顏開,任人輕賤。 可得知這一切的凌子宵表情平靜,面不改色,他連離開的腳步也和以往一樣悄無聲息,未曾停頓,仿佛真是應了那句話——方外之人,無情無欲。 凌子宵向來理智和隱忍,堅韌和自制皆異于常人,沉穩冷靜幾乎是他一直所表現出來的慣有模樣。 可此刻若是有人能對上凌子宵那雙墨色眼瞳,細看之下才能夠發現那看似平淡的眼眸早已經幽深冰冷,那看似尋常的眼神所蘊含的殺意幾乎化為實質,令人膽顫心驚,不寒而栗。 極寒的氣息無聲地從凌子宵身上肆虐開來,小天地里的氣溫劇降,竟是瞬間冷得像是下了一整夜的雪,寒氣撲天漫地,霜花四處飄零,一路蔓延侵襲著整個小天地,唯獨寢宮內卻絲毫沒有受到影響。 殿外冰寒刺骨,殿內暖春如舊。 寢宮里面有花陵,還有一位身子虛弱,受不得半分風寒的人。 明明情緒已經泄露,可凌子宵的表情依舊很平靜,看不出任何異常。 這種平靜令人匪夷所思,令人毛骨悚然。 忽然間,難得有些失神的凌子宵也像是察覺到自己泄露了不該有的情緒,他的步伐驀然停了下來,不再走動。 他闔上冰冷的眼眸,收斂自己身上散發出去的極寒氣息,散去那幾乎快凝聚成形的誅殺劍意。 冷靜,現在還不適合動手。 凌子宵微微低垂下眼睫,遮擋住自己眼眸中的情緒,小天地的柔光打落在他的側臉上,讓他的臉一半處于光明,一半隱于黑暗。 他想道,花陵能當著他的面說出那些刻意要說給他聽的話,無非是仗著能把控沈檀深的原因才敢如此放肆,又或者天真的以為自己隱藏得很好,以為他什么也不知曉才敢如此膽大妄為。 可是自己明明是在遵從男人的命令去找葉星闌,為何會覺得剛剛每遠離男人一步都能夠感受到一種幾近于凌遲的痛苦。 凌子宵深知自己已經無法再擁有七情六欲,只能靠著一點殘留的執念來體驗凡人的情感。 一切只是他自欺欺人的妄想罷了。 可他多希望……自己能夠感覺到這種疼痛。 ——能和男人感同身受的痛苦。 凌子宵抬眸望去,小天地依舊是一望無際的天水相接,它是一潭死水,從被開辟出來便一直是這般死寂,可它同時也是一個孤寂的囚牢,是一座企圖將某個人與世隔絕,徹底埋葬的墳墓。 在沒有去昆侖山之前,凌子宵便是這般想才會同花陵聯手打造了這座宮殿。 要徹底毀掉這座鎖住男人的小天地勢必要鬧出不小的動靜,現在還不是時候,他不能讓花陵提前察覺到異常。 可他有的是其他辦法。 只見凌子宵從黑袍下抬起一只骨節分明的手,一道蘊含秘法的幽色光芒便從他的手心里凝聚了起來。 他淡淡念出幾句咒語,隨后將之拋上了天空,這道光束迅速地朝著小天地的上方飛了上去,直沖至高空中,竟是突然撞擊到一道透明的屏障上才被攔截了下來。 隨著這幽光的碰撞,一道巨大的透明屏障才展露了它完整的形狀出來,它籠罩著整個小天地,隔絕里面和六界所有的通道,只有它的兩位主人,可以隨意通行。 可這道幽光并沒有因為遇到阻擋而潰散,它反靈巧轉了幾圈后,便一股腦地鉆入到這屏障里,與之融為了一體。 頃刻間,那籠罩整個小天地的屏障,rou眼無法察覺的的屏障突然閃爍了一下,隨后像是恢復了原狀,細看下,那透明的光幕上竟是頃刻間布滿了裂痕,像是被什么一寸寸擊碎了般,脆弱易碎又勉強維持著原狀。 可很快,這道巨大的屏障便帶著滿滿裂痕隱去,消失不見。 做完這一切,凌子宵才收回手,目前去找葉星闌才是當務之急,他不能枉費那個人拖住花陵所付出的心思。 凌子宵的目光落在宮殿某處盡頭,那是一處屬于小天地的幽靜之處又無人常來的地方,凌子宵踱步走了過去。 上次他和花陵商談時,葉星闌便是從此處潛入的,因小天地大部分秘法皆出自他之手,他才得以察覺得如此清楚。 在葉星闌氣息出沒之處停留,凌子宵探尋片刻后便發現此處竟是繪制了一個傳送陣法,陣法隱秘又出奇,繪制的方法和咒術的使用凌子宵都十分熟悉,這是出自于男人的手筆。 他和花陵、葉星闌皆師出沈檀深門下,每每男人親自教導他時,他總會下意識記住男人在修煉和傳授中各種微小的習性,這些習性男人可能自己都沒發現過,可葉星闌學藝不精,把眼前這個陣法畫得勉強,好在一些重要之處并未存在誤差,只是還有少許之處尚未完成罷了。 只見凌子宵默默地喚出聽雪劍,他凝聚靈力,執著劍一點點將這個陣法補全,甚至是添了一些進去。 在靈氣不斷傾注的情況下,繪制完整的陣法閃動著淡淡白光,隨后,凌子宵收回劍,面無表情地踏進去,身影消失不見。 而遠在妖界一處寂靜遼闊之地,月色當空,一望無際的山林中,參天大樹遮天蔽日,若是人藏身于其中,恐怕要尋到也不是一件易事。 這是葉星闌精心挑選之地,傳送陣法便設置在這片茂密山林的上方。 而葉星闌在見到陣法自動補齊的那一瞬間便警惕了起來,可還沒等他反應,眼前的陣法在閃爍了白光后便顯現出一個帶著冰冷氣息的身影。 葉星闌整個人都僵硬住了。 凌子宵一身黑衣憑空出現在妖界的陣法上,他容貌依舊如兩年前般俊美年輕,玉樹臨風,身姿也沒有變化,可如今今非昔比,他那漸臻修為的壓迫毫不收斂地釋放,令葉星闌毫無抵抗之力。 以前的凌子宵或許只是一個跟隨在沈檀深身邊的影子,為人處世謙虛周到,絕不會如此鋒芒畢露,果然身居高位,又有了權勢,人都是會變的。 可凌子宵沒有理會僵硬的葉星闌,反而先是不動聲色地把周圍打量了一遍,確實這陣法的另外一邊是方便逃離的地方后,凌子宵那雙毫無波瀾的眼眸才淡淡打量起近在咫尺的葉星闌。 踏入青年的葉星闌身上已經褪去了稚氣,一襲白衣,銀色長發,眉眼精致妖異可又顯出幾分干凈和純粹,妖總愛不自覺地學人,這導致葉星闌的舉止和眉目間都和沈檀深有三分相似,可到底是才成年不久,還帶著幾分青澀,在他面前甚至還會不自覺的拘謹。 兩人相視,卻無言以對。 不知什么時候,他們師兄弟之間竟是生疏到無話可說的地步了。 短暫的沉默后,葉星闌才逼著自己彎著眼睛笑了起來,讓自己看起來整個人天真又單純,依舊是那還沒恢復神智的狀態,他像是才認出來這個站在自己面前的人一樣,歪著頭,懵懂又高興道:“不是花陵那個壞人,是凌師兄你來了……” 他還不忘記甩鍋,眼睛濕漉起來,故作可憐模樣道:“師兄你怎么才來,花陵那個大壞蛋對師尊做了很壞的事情,你一定要幫師尊!” 凌子宵他那看不出任何情緒的眼神一直淡淡凝視著葉星闌,片刻后他走過來,仿佛真的只是在和自家癡傻的小師弟兄友弟恭般簡單地交談。 冷淡的青年甚至還伸出一只手放在葉星闌的頭上,撫摸著那頭和那個人發色相近的銀色長發,安撫道:“我已知曉過往一切的真相,那些并非師尊所為,現下我欲助師尊離開小天地,而師尊讓我來尋你?!?/br> 葉星闌聽完凌子宵言簡意賅的敘述了一切后,臉上的表情未變,心底悄悄松了一口氣,看來眼前的凌子宵還不知曉他所作所為,他完全可以先借助這人的力量將師尊救出來再做其他打算,一番算計已下,他假裝乖巧地蹭著凌子宵摸自己腦袋的手,順著凌子宵的話道:“是師尊讓你尋我一起離開嗎?真是太好了?!?/br> 凌子宵道:“恩,我需你告訴我,花陵對師尊用了何種禁術?” 葉星闌正毫無防備地想要開口道:“我知道,是——” 可他對視上凌子宵那雙毫無感情的眼眸時,一瞬間,一道屬于蛇類天生的危機感突如其來地爆發了出來,他血紅色的豎瞳也猛地收縮了起來,冷汗浸透的頃刻間,他猛地把張開的嘴狠狠咬合在了一起,臉上的假面也徹底崩裂開來,表情也變猙獰了起來。 凌子宵像是察覺了葉星闌的異樣,他的手放在葉星闌的腦袋上一動不動,反倒是若無其事地低下頭,湊在葉星闌表情扭曲的臉旁,磁性低沉的聲音冷淡地詢問道:“師弟,怎么不說了?” 葉星闌臉色難看,他再也無法偽裝下去,他吐著蛇信,那雙精致妖異的紅色眼瞳兇狠地死死瞪著凌子宵,冷笑道:“凌子宵,恐怕我剛剛說了,現在我的腦袋已經被扭下來吧?!?/br> 凌子宵緩緩看了葉星闌一眼,并沒有出言反駁,只是見事情敗露,他收回了那只放在葉星闌頭上的手,邊用清塵術洗凈那只手,邊輕描淡寫道:“現在不裝了么?欺師犯上之罪,理當死無全尸才對。” 葉星闌雙目陰森,他沒想到凌子宵在生死上走了一遭,比以前更不近人情了。 “我要怎么樣,你還管不著,凌子宵,別以為你殺了我,師尊會饒過你!” 凌子宵卻不緩不急道:“師尊向來敏銳,你以為,憑你的魅惑之術能騙他多久?” 葉星闌的豎瞳縮了縮,他沒想到凌子宵竟是連這個也知道了,不免握緊了拳頭,全身緊繃了起來。 凌子宵將葉星闌的反應都收在了眼里,他看著葉星闌的眼神平淡如水,那抹墨色里一直都是毫無波瀾和感情,可葉星闌卻覺得這個注視他的眼神仿佛像是看著一條即將要被主人拋棄的小狗。 冷淡的青年一改平日里寡言少語的習慣,善意又多嘴道:“或許我應該告訴你,在我來之前,他便已經知曉你若做的一切,你覺得——你在他身邊還會有容身之地么?” 話音剛落,葉星闌臉色血色全無,他僅存的一絲幻想被無情地擊碎,一種無以名狀的恐懼和恐懼如同溺斃的潮水般上涌,瞬間將他整個人吞噬干凈,令他渾身冰冷。 只見一個氣血翻涌間,葉星闌竟是活生生吐出一口血,整個人也搖搖欲墜,幾乎下一刻便要站不穩,從這半空跌下去。 他強撐著身體,眼眸閃爍過無數痛苦和悔恨的情緒,擦去嘴角的血漬,冥頑不靈道:“凌子宵,你以為我還會信你?你又想騙我,我要去見師尊,師尊不會趕我走的……” 葉星闌眼眸里不自覺地蒙上了一層水霧,他自欺欺人地呢喃道:“他不會……師尊他不會的……” 在得知凌子宵回小天地的那一刻,他便惶恐不安,提心吊膽,知道他那些拙劣的心思注定瞞不住有著玲瓏心竅的凌子宵。 他早該知道,他是斗不過師兄的…… 那時他還存了一絲僥幸之心,趁機捏碎了師尊的玉簡,他竟認為凌子宵并不一定知道真相,說不定凌子宵和花陵一樣愚蠢至極。 如今當凌子宵出現在自己面前的時候,葉星闌才覺得,那個愚蠢至極的人似乎是自己。 他似乎忘了凌子宵是什么樣的人,也忘了師尊從來就不是他該拿捏之人。 師尊已經知道他裝傻,知道他爭風吃醋,知道他蠱惑他交媾的事情了嗎…… 師尊知道這一切后,又會怎么想他…… 葉星闌捂著胸口,低著頭看著腳下的陣法,他這幾天嘔心瀝血,心力交瘁才沒能完成的事情,凌子宵也輕而易舉就完成了。 果然啊,有了凌子宵,他的努力就格外顯得可有可無。 而他呢,這般沒用,什么也做不好,永遠只會拖累男人…… 他似乎永遠都是那個最沒用的,只是一個有著漂亮皮囊的——寵物。 忽然間,只見葉星闌抬起一雙水霧朦朧的眼睛,他那張絕美的臉上表情分明哀慟萬分,可那紅色的豎瞳卻帶著蛇類特有的冷血,像極了傳說中的蛇蝎美人。 他故意說著刻薄的話,孤注一擲道:“如果我不說呢?既然我得不到師尊,那誰也別想得不到,師尊死了我便隨他去了……” 凌子宵凝視葉星闌的目光向下挪動了幾分。 只見葉星闌兩雙雪白纖細的手上沾了大半的血,也不知道哪里來的傷,鮮血正無聲地滴落在腳下的陣法里,剛剛吐出來的那口鮮血也消失不見,恐怕早就被陣法吸收了干凈。 妖丹送了人保命,消耗過甚,法力又微弱到竟是用自己妖血中的妖氣來補充陣法所需要的靈氣。 難怪會變得這般糊涂說出這番話,想必也是強弩之末,撐到了盡頭。 他難得皺眉,不想再把時間浪費到和葉星闌爭執上,也不想聽葉星闌這種話語。 “葉星闌你可知我來見你,他要付出怎樣的代價?!?/br> 花陵施展的莫非是元神控制類禁術,他自有辦法應付,可他依舊卻不敢有絲毫誤差,多此一舉來尋葉星闌,想殺葉星闌不假,想確認無誤也不假。 葉星闌想著男人一個人待在花陵身邊會遭遇什么,失去理智地指責道:“你怎么敢把他一個人留在花陵身邊!!” “你每拖延一刻鐘,他便多一刻鐘在受辱,我可以不殺你,你的事情自由師尊定奪?!?/br> 后面的這句話,凌子宵說得很輕,像誓言,又像忠誠,墨色的眼眸里蘊藏著深邃,眸光像是跨越時光,回到了最初他第一次見到男人的時候。 他輕聲道:“我不能再失去他第二次了?!?/br> 聞言,葉星闌只覺得一盆冷水從頭淋了下來,讓他徹底冷靜了下來。他那纖細的睫毛顫了顫,精致的眼眸里閃過諸多情緒,最后悄無聲息地心里回了幾個字,誰不是呢。 在得知男人被奪舍后,他便了無生的希望。 他是天性冷血的蛇,除了男人以外,對凌子宵和花陵根本就不在乎,哪怕是被披著男人皮的人虐待,他都毫無怨言,甚至怕被折磨他的時候弄傷到男人的身體。 現在好不容易……男人回來了,他怎么敢想,再讓男人消失? 一時間,葉星闌竟是像是從一場大夢里清醒過來一樣,心里空蕩蕩的,莫名覺得既又委屈又難過,如果沒有他吞吃龍血竭那件事,他或許可以一輩子做師尊的徒弟。 不過已經沒有關系,這段時間里,他得到了師尊的身體,也感受到了師尊對他的愛。 比起師尊的性命來說,什么也不是,什么都不重要。 一直以來,他都是真心實意愛師尊,并且愿意為師尊付出一切的。 對師尊有私欲不可怕,可怕的是他竟然想要師尊和他一起死。 師尊不該就這樣死去。 他說過,為了師尊,他什么都愿意做。 “我知道錯了,師兄,你救救師尊……” 葉星闌一雙眼眸里望著凌子宵,他不再無理取鬧,嬌縱放肆,真正地成熟了起來,似乎哪怕下一秒被凌子宵殺死也無所謂。 “花陵下的是魂契,契約在師尊的眉心識海處,魂契不解,師尊永遠都無法擺脫花陵的控制,我們不能對花陵動手,花陵一死,師尊也會跟著花陵……除非花陵自愿解除魂契?!?/br> “可花陵是條瘋狗,他讓師尊成為了雙身人,日夜讓師尊侍寢……因我的緣故,師尊才被迫簽訂了魂契,而我卻因服用龍血竭做了錯事?!?/br> “我去引開花陵,師兄你帶著師尊離開……” 葉星闌的眼眸里盛滿了一種溫柔又堅決的東西,凌子宵分辨出來了那是什么東西。 他抿了抿唇,從儲物袋中丟給葉星闌幾瓶丹藥,卻道:“不必,回小天地后,我去應付花陵,你只管帶師尊離開。” 葉星闌有些沒反應過來,他不敢置信凌子宵竟會愿意讓他帶師尊離開。 “以花陵的修為,你不是他的對手。” 凌子宵只是淡淡看了一眼葉星闌,那雙幽靜眼瞳里暈開幾抹nongnong的墨色,像極了剛剛葉星闌眼中的溫柔和堅決。 “想要從花陵手中救下師尊,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br> 誰也無法預料到花陵對男人動用魂契時會發生什么。 誰也不敢賭。 “我只需要你保護好師尊,必要時……帶他走得越遠越好?!?/br> 葉星闌看著凌子宵身影消失在陣法之中,不由快步跟了上去。 突然間,葉星闌回憶起曾經發生的一些事情,那個時候他還不懂,現在總算是懂了。 他眨了眨眼,才發現,時隔兩年,他們師兄弟三人看似都成了陌路人,可實際上,他們之間有些東西依舊沒變過。 或許很難察覺,可哪怕是變成瘋狗的花陵似乎也一樣。 那就是……他們都無比深愛著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