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韻玫也記不清自己第一次學做飯是在哪天了。

    只記得是在暑假，他mama高思思打電話給高引，高引在視頻那頭擦著脖頸上的汗，那脖頸上掛著的圍裙帶都被汗沾濕了。

    他走過來湊近手機的時候，正好看見高引下巴微抬，隨著嘴唇嘟囔，一滴汗珠從滾動的喉結滑落流進了黑色短袖深處。高引低頭看見了他才收了嘴里的嘟囔，撓了撓頭對他露出個不好意思的笑。

    高韻玫對高引這個舅舅其實并不怎么感興趣。從他記事以來每周都會被高思思叫過來跟高引視頻見面。對方明明是一張嚴肅的面孔，見到他卻總是硬勾起嘴角扯出笑臉，還拿他當小孩子看跟他說一些自以為是的長輩話。最后又會因為來不來B市這個問題跟高思思鬧脾氣鬧得掛斷電話。

    所以好幾次，高思思喊高韻玫過來通視頻時，他都是當作沒聽見的。

    他并不是很想見那些與他生活沒什么實際往來的親戚，每次都要在高引面前裝乖賣巧聽他說那些干巴巴無趣的話，他已經懶得裝也不想聽了。

    這一次他也不想過來的，但樓上他的房間空調壞了，他正在客廳畫著畫沒想到就被高思思給逮過來見人了。

    往常視頻見到高引基本是在晚上，對方多半坐在客廳里一本正經地看著鏡頭，這還是高韻玫第一次看到高引穿著圍裙戴著廚師帽汗流浹背的樣子。

    高韻玫雖然從高思思那里聽說過高引開了家小店當廚子，但他能聯想到的小店，就是學校附近開的小店里不干凈的桌椅以及店里的那些廚師伙計們在夏日里不自覺散發出的難聞的味道。那些味道被風扇吹進他嗅覺范圍內那種糟心的感覺，即使他還沒分化也完全接受不了。

    因此高韻玫也跟高思思想得一樣，認為高引應該到大城市來，而不是委屈在一家小店里做沒什么出息沒什么技術含量的勞力活。

    視頻那頭的高引問了幾句高韻玫學習上的事，高韻玫盯著對方被沾濕的圍裙帶看，有一搭沒一搭地回話。他想著等高引問完話他就說他要去畫畫了，但沒等他做出行動，高思思突然把手機塞他手里，說她有事然后就急急忙忙就跑去了洗手間，留下他和高引大眼瞪小眼。

    高韻玫正想著怎么開口說再見。高引突然說，你還沒見過舅舅在店里的工作吧？我帶你去看看。

    沒等他拒絕，高引就把手機架在了一邊對著廚房，傻兮兮地跟他介紹后廚，介紹完了就馬不停蹄地開火給他展示顛鍋快炒的技巧，還教他一些基礎的菜比如西紅柿炒雞蛋、豆醬炒空心菜的做法。

    最后高引端著幾盤菜放在桌上，當著他的面，一碗米飯接著一碗配著菜干完了。

    完了還特別不好意思地問高韻玫，問他吃過午飯了沒有？

    高韻玫當即咽了咽口水。確實，不管是高引做飯的樣子，還是他吃飯的樣子，看著都很讓人有食欲。

    他這段時間隱隱有種快分化的感覺，沒什么食欲，現在卻突然有了饑餓的感覺。

    高引大概是看出他的饞意了，在視頻那頭很是爽朗地笑了笑，說：“還沒吃午飯吧？剛才教你那幾道菜去試試看，讓你爸媽也嘗嘗。”隨后高引說他要去午睡了就把電話掛了。

    這還是高韻玫第一次獨自跟高引視頻通話，也是第一次見識到了高引工作時候的樣子。

    不像是躲在宅子里在開著小燈的客廳里一臉嚴肅的樣子，也不是只會裝著長輩的樣子問幾句沒營養的話。

    工作中的高引或許才是他真正的樣子，充滿了活力和朝氣，讓人一眼就能看出來他熱愛著這份職業，絕不是他們所想象的“沒有出息”的勞力工作。

    掛了電話，高思思正好從洗手間出來，看電話掛了她隨口抱怨了一句然后就問他午飯要不要去外面吃點。

    高思思跟她mama和弟弟完全不一樣，她對做飯是沒有一點天賦，一做飯就炸廚房。她倒是有請個做飯阿姨，但對方早上做了早飯就說她今天有事來不了，放了些菜請了個假就走了。

    高韻玫想起了高引剛才教他的幾道菜，倒是生了興趣，他就跟高思思說不用，他想自己做飯。

    這個決定給高思思嚇著了，沒準她都要懷疑自己兒子是不是被暑氣給熱糊涂了。

    不過，高韻玫雖然信心滿滿，覺得自己記得清楚高引做飯的每一個步驟做出來應該不會差，結果做出來：西紅柿炒雞蛋變成西紅柿咸湯，豆醬炒空心菜的空心菜直接變成干扁扁的幾條，米飯則是水下少了飯都沒悶熟。

    高思思倒是給面子吃了一點，高韻玫自己則是吃了一口就吐了。

    他將剩菜倒進垃圾桶的時候還在想，自己是得多無知才能覺得做飯不需要技術含量。

    第一次下廚失敗給高韻玫留下深刻印象，即便他忘記了具體是哪一天，卻不會忘記那難吃的味道，更不會忘記舅舅……教他做飯時的樣子。

    那天以后，每當高思思跟高引視頻通話，高韻玫就會湊過去借機問高引一些做飯小技巧，高引雖然奇怪但倒也熱心地回答他的問題。

    只是這一來一往的做飯問答并沒有維持很久，一開始他們每周還能通上一次電話，后來干脆一通都聯系不上。

    高韻玫纏著高思思聯系高引，高思思卻說高引他們店最近簽了大客戶單子忙不過來累著，打過去也不會接的。

    高韻玫不信，他晚上趁著高思思早睡拿了她的手機打給舅舅，但試了幾次也沒有成功過。

    從前他對跟高引的視頻電話避之不及，現在卻是想聯系也聯系不上。他自己清楚并不是真的像電話里說的那樣，只是為了討教廚藝，但……他也不知道為什么，他只知道他想再一次見到舅舅。

    后來折磨人的分化開始了，高韻玫被分出了心思想別的事。他沒有如同學和父親所想的那樣，分化成Alpha，而是成了一個Omega。他們有的失落有的驚喜，似乎就因為這個第二性別他的一切都被打上了標簽，他不再是他自己，他只是個Omega，需要被人保護的Omega。

    高韻玫并不是特別在乎分化成什么第二性別，即便他是個Omega，他也能做到他想做到的，并不是只能成為被保護的附庸品。

    他突然想起了很久沒聯系的高引，高引是個Alpha，他應該會喜歡身為Omega的外甥吧？AO之間天然的吸引力，還有……Omega日漸漂亮的外表。

    原先高韻玫是高個子俊冷型，但隨著分化，臉部線條不再硬朗日漸圓滑，融合了Omega特征，多出了幾分柔美。

    經過了融合的不適應期，高韻玫忘了外人的目光，他迫不及待地想知道高引看到他會有什么樣的反應。

    ＊

    “真香！”高引從碗里抬起頭對高韻玫比了個大拇指，“沒想到小玫你的手藝不賴啊，從哪學的？”

    高引沒想到早上高韻玫隨口說的晚上他做飯，竟然能做得這么好。

    高韻玫回過神，他笑了笑說：“舅舅你忘了，我是跟你學的。”

    高引扒飯的手一頓，他皺著眉頭沉思了好一會才說：“你說的是兩年多前我教你那次？”他將筷子一放，有點訝異地說，“不是吧，我就隨手做個飯你就記住了？”

    高引都記不清自己當時教高韻玫做了什么，他也是好不容易才從記憶深處里扒出這么件往事，主要是當時高韻玫那饞樣太好笑了他才記住的。

    “舅舅，”高韻玫在桌子底下的腳不經意間插在了高引雙腿之間，輕輕貼在高引小腳上，他甚至都沒察覺，“對我來說，我們之間的視頻通話是不一樣的。”

    高引愣了愣，他突然想起當初得知高韻玫愛意時，自己脫口而出質問高韻玫，就那幾年視頻通話他就愛上自己了，當時高韻玫的表情。

    他雖然是笑著說他不愛高引，眼睛里卻透著傷心，只是當時的高引并不懂。

    而現在，高引坐直了身，腳不經意間碰到了高韻玫插在他腿間的腳，他后背一僵。

    隨后，他還是打破了沉默，“我覺得你的菜還可以再精進一下，等有機會，我再教你做些復雜的菜吧。”

    ＊

    吃過晚飯，高引去洗澡，高韻玫坐在屋里。

    他看著窗外的圓月看了好一會，才翻動著手里的速寫本，翻到了第一頁。

    第一頁的紙上畫著的，是汗珠滑過喉結的特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