袒露心扉|就是這樣不值錢的命
兩人急匆匆趕到醫院的時候,賀炎黎已經經過搶救被推入特護病房了。 主治醫師走出來見了江沐,跟他簡單匯報了一下病情:“按理來說應該是患者的直系親屬過來,但他的情況比較特殊,我們剛剛也了解過了,就把情況跟你說一下吧。病人屬于割腕自殺未遂,失血過多,但好在搶救及時,目前沒有生命危險。” 就在江沐準備松一口氣的時候,醫生緊接著皺起了眉頭:“但是病人的情況有點復雜,初步檢查后發現患有中度抑郁癥和中度恐慌癥,甚至可能不止一次嘗試自殺了,我們在他的手腕上發現了多處疤痕,雖然并不致命,但是有點疑似自殘行為。除此之外,他身上還有一些……疑似被侵犯的痕跡。” 即便醫生盡量斟酌了語句,但這些刺裸裸的字眼敲擊耳膜的時候,江沐覺得自己連呼吸都有些困難。他震驚得難以言喻。 “基本情況就是這些了,病人現在身體非常虛弱,情緒也很不穩定,所以若是要探視也等明天吧。”醫生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隨后就領著護士們去往下一個病房了。 江沐后退兩步,背抵在走廊的墻上,閉著眼睛深吸了兩口氣,想要將頭后仰重重磕在墻面上逼迫自己冷靜下來,卻被人用手掌托住了后腦勺。 蔣荻走過來抱住了他,也沒顧忌自己的手被這一下砸得有些生疼,轉而拉著人坐到了走廊的長椅上。 / 凌晨時分的醫院格外安靜,江沐就這樣被蔣荻摟在懷里安靜坐了一會兒,堆積的情緒似乎被這一刻的安撫激發了出來,他抬手遮住自己的臉,濕漉漉的液體在掌心暈開。 “我和賀炎黎是舍友,高中時候的……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一直都是。” 聽到江沐提及高中,蔣荻的神色微微有些變化,但依舊沒有說話,只是將人抱得更緊了一些,伸手上下撫著他的脊背。 “他父母離異了,從小就沒人管他。畢業后也沒有考大學,后來追隨著興趣學習了服裝設計,慢慢靠自己的努力和天賦進了盛朗,從設計助理做起,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位置。” 江沐的聲音有些沙啞,喉間酸澀難耐,卻還是縮在蔣荻懷里慢慢講著,他已經無暇顧及蔣荻會不會嫌棄他煩,會不會對他朋友的事情感興趣,他只是單純地想要找個人說話,消化掉內心惶恐的無力感。 “雖然我們各自工作之后見面機會不多,但他一直都是積極樂觀的模樣,和高中的時候沒有什么區別。我知道他們的圈子很亂,設計師的工作很累,尤其是爬到那樣高的位置之后,身后沒有強大的支撐會搖搖欲墜……這些我都知道,因為我自己又何嘗不是這樣呢。” 說到這里,江沐突然短促地笑了一下,下意識伸手抓住了蔣荻的袖口:“我原本還天真的以為,那些破爛不堪的事情他可以躲過,不用像我一樣如履薄冰,卻沒想到……怎么會這樣呢,他那么開朗的一個人為什么會得抑郁癥?你說,如果我當時和他打電話的時候多問一句,他是不是就能避免多一次傷害……都怪我……” 蔣荻垂眸看著江沐,柔聲開口:“這不怪你,有些事不是你能控制的。你這個朋友是盛朗集團的對嗎,這件事我回去幫你查。” “不用了。”江沐傾訴完這一大段話之后意識到自己又險些越線,讓蔣荻去查自己的死對頭,這豈不是犯了大忌諱,“其實都不重要了,無非就是那些見不得光的事情。我們啊,就是這樣不值錢的命。” “江沐,不要這樣說自己。每個人都有自己存在的價值,你是個好演員,也早就證明自己的能力了不是嗎?” 蔣荻扯過江沐拽著他袖口的手,用了大力氣握在掌心,神情嚴肅道:“我說了,這件事交給我就好,你不要再多想了。” 江沐看著他俊朗的側顏,恍惚間似乎想起了很久以前的場景,校園里,楓樹下,好像也有一個男生用這樣的眼神注視過自己,奈何那張永遠看不清稀的側臉,最終在刺眼的陽光下逐漸模糊消散…… / 第二天江沐進病房見了賀炎黎,兩人相對無言地待了好一會兒,終歸還是江沐忍不住先開了口:“你就好好養傷,好好治病。有什么需要都跟我說,別再瞞著我了。” 賀炎黎點點頭,看著江沐的黑眼圈和熬夜熬出來的胡茬,完全能猜到他接下來還要嘮叨些什么,干脆搶先一步把話說了:“好啦,這件事我跟你坦白,但是相應的你也要跟我坦白一件事。” 江沐一時有些不明白自己有什么事是需要坦白的,但賀炎黎沒理他,自顧自地說了下去:“雖然我是gay,但也不代表我對那些惡心的老男人來者不拒,公司里有幾個設計師和品牌主管特別難纏,我實在是沒有辦法,只想著盡快結束這場鬧劇,就沖動了一點……咳咳,好了,現在換你告訴我,你和京耀那位總裁的真實關系到底是什么?” 這一招反客為主讓江沐有些無奈,有一個太了解自己的朋友確實也挺麻煩的,若是換做以前他可能會繼續沒心沒肺地信口胡鄒“他對我可好了,我們是正經在談戀愛”。 但不知道為什么,他現在突然有些開不了口,也不知道如何直面這段關系了。 賀炎黎見對方不說話,似乎是默認了什么,有一縷長發隨著他低頭的動作落在額前,遮擋住了好看的眉眼:“你其實一直在騙我,難道以為我真信了嗎。小沐,你自己都說我倆的處境很像,雖然你是個演員,但你在我面前真的很不會演戲。圈里的那些骯臟事也不缺一件兩件的,但我、我就是不愿意看到自己最好的朋友也經歷這些破事……” 江沐苦笑,他自己又何嘗不是同樣的想法呢。 “你放心吧,我可不像你這么沒出息,把自己搞成這個鬼樣子。先不說我了,你以后打算怎么辦啊?” 賀炎黎抿了抿嘴唇:“先把病治了,然后等穩定一點,想著辭職算了……我雖然還是很愛做設計,但那樣的環境不太適合我,也許以后自己隨便搞個小品牌吧,能養活自己就行。” 江沐本來想跟他說,其實沒有到辭職那一步,受害人黯然離場怎么聽都讓人覺得很憋屈。 但轉念一想,以賀炎黎的性格,他做出的決定也不是輕易能被勸回來的。 “行吧,你自己有打算就好,等你出院了有需要再聯系我,可千萬別跟我客氣。”江沐朝好友眨了眨眼,試圖讓這句話聽起來更有說服力,“我可是有正兒八經的金主,這資源不用白不用,你說對吧。” 賀炎黎本來很想吐槽他一句“到底誰才是金主啊”,但這時候查房的護士進來提醒探視時間到了,于是江沐替他腋了被角,揮揮手起身走了。 只是他并不知道——走出門后,等在外面的蔣荻上來攬著他的胳膊確認了一下他的情緒之后,兩人才并肩離去——這一幕被賀炎黎盡收眼底,透過病房門板上的小小玻璃隔窗,他含笑著松了口氣。 / 收拾好心情和疲憊的身體,江沐在森姐的奪命連環信息催促下返回了劇組,蔣荻也因為工作原因不得不登上反方向的班機。 江沐心情復雜地窩在椅子里,想好好休息一會兒卻坐立難安,抱著座椅抱枕的時候甚至還懷念起了醫院里那個溫暖又踏實的擁抱…… 江沐在心里暗自嘆氣,好在這次的分別很及時,他和蔣荻都非常需要各自冷靜下來,好好剖析自己的內心。 說來可笑,兩人認識的時間遠不止四年,日夜不分待在一起的日子更是不少,卻從來都看不透彼此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江沐隱約覺得,在這段關系里自己錯過了一些細節和未捕捉到的信息,但抓耳撓腮也想不出究竟哪些是誤判和疏忽。 他不自覺地把兩人產生交集的時間線往前延伸,仿佛執筆在紙上畫了一條長長的紅線,最終落點在高一那年,他們的初次見面……冥冥之中,他覺得這會是個關鍵的轉折點。 想到這里,江沐下意識伸手撫了撫左耳的耳洞:“下次見面,還是問問他關于楓葉的事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