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麟小寐醒來，看見林詡正在沖助理發脾氣。

    林詡是這次平面廣告的攝影師，謝麟是給林詡拍照的模特兒之一。另外還有一個模特兒該同謝麟搭檔，而現在距約定的時間已經過去半個鐘頭，那名模特兒卻仍未現身。

    林詡已讓助理撥過不下十通電話給對方，一直無人接聽。

    若時間再耽誤下去，錯過了現下陽光最好的時刻，拍照只能延期。

    謝麟懶懶坐起，頭頂上巨大的遮陽傘為他阻擋了陽光，但擋不住四面八方涌來的濕熱之氣。他拿起飲料一口喝完，通體舒泰，不疾不徐地躺回沙灘椅。

    不遠處，海平面上光芒褶褶，謝麟戴上墨鏡，準備再假寐片刻。

    這時，林詡的電話主動響起，他聽罷電話內容，苦笑著地過來與謝麟說，那名模特兒原來是出了車禍，此前陷于昏迷。如今已經醒轉，但左手和右腳的骨折也令他無法再參與此次拍攝。

    事出突然，再去聯絡經紀公司既費時又費事，所以林詡希望由謝麟私人聯絡，希望能邀得哪位同僚前來助陣。

    林詡回去與助理商量后續，謝麟坐在原處，拿出電話，在名片夾中翻找。合意的人選有三個，可惜兩個有工作在身，另一個則干脆在國外度假。

    謝麟摘掉墨鏡，指尖揉著太陽xue，不經意地抬眼，對上一道直視而來的目光。

    目光的主人坐在一輛沙灘車上，位于斜前方不到二十米處。

    這一人一車是幾時出現，謝麟不曾注意，而他更不知道那人這樣盯著他看了有多久。

    來自旁人的注目，謝麟早已習慣，大剌剌地回視而去。

    近乎銀色的短發，不似漂染，在陽光下散發著純凈而絢目的光芒。那張臉有著典型的白種人輪廓，深刻中不失優雅。

    模特兒圈從不缺型男靚女，你想要什么款，應有盡有。但要說能夠讓人眼前一亮的，并不算多，尤其是以謝麟的挑剔眼光來看，許多人連他都不及，遑論令他驚艷。

    此時此地，卻有個意外收獲。

    謝麟一向樂于收獲意外，特別是令人驚喜的意外。一個念頭在他腦海中生成，他站起來，向這人直直走去。

    及至近處，謝麟才發現對方的雙眼異于常人。左眼是通透晶瑩的碧綠，而另外那只眼卻是銀色。這樣的兩顆眼瞳出現在同一張臉孔上，難免顯得詭異。

    詭異且又驚魂攝魄的……美麗。

    謝麟禁不住笑起來，說：「下午好。」

    「你好。」異瞳人落落大方，回話也是用中文，能聽得懂，但實在不算字正腔圓。隨即他便用英文補了句，「o　meet　you。」

    謝麟了解了，便也改用英文：「同樣很高興認識你。我是謝麟。」

    「Isaiah。」

    Isaiah，有一種中譯方式是「艾賽亞」。

    謝麟的視線從上往下，再重新看回人臉上，說：「方便的話，可不可以告訴我你的身高？」

    艾賽亞笑了笑，從容而起，直立在謝麟面前，以更直觀的方式告知他答案。

    連身長187公分的他都要稍以仰視，這個男人或許有一米九零。

    「噢。」謝麟輕嘆，這個數字令人滿意。

    「你很好。」他說，「有沒有興趣賺外塊？」

    接著他向艾賽亞說明了詳情，簡言之，即是希望艾賽亞來頂替原本的模特兒，與他合作完成這次拍照工作。

    艾賽亞聽完，沒有立刻答復，但他臉上的表情至少表明他認為很有趣。

    至于讓他起興趣的，是這段突如其來的插曲，還是帶來這道插曲的人？謝麟不得而知。設身處地來想，興許都有。

    經過考慮之后，艾賽亞說：「我不是專業模特兒。」

    「有什么關系？我也不是。」謝麟似笑非笑地說，后退開去，示意他跟自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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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詡見到由謝麟引見來的艾賽亞，有些吃驚，兼且為難。

    對于艾賽亞自身的條件，林詡毫無意見。若換作其他任何情境，他必定會欣然點頭。然而現下的情境是，他們需要東方面孔。

    這次的平面廣告，是為一家簡寫為BODO的公司所拍攝。公司中文譯名「深海之光」，發售以海洋生物科技所產出的保健品，從內服到外用，面面俱到。

    BODO總部在加拿大，其產品在歐美已享譽盛名，直至今年才到亞洲地區成立分公司。

    入境隨俗，針對亞洲人的體質，BODO對產品進行了相應調整。同時，他們的廣告宣傳也要打著亞洲牌，黑頭發黑眼睛的東方面孔，將使同為東方人的廣大受眾加深親切感。

    艾賽亞銀發碧眼，只這一項，已足以令林詡忍痛判艾賽亞出局。

    但林詡也有些舍不得，再考慮多方因素，于是想了個主意：「要么這樣，謝麟還是正常出鏡，艾賽亞則不露臉，或只露鼻尖以下。這樣安排實在是別無他法，不知你介不介意？」

    「不。」艾賽亞說，「請不要拍到頸部以上。」

    林詡和謝麟望著他，眼中都有疑惑。當然，林詡不會去追問，撇開心頭的那點可惜，他對這個結果完全贊成。

    謝麟也沒有詢問，人各有志，不是每個人都愿意在公眾面前拋頭露臉。

    協定達成，工作即可開始。

    首先是單人獨照。相機前的謝麟駕輕就熟，他已出道快有兩年，但論模特兒這一行，其實只是兼職，他的正職是——學生。

    目前謝同學尚在藝術學院就讀，年中便將畢業。當日他走上秀場，純屬應人之邀，也未想過會從此異彩大放，份份邀約紛至沓來。

    出眾的外形，張揚的個性，加之身后雄厚的家世背景，真是想不走紅也難。

    這一行對謝麟而言，與其說是工作，不如說更象是玩樂。他享受其中的樂趣，卻不接受隨之而來的束縛。他所收到的邀約中，有一半都被他推辭，因為他覺得那些工作很無聊。

    今次為「深海之光」拍平面照，只因中意這個公司名字。在海底綻放的光芒，多令人難以抗拒。

    拍攝告一段落，謝麟將鏡頭交給艾賽亞。艾賽亞對鏡頭并不熟悉，便視其為不存在，何況無需露臉，他連表情也不必做。單以身形而論，他是完美的。

    于是結果超乎眾人意料，他的自然淡漠，反倒令許多專業人士黯然失色。

    單人照拍完，接著是雙人合照。

    謝麟同艾賽亞站到一起，考慮到其中一人不能露臉，兩人需要在身高差上做些調整。

    數張照片拍下來，謝麟有些疲倦，一方面是因為他不得不將姿勢調低，另外還有個更重要的方面。

    「知道我最怕在哪兒拍外景嗎？」他咕噥，「就是海邊。」

    艾賽亞挑著眉看他。

    「我對海風過敏。」他摸了摸面頰，感覺到皮膚已經在發熱，熱得不自然。

    「只一兩個鐘頭倒沒關系，如果時間長了，之后至少有三天我會見不得人。」他嘆了口氣。

    他本身并不是過敏體質，只有海風會令他變得「脆弱」。他一直也無所謂，既然這個地方不歡迎他，他不來就是。可惜難免有非來不可的時候，譬如今天。

    其實要是原定的那名模特兒未失約，他也不至于在海邊消耗這么多時間，使皮膚支撐到極限。

    「稍等。」留下這樣一句，艾賽亞轉身離去，將一頭霧水的謝麟留在原地。

    林詡在那邊大聲詢問，謝麟只好打手勢叫林詡稍等，就像方才艾賽亞對他說的那樣。

    很快，艾賽亞便回來，給謝麟遞去一個小小的玻璃瓶。

    「涂在臉上，明天你就可以照常見人。」

    聽得艾賽亞的說法，謝麟詫異，再細看瓶體上的文字，居然是BODO出產的護膚乳。

    「你怎知道會有你說的效果？」

    他半信半疑，「難道你也對海風過敏，而這瓶東西治愈過你？」

    「不。」艾賽亞說，「我只是肯定它對你有益。」

    「你憑什么肯定？」謝麟的狐疑更露骨。

    艾賽亞不為所動地笑：「我就是肯定。」

    「好吧。」

    謝麟退讓一步，「那么，你又為什么會帶一瓶你自己用不上的東西在身邊？」

    「你用得上。」艾賽亞說。

    謝麟終于啞口無言。

    照此理論，豈不等于是說這瓶東西是專門為他準備？

    謝麟覺得好笑，卻又無法忽視對方眼中的光彩，那種篤定與自信，凌厲得叫人生畏。

    他的心跳好像在瞬間慢了一拍，轉而笑起來：「好，我明白了，你一定是有先知能力，今天所發生的一切，早在前日就已經上演在你睡夢中。」

    艾賽亞不置可否。

    謝麟有點糊涂，但也懶得再多想，隨手倒出一些護膚乳涂在臉上。

    BODO是好品牌，他告訴自己，反正情況不會更糟，不如暫且信這牌子一次，也信艾賽亞這一次。

    至于他究竟信對信錯，今晚即可見分曉。

    「謝謝。」他說，將護膚油遞回去。

    艾賽亞沒有接：「你留著，我不需要。」

    「喔。那就謝謝你了。」

    攝影師處再次發來「口令」，謝麟點點頭，引導艾賽亞：「來吧，我們往深處去一點。」

    踏著浪花，兩人迎海而行，直到雙腿都被海水淹沒。

    謝麟蹲下身，整個人埋入水中，稍頃重新站起來，渾身已然濕透。他脫去襯衫，水珠自凌亂的發梢滴落，砸在這具年輕的軀體上，四濺而開的水花也跳脫著野性。

    保健產品的廣告主題，無疑，就是健康。

    謝麟的身材不算壯，但絕對是健康勻稱的，兼且足夠性感，令男性女性皆向往。再延伸，就向往到他所代言的品牌。廣告的效果便達到了。

    其實謝麟相信，假如艾賽亞露出身軀，效果一定更佳。可惜先前艾賽亞已經同林詡達成協定，他不會脫，即便解紐扣也只解到胸膛以上，肋骨以下。

    莫非他其實是女人，才會不敢露胸？謝麟壞心地想著，其實不無遺憾。但總算，他還可以看到艾賽亞的腹。若是女人擁有這樣的腹，該叫多少男性望而卻步。

    這并不是說艾賽亞很壯碩。實際上，以他的身高而言，他的體型是修長的。但，他就是百分百的男人，任誰來看都會這樣感覺。

    我一定會得到他的電話號碼，謝麟對自己許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