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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不期而至的大雨

    第五章、不期而至的大雨

    挽明月只知道他們兩個第二天就回了臨溪,究竟怎么回事,韓臨和上官闕都沒講。

    為他們送行時,挽明月很用力地擁抱了韓臨:“下次見面就不知道什么時候了。”

    韓臨明白他不回去了,用力回擁他,笑著說:“下次見面你發(fā)達了,記得請我吃飯啊。”

    挽明月也笑著把他送上馬:“一定。”

    獨自打拼那段時間太累了。

    挽明月清楚大門派水深,一進去先打壓著人,做些無關(guān)緊要的活。盡管有龍門會的名氣傍身,可他擅長的是輕功,觀念轉(zhuǎn)不過來,在旁人看來并非是能快刀斬亂麻取人性命的東西,不實在,只會遭人輕看,一年年熬上去,不知幾時會出頭。再加上旁系幫主的分歧,亂,太亂了,他只想就頭疼。

    小門小派累,吃了上頓沒下頓,可好在簡單,他是很能吃苦的人,同最初的幾人關(guān)系都不錯,幫主是個二十七八歲的姑娘,人很仗義,看出他能力不錯,手段圓滑,兩個半月便將他提至副幫主,小幫派也疾速壯大著,挽明月那時很慶幸自己的選擇。

    他閑下空,便買些太原附近的特色小玩意兒,附信去遞給韓臨,信上倒也沒說多苦,只說我快混出頭了,什么時候你出來了,來找我,罩著你,也不用帶什么見面禮,見面乖乖叫聲大哥就行。

    他都能想到韓臨接到信那副氣得張牙舞爪的模樣,等著瞧他的回信。

    那時時局亂,兩地遞信倒是能到,但很慢,接到回信少說得有一個半月。韓臨應(yīng)是回信了,但那封信自始至終他都沒有收到。

    信到時他應(yīng)是正在四處逃亡。

    由于新、小,無人蔽看,過年都想先給來的兄弟多些錢,回家探親的、寄回家的,總之是吃點好的,穿得暖些,孝敬官府那邊的錢還沒籌夠,一月份因為一樁賞金,有幾個新入門的小伙子無意進了太原一個大的幫派的地盤,他們本便瞧這新起的門派不順眼,知道無意中搶了不少他們的活,便抓著這一個錯不放過。

    挽明月四處去找人通了幾次關(guān)系,又帶禮去賠罪,可對方下定心趕盡殺絕,這些努力毫無作用。

    無論挽明月如何三令五申,雙方依舊發(fā)生械斗,均有傷亡,如此一來對方更有將他們趕盡殺絕的正當(dāng)理由。

    一路的追趕,雙刀幫是大門派,旁的幫派也不愿惹上麻煩,都不敢接濟他們。

    天寒地凍,幫主受了重傷,還染了疫癥,挽明月去藥鋪乞藥,說日后定會報答。

    大的藥鋪需壯大也要靠幫派照護,早聽了雙刀幫來人警告勿救他們二人,一見到便立馬趕了他們走。

    正是時疫高發(fā)的時候,藥材貴,鄉(xiāng)下的小藥鋪也不敢要他這個同染了疫的病人共處半月的人。一路上四處尋草藥,但來不及了,她傷口太多,冬天傷口惡化太快,又有疫癥,挽明月甚至都辨不出哪一種是最致命的。

    最終她躺在破廟中,搖頭勸說挽明月獨自離開,她只能是拖累。

    挽明月當(dāng)?shù)袅笋R和身上的所有值錢東西,把換來的錢都留給了她,這才離開她獨自逃亡。

    那段時間的累、對未知前途的迷茫、饑一頓飽一頓,有時甚至懷疑見不到明天的太陽,多年后還令挽明月記憶尤深。

    幫主死后不到半月,無蟬門向他伸出了援手,山城無蟬門最擅輕功暗器,曾在他的打算行列中待過,可門內(nèi)不少江湖都有名的資歷高老頑固,他最終還是懶得惹,于是擇了別的。

    白瑛沒告訴他為什么看中他,但她似乎看重他得有點嚇人。

    挽明月剛?cè)霟o蟬門不久,由白瑛引見,他見了她的獨女眠曉曉一面。

    天下人都知道錦城散花樓的繼任者眠曉曉是個胖姑娘,按理說她母親無蟬門門主白瑛與她父親,從前的散花樓樓主眠初晝,年輕時都是好看的相貌,她該是長得也不差。

    但可惜,興是白瑛與眠初晝和離后,一個在山城管無蟬門,一個好容易脫出掌控,酒色美女紛紛享受上,對她是放養(yǎng)嬌縱,十一二歲人便橫向鼓脹起來。到如今接過父親錦花樓樓主的大梁,十八歲的芳齡,卻是四五十歲田佃老爺?shù)捏w態(tài),雖說膚色白瑩瑩的沾著些可愛,仍處在往常男子擇妻的范圍之外。

    不知是想收買人心留住他還是其他的什么緣由,白瑛對他稱得上優(yōu)待,禁地給他進,甚至無蟬門藏書樓鑰匙都給他配了一把,暗器法門有不會的親力親為為他講,簡直把他一個門派方被滅的喪家之犬,當(dāng)成了座上之賓。

    正值初春,僅三人的小宴擺在無蟬門后山的一片桃花林中。那場景如今細想仍覺毛骨悚然,嚇人,也不知是白瑛太喜歡他,還是拿計策試他。

    眠曉曉那時的體態(tài)與如今一般臃腫,興是不情愿,來遲了一刻鐘。對他沒什么好臉色,中途白瑛借故離場,讓他們兩個自己聊。

    挽明月并不是多出挑的長相。從前在土匪窩里,論五官相貌,就數(shù)他最平庸,只是個細條條的臟小孩,灰垢掩住了原本的膚色。后來到臨溪,洗得幾乎換了一層皮,對鏡時立即明白自己的優(yōu)勢在哪里。

    他深諳有一副好的形貌日子會過得順許多,生活安定下來后,他便專找突顯自己優(yōu)勢的辦法。

    這世上面貌完美無瑕到上官闕地步的,恐怕只有幾個,像韓臨那樣英俊挺拔的,也是極少數(shù),大家都是平庸的人。挽明月至少白皙,頭發(fā)濃黑茂密,單這些,就有許多可cao作的余地。何況他又高大腿長,可不要小瞧男子身高的重要程度,高幾尺,給人的感官區(qū)別大了去了。

    多年經(jīng)營,挽明月清楚自己是很容易令人親近的,他在外面滾了半年多,知曉對付這種姑娘,不可以居高臨下,不可以諂媚,不可以太世俗。

    不過他又不想和門主攀親,只照常與眠曉曉你言我語,維持著恰到的度,聽她是玩蠱的,便問了自己曾見過的幾個蠱蟲,又講了因它們引出的好笑的事。

    后來才知道那些蠱蟲,都是她小時候鼓搗出來戲弄人玩的。

    以后幾年熟了,眠曉曉同他說,最初她娘催她過來見男人她一百個不愿意,但說了一陣確實也看他順眼。

    挽明月笑問現(xiàn)在就不順眼了?眠曉曉白他一眼,道關(guān)系到以后要不要一塊兒睡覺,順眼和順眼之間當(dāng)然有區(qū)別。

    但他那時不知道,只覺得眠曉曉顯而易見的態(tài)度好了很多。因而,為了拉開距離,臨走前,挽明月問她那個珠圓蠱有很多改的余地。

    他至今都記得,眠曉曉的臉一下就垮了下來。

    挽明月醫(yī)術(shù)尚可,對川蜀的蠱蟲向來很感興趣,只是并無基礎(chǔ),沒法學(xué),便退而求其次,到藏書樓翻了幾本蠱蟲的介紹門類。有本雜蠱書里記載了下給河蚌,令其產(chǎn)珠圓潤的珠圓蠱,他覺得有趣,便記下了。

    之后一通威脅,挽明月兩手舉起,發(fā)誓說真不會告訴別人。眠曉曉這才將方才喂給他的笑蠱給叫出來。她轉(zhuǎn)身離開時挽明月在她背后講:“這珠圓蠱還是改改的好,這個體態(tài)的人,在桃花瓣上留下的足印,絕不會有這么淺。”

    桃花林里,見她頭也不轉(zhuǎn)的走了,挽明月松了一口氣,可算確定自己再也不會出現(xiàn)在門主備用女婿的序列。

    后來熟了,才知道她爹就是因為母親年紀(jì)長上去,不及初見時漂亮,由而漸生嫌隙,她不愿意重蹈覆轍,十一二歲便用了珠圓蠱,無形中擋了不少貪圖名分的男人。

    之后也不知怎么回事,白瑛并無將他重用的意思,只擱在身邊,當(dāng)個嘍啰使喚。

    龍門會半年多后,六月份,還是在洛陽城,挽明月請那時剛下山,剛加進殘燈暗雨樓的韓臨、上官闕兩人也吃了半頓飯。

    挽明月那時的資歷還是小魚小蝦,顯然沒如曾經(jīng)寄去的信里自夸的發(fā)達。盡管無蟬門門主白瑛像是很看得上他,帶他來洛陽商討圍剿紅嵬教的事宜,但她很公平,他和別的小輩是一樣,一樣只能守在高大華貴的酒樓外頭,一樣喂蚊子。

    也恰巧,恰巧殘燈暗雨樓的樓主同樣公平,恰巧分配也正蝦兵蟹將著的韓臨和上官闕蹲在外頭喂蚊子。

    殘燈暗雨樓樓主江水煙相當(dāng)有故事。那時他也還不叫江水煙,叫江承恩,承君恩待。祖父和父親都是武官,皆是英勇有膽略的人,領(lǐng)軍廝殺于最兇險的前線,民間很有名聲。可惜直到死在拼殺的戰(zhàn)場上,也并未謀得多高的職位。江樓主的父親死得早,可他謹(jǐn)記亡父同幼時的他說過的話,適逢二十多年前西域?qū)覍襾矸福麧M年紀(jì)后義不容辭參軍。

    十年行伍,都道虎父無犬子,他名聲鵲起,有了妻兒和家庭。三代人的拼命終于搏來皇帝的一眼青睞,將一支西征隊伍交給他,盡管兵少馬瘦,但這刻的祖上榮光令他到父親墓前拜過,回到家興奮得無眠。造化弄人,后方糧草中斷,頑抗一月后終究還是被捕。

    那時他舉降的消息傳得滿城風(fēng)雨,皇帝大怒,下旨殺了他的妻子幼兒以及老母。他在獄中不知家中變故,硬骨頭到底,最終瞅準(zhǔn)時機逃出來牢獄,風(fēng)餐露宿到了漢人的邊界,才知家中只余自己一人。

    這番冤孽后來自是人人皆知,可皇帝,九五之尊的皇帝怎么會承認自己的錯誤,甚至主張錯殺他全家的官員也都一個都沒有受罰。只為他加官進爵,賜田地金銀,那些曾經(jīng)祖父和父親苦苦追逐的,聊做補償。

    江承恩一樣都沒接受,他的母親,他的妻子兒子,誰能再還給他?

    出了廟堂便改了姓名,一并棄去從前那個諂媚的名,以亡妻名字中的煙與兒子名字中的水為自己的姓名,隨即進入江湖,創(chuàng)建殘燈暗雨樓,至今與朝廷仍是關(guān)系緊張。

    韓臨和挽明月一合計去年那個吃飯的約定,換崗的空當(dāng),跑去不遠的攤販那里要了一盆麻辣龍蝦。挽明月去打了聲招呼,從酒樓里弄出來點冰好的葡萄汁,就著豁了口的破瓷碗嘬。

    在洛陽六月份悶熱的某一天,挽明月在路邊河岸邊支起的那個小攤上和韓臨一邊嗦蝦。

    韓臨被葡萄汁中的冰塊冰到牙,斯哈斯哈吸了兩口六月的熱氣:“我的信你都沒有回,好些字我還專門查了怎么寫的。”

    挽明月便將那些日子受的那些累和苦,走的那些彎路同他講了,又說你們倆挑了殘燈暗雨這么個大門派也好,至少不用遭人欺辱。

    韓臨用肘輕捅一邊吃不來辣,叫了盤醬牛rou的上官闕:“師兄選的。”

    挽明月不知他們兩個回去之后怎么調(diào)整的,見上官闕此時情緒挺平穩(wěn),人不像當(dāng)時從洛陽回去時那般落魄失神,和從前相比,好像也沒什么大變化,只是看向韓臨的次數(shù)多了一點。

    但這也可能是半年多不見他們兩個,便發(fā)覺怎么樣都是新鮮的,比如他覺得韓臨這時比以前有主見很多,也不是事事順著上官闕。

    只是天公不作美,蝦剛吃兩口,雨就劈頭蓋臉砸下來。他們把碗里的葡萄汁一口氣悶了,冰得歪牙咧嘴,抱著那盆蝦躲回到那所酒樓屋檐底下。

    洛陽的這場雨下得真大,河岸的水幾乎要漫出來,路上涌著齊膝深的水,滿街風(fēng)聲雨聲。隔著一堵墻,屋內(nèi)的胡琴琵琶,樓上的商議聲吵架聲他們都聽在耳朵里,清晰又吵鬧。

    他們倆抱著那盆蝦蹲在最上一級臺階上,你一只我一只,蝦殼吐進階前湍急的水流里,上官闕靠在墻邊,告誡韓臨別吃太多,當(dāng)心明天上火。

    三人望著遠處昏昏沉沉的天和漫天漫地的雨,過著迄今為止的人生中普通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