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差一趟，終于把很多異地難以協調的問題解決掉了。費爾南和宋黎總算松了口氣，向傅翌明匯報現在的進度和下個季度的規劃。

    “可以。”傅翌明頷首認可，“不過，監視效率的部分還需要再細化，你們可以去和星瀚科技的老板聊聊。”

    “那家在萬神殿產業園蓋了好幾棟辦公樓的材料公司？”費爾南挑眉，“他們倒是發展得很快。沒記錯的話，前段時間還中標了好幾個政府項目。”

    “背后是皇帝陛下。”

    “果然……希望這位‘老板’不要太難約。”正事匯報完了，費爾南關掉投影，收拾東西的間隙隨口閑聊幾句，“說起萬神殿，你們這些在那里長大的孩子會不會很不爽？好好的家硬是被折騰成了工業園。”

    宋黎一愣，傅翌明居然是在萬神殿區長大的。

    可他是傅家的alpha，傅振海的兒子，應該在白露貴胄區的傅家大宅長大才對……

    傅翌明沒什么情緒，“我還好，對那邊沒什么感情。而且房子還可以升值。”

    “那還不錯。我叔叔家的老宅附近本來是一個小花園，結果現在被推掉蓋辦公樓，他已經被吵得要搬家了。我的情人也打算把那里的房子賣掉。”

    宋黎再次愣住。還好費爾南和他坐在相同的方向，看不見他的表情，才不至于太失禮。

    費爾南這樣濃眉大眼的居然也養情人！

    真是看錯他了。

    “我們這位陛下……”傅翌明想起了什么，搖了搖頭，“以后拿貴族開刀的事只會更多。”

    “連你們傅家都拿陛下沒什么辦法，我們這些普通家族就只能任由宰割了。”費爾南合上電腦，“時間不早，先回去了。”

    “嗯。宋黎，你留下。”

    宋黎剛將筆記本合上要走，聞言立即又坐下。宋黎問道，“是日程有什么變化嗎？”

    “后天晚上的電話會再協調一下時間，我剛接到電話，需要回家吃頓飯。”

    “好的。”

    “剛才怎么那幅表情？”

    傅翌明坐在對面，宋黎剛才的驚愕神情被他看得一清二楚。宋黎有些尷尬，“只是……感覺費爾南不像這樣的人。”

    宋黎這點小心思被傅翌明看得一清二楚。傅翌明無奈道，“是不是沒有人和你說過，對于貴族而言，‘情人’是一份需要履行的公務？”

    宋黎沒有貴族朋友，還是第一次聽見這種說法，“……公務？”

    “更為穩固的利益交換罷了。單身的alpha和omega是家族資源中很重要的一部分，如果需要更深層次的合作，兩個家族就會選出還單身的AO締結一種被稱為‘官方情人’的關系。AO之間臨時標記，向外界釋放出結盟的信號，也可以互相度過發情期。”傅翌明解釋道，”所以，你的存在意味著我不再是傅家的單身alpha，不需要再履行這種公務。”

    宋黎突然想到了什么，問道，“所以以前你被拍到的伴侶，都是這種官方情人嗎？”

    傅翌明的表情頓時變得玩味起來，“你搜過我的‘前任’？”

    “……”宋黎語塞。

    不過，為了逃避官方情人而主動去找的情人——姑且稱為“戀愛對象”，也不過是另一種意義上的“官方情人”罷了。

    見宋黎不說話，傅翌明笑了，“除了你之前見過一面的鄭思清，剩下的都是。”

    宋黎又想起了那個黑發黑眸的美麗omega。首相的小兒子，omega步兵，無論在哪里都是眾人中心的天之驕子。

    只有這樣優秀的人才能站在傅翌明身邊吧……

    自從知道傅翌明真實的睡眠狀況后，宋黎總是莫名其妙地產生諸如此類的奇怪想法。

    “咳，我知道了。那我繼續工作了。”

    話題走向了奇怪的死角，宋黎收起筆記本，微微欠身離開。可剛回到自己的工位沒多久，內線電話響了。

    才剛交待完工作的事，大概率又是傅翌明一時興起打來的電話——他不忙的時候，很喜歡玩打電話確認自己助理在不在的無聊游戲。

    宋黎有些無語，“我在。還有什么事嗎？”

    對面卻是一個女人的聲音。

    “是換了助理嗎？請將電話轉接給傅翌明。”

    軍部高官在工作時間里不允許有個人通訊，只有加入白名單的人可以通過內線通訊聯系。宋黎連忙向對方致歉，將電話轉給傅翌明。

    不過……這個聲音居然有些熟悉。

    為了做好刑警，宋黎會有意識鍛煉自己記人識人的能力。只要不是太久沒有見過的人，都能很快想起來對方的相貌、名字、體型和聲音。但宋黎想了半天，都沒有將這個聲音和自己見過的人對上號。

    也許只是聲音相似罷了，宋黎沒有糾結太久，繼續去和費爾南對接工作了。

    “媽？”

    對面聽起來有些生氣，“你怎么這么久都不給我打電話呀？”

    算了算日期，竟然已經一個多月了。

    和宋黎住在一起，時間居然比平常過得快了些。傅翌明連忙道歉，“是我的錯，最近……比較忙。你在海濱星系玩得怎么樣？現在應該經常刮風吧。”

    “果然有男朋友就忘了mama了。用不著關心我，你老媽還沒到玩不動的年紀。”傅翌明mama冷哼一聲，直奔主題，“周姨說你干給她發工資又不讓她去上班，心里過意不去，來找我辭職了。我沒同意，讓她去家里其他的房子打掃一下。她說你現在和一個beta男孩住在一起，你怎么不告訴我？”

    到底還是被她知道了。對自己母親刨根問底的性格再了解不過，傅翌明頓時頭大起來，“只是不想在傅家被塞過來一個又一個的情人罷了。那么多單身alpha，非要每次都把我推出去。”

    “推你出去還不是因為人家小O看上你了。真的只是為了逃避這些嗎？我不信。”

    “……真的。”

    “我只是好奇嘛，你干嘛這么防著我……唉算了算了。”傅翌明mama換了個思路，“我在這邊玩膩了，過幾天就回家，我們一起吃個飯吧，帶著你的小男友。”

    傅翌明無奈道，“……媽。”

    “不問為什么，見一見總可以吧？”

    母親和宋黎絕對不能見面。傅翌明只能用強硬的態度推脫道，“他比較害羞，你們還是過一段時間再見面比較好。”

    “……你這孩子還是這么沒勁。”

    母親氣呼呼地掛掉電話。

    傅翌明不由扶額，當時還不如和宋黎說些只有zuoai才能解掉藥性的謊話。可后悔也是一瞬間的事，傅翌明再清楚不過，只有用現在這種不光彩的方式，才能將他留在身邊。

    宋黎就坐在門口，乖乖聽從他的調遣。只要出門就會見到他，打個電話就可以聽見他的聲音，甚至可以隨時叫他進來zuoai，哪怕被侵犯得再深，也不敢掙扎，只能紅著眼眶輕輕地嗚咽著。

    這樣的生活不會持續太久。等他挖出更多信息、或者見到自己母親……宋黎很聰明，也很清醒，他早晚會發現。

    戲謔的是，十年前mama念叨著要把管家房賣給一個三口之家的時候，自己一直是不同意的。

    程竣一直在觀察自己的新鄰居。

    家里的房子是自己還沒出生的時候，傅家的那個血緣上的父親花了大價錢買下的，是當時萬神殿區最頂級的觀景樓盤，一層只有一戶，就連角落里附帶的獨立管家房也有70多平。

    從出生一直到高中快畢業，和大多數家境優渥的小孩一樣，程竣從來沒有過鄰居。

    程竣一直不同意mama賣掉管家房。雖然畢業后自己就會住校、mama也會將這個二十年的老房子置換到新一些的小區，但哪怕只剩幾個月的時間，程竣也不想生活中出現哪怕只是打個照面的陌生人。

    程竣幾近于病態地審視并防備著所有陌生人。

    可他的新鄰居和他在同一所高中上學，每天坐同一班快軌往返于家和學校之間，擁有和他幾乎一模一樣的生活軌跡。于是，程竣便有了契機，開始默默觀察著這位他居然并不排斥的鄰居。

    他是一個很好看的beta，看起來有些內向，不會主動和人搭訕，可別人和他說話時卻有問必答。他也沒有什么戒備心，毫無城府，什么心事都寫在臉上。

    是善良又溫柔的人。

    是程竣的生活里……很少會出現的人。

    那些眼高于頂的傲慢貴族全然不同，宋黎從來不會考慮身份，財富，和任何浮于表面的東西。他有著小動物一樣敏銳的直覺，他的目光會透過被精心修飾過的皮囊和形形色色偽裝，注視著最赤裸的靈魂。

    等程竣意識到自己對他產生莫名的親近感的時候，已經半真半假地將自己家里的事都告訴他了。

    程竣沒有完全和宋黎說真話。可他總覺得，就算宋黎知道自己是一個見不得光的私生子，也不會像其他人一樣輕視或嘲笑他。

    一來二去，倒真的成了朋友。

    最起碼程竣是這么以為的。

    所以，他知道宋黎被老師拉去參加合唱團比賽，會鬼使神差地翹了課去看，在臺下默默給他加油——其實臺下那么多人，黑壓壓的一片，宋黎也看不見他。

    家里的房子很快就被mama處理掉了，等程竣參加完最后的畢業典禮就會搬走，把鑰匙交給新的房主。程竣打算搬走之前和他的朋友告個別，但是一連幾天都沒有看見宋黎。

    那個時候通訊還沒有恢復，程竣只能等。一直等到搬走前的最后一天，終于忍不住去敲了鄰居的家門。

    “阿姨，宋黎在嗎？”

    開門的是宋黎的mama。

    程竣第一次見到她。宋黎顯然遺傳了母親的美麗容貌，甚至還要更好看一些。程竣偶爾會聽宋黎談起自己的mama，很愛嘮叨，是馬馬虎虎的性格，但是在照顧宋黎的事情上卻細心得很。

    宋黎mama有些抱歉地道，“他最近都不在。小黎想考軍校，現在終于放假了，他爸爸帶他去參加暑期集訓了。”

    程竣有些失落，“我家要搬走了，本來今天是想和宋黎說聲再見的……您請等一下。”

    通訊過幾年就會恢復，很多同學都在提前注冊喜歡的數字。程竣有些慶幸，還好自己也申請了一個。

    家里已經快被搬空了，程竣只能將打包的紙箱剪下一塊，工工整整地寫上自己未來的電話，交給宋黎mama，“這是我的電話，麻煩您交給宋黎。通訊過幾年就要恢復了，到時候我們可以電話聯系。”

    程竣還記得宋黎mama溫柔的笑臉，給自己拿了一盒很好吃的餅干，保證會將電話給到他。

    可幾年后，通訊終于恢復了，程竣卻從來都沒有接到過來自宋黎的電話。

    那個時候的他已經不是高中那個寡言少語的孤僻少年了。他的生活被忙不完的訓練和考試占據，身邊有了譚迅這個聊得來的室友，有了思清，有了更多可以互相理解的朋友。久而久之，“宋黎”這個帶著舊氣味的名字和一個少年的自作多情被新的生活擠到見不到光的角落，被忘記了。

    直到很多年以后，當他失去了作為人所擁有的一切的時候，這個名字和帶著沙沙聲的破舊光屏一起，再一次成為他唯一的光亮，他的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