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臺上有光灑下，宿清穿了一身禮服，西裝剪裁得很好，襯出他筆直的肩胛線，他本就長得高，在臺上一站像個模特。

    魏雪呈看見宿清的胸口別了一枚紅色的鳥羽，羽毛舒張開，一些細(xì)絨的邊緣似乎纏繞了什么東西，許是金線，在舞臺的燈光下折射著光輝，叫人忽視不得。

    燈光暗下去，悠揚的樂聲響起來，是鋼琴手。

    鋼琴手身著裙擺及地的黑色禮裙，只露出一個纖細(xì)的背影，裙上點綴著星光般的細(xì)閃，光打到她身上，她宛如夜時墜落人間的神女。

    前奏聲結(jié)束，宿清開嗓，他的嗓音一向磁性溫柔，前兩句音調(diào)起伏不高，像是在念一首詩。

    嗓音與傾斜出的婉轉(zhuǎn)樂聲融合在一起，唱出一股恬淡的期盼意味，夢一樣的：

    “I　will　arise　and　go　now，and　go　to　Innisfree1，

    （我將要動身前去了，去往茵夢湖島）

    And　a　small　　build　there，　of　d　wattles　made；

    （在那兒用泥土和木籬搭一個小屋）

    Nine　bean　rows　will　I　have　there，　a　hive　for　the　honey　bee，

    （種幾排豆子，養(yǎng)一窩蜜蜂）

    And　live　alone　in　the　bee－loud　gde.”

    （獨居在蜂群高鳴的林中）

    他是男領(lǐng)唱，結(jié)束后宿清將目光投向身旁白色禮裙的女領(lǐng)唱，是宋詩藍(lán)。

    隨著歌聲的漸弱，宿清身上的光逐漸熄滅，宋詩藍(lán)那邊亮起來。

    宋詩藍(lán)的眼角如淚光一樣貼了水鉆，胸前有一片金黃色的鳥羽，和宿清是對應(yīng)的。

    “And　I　shall　have　some　peace　there，　for　peaes　dropping　slow，

    （我將在那兒安享靜謐，安寧如朝露緩緩降臨）

    Dropping　from　the　veils　of　the　m　to　where　the　cricket　sings；

    （從清晨的霧靄降至蟋蟀的吟唱）

    There　midnght‘s　all　a－glimmer，　and　noon　a　purple　glow，

    （午夜里萬物隱約，正午紫光熠熠）

    And　evening　full　of　the　li’s　wings.”

    （黃昏則盡是紅雀的翩翩羽翼）

    在她的最后一個音節(jié)落下時，一段大提琴聲交織了進(jìn)來。

    提琴聲醇厚深遠(yuǎn)，原本輕柔的鋼琴聲因為它的加入竟顯得哀傷了起來，兩股樂聲像兩條絲線纏綿。詩人夢醒了，在浪漫和現(xiàn)實之中去尋找他的夢。

    舞臺上靜謐的黑，只有鋼琴手的頭發(fā)垂落下來，雙手靈巧地在琴鍵上拂過，至于大提琴手在哪兒？眾人根本看不見。

    但就在某一瞬間，燈光驟然亮了一束。

    并非是逐漸亮起的，而是白雷一般乍起，宿清應(yīng)當(dāng)早就知道，他閉著眼睛，不叫燈光晃著自己。

    他在演奏，大提琴在他手上，樂聲在琴弦上流淌。

    當(dāng)光不再突兀，宿清慢慢睜開他那雙灰色的眼睛，這樣一個神情使他如虔誠的朝圣者，他朝黑暗的觀眾席投去視線——

    是坐在這里的吧？魏雪呈在看他。

    赤色鳥羽在明亮的光芒下像燒了起來，令人移不開眼——一團(tuán)心口處燃燒的火，他像燃燒一樣靜然發(fā)光。

    舞臺的周遭是黑的，除了臺前角落的鋼琴手外，臺上便只有宿清是最顯眼的。

    這一段演奏終了，合唱聲起，他們唱：

    “I　will　arise　and　go　now，for　always　night　and　day.

    （我現(xiàn)在就要動身前去，永遠(yuǎn)停留在那里）

    I　hear　ke　water　pping　with　low　sounds　by　the　shore；

    （因為無論晝夜，我都聽見湖水拍岸的低吟）

    While　I　stand　on　the　roadway，　or　on　the　pavements　gray，

    （當(dāng)我佇立在車流路上，抑或灰色的人行道時）

    I　hear　it　in　the　deep　heart‘s　core.”

    （我都在靈魂深處，聽見它對我的呼喚）

    曲子被改動過，加了聲部的起伏和三重唱，愛爾蘭民謠被搬上舞臺，從聽覺的享受變成了視聽的盛宴。

    魏雪呈怔然看宿清，只覺得自己要瘋掉了。

    謝幕了，是壓軸曲目，因此燈光不再昏暗，將會在他們的演出結(jié)束后統(tǒng)一亮起來。

    梁禮秋輕輕鼓掌，分明大家都在鼓掌，可偏偏她的鼓掌聲在魏雪呈耳里無比清晰。

    一聲一聲，好像一個一個摑在他臉上的耳光。

    鋼琴手轉(zhuǎn)過身來，手放在胸前鞠躬致謝，其他人則是定點。

    劇院里亮堂堂的，宿清朝A區(qū)看過去。

    一排3列……他的眼神錯愕頓住，宿清沒有在那里看到魏雪呈。

    他看見了梁禮秋，梁禮秋噙著一抹笑，對他微微頷了下首。

    退場，評委組將在討論后給出分?jǐn)?shù)，參與比賽的演出人員可以去比賽席休息等候。

    宿清沒來得及換衣服，直直往A區(qū)奔過來，梁禮秋見他跑過來，訝異道：“小清……”

    “他人呢？”宿清打斷她的話，聲音像從喉嚨里擠出來的一樣，“他去哪兒了？”

    梁禮秋不料他會是這個反應(yīng)，驚詫地朝后看了一眼，想到宿清說的應(yīng)該是魏雪呈。

    是叫魏雪呈吧？

    梁禮秋指了指出口：“看他往那邊走了……”

    話沒說完宿清就追了出去，梁禮秋饒有興致地看他的背影，而后方栩栩跑來。

    方栩栩怪不好意思：“jiejie，待會兒關(guān)關(guān)也和我們一起，我們坐一個車。”

    梁禮秋應(yīng)他：“好。”她又想到什么，問方栩栩，“你上次和我說的，你清哥女朋友是誰？”

    方栩栩“唔”一聲：“衛(wèi)雪，我看清哥不像鬧著玩的，但之后就沒見著她。”

    梁禮秋卻“噗”地笑了一下。

    方栩栩傻乎乎地看著她：“怎么了？”

    “臉頰上有顆痣？”梁禮秋問。

    方栩栩點頭：“是啊，還挺漂亮的——但肯定jiejie最好看啦！”

    梁禮秋眼里有點難以置信，又覺得剛剛那個小男生看起來很溫順，要是叫他穿裙子說不定他真會穿吧？

    她眼睛促狹地笑：“這就有意思啦……”

    “？？”方栩栩?qū)に寂硕歼@么奇怪嗎，“咋了啊？你見到她啦？”

    梁禮秋坐下等分，又捏捏方栩栩的娃娃臉：“回頭jiejie給你買條裙子穿。”

    方栩栩：“？”

    “你不是要追關(guān)語蝶么。”梁禮秋一本正經(jīng)地給他出餿主意，“那你就要給她留下深刻的印象，我建議你穿著裙子給她跳場脫衣舞，她準(zhǔn)能永遠(yuǎn)記住你。”

    方栩栩：“……！”

    特么，神經(jīng)病！

    ……

    魏雪呈蹲在走廊的盡頭，把額頭抵在膝蓋上，又用手臂環(huán)住。

    他本來想跑出去，可魏雪呈發(fā)現(xiàn)自己在哭。

    會被人看到的，遇上同學(xué)怎么辦，會被知道的。

    劇院實在太大，魏雪呈無頭蒼蠅一樣在里面走了幾圈，和安全出口的指示標(biāo)逆向而行，最終到了一條看起來偏僻的走廊。

    他靠在地上，嘴唇咬得泛白，下唇已經(jīng)有兩個深深的牙印了。

    再等一等，魏雪呈想著，等到大家全都走了，他再慢慢地出去，這樣就不會遇到宿清，也遇不到梁禮秋。

    他全部都聽到了，謝幕之后那些客套聲和議論——什么梁禮秋是宿清的未婚妻，什么梁禮秋是真正的豪門大小姐，什么梁禮秋家里是傳承了幾百年的貴族，仙城最富貴的家庭在梁家面前也不過是蹦跶的螞蚱。

    還有人艷羨宿清，說宿家真是三輩子修來的福分攀上梁家，哪怕宿清入贅，宿家都能靠一個“梁”字躺著賺錢。

    梁禮秋與自己真是云泥之別，難怪梁禮秋看到他也面不改色，還能大度地給一個座位。她是怎樣想的呢？魏雪呈心想，他在梁禮秋眼里是跳梁小丑吧。

    梁禮秋的每一個舉動，都是對他無聲的諷刺。

    魏雪呈越想越難堪，蹲在地上就像生了根，一道腳步聲靠近，魏雪呈看到一雙切爾西靴停在他面前。

    靴子主人蹲下來，把他的頭發(fā)撩到耳朵后面別起來：“……別哭了。”

    魏雪呈打了個顫，騰地站起來慌不擇路逃竄，宿清甚至還被他撞了一下。

    剛邁腿跑了沒幾步就聽見宿清在后面喊他：“魏雪呈！”

    魏雪呈攥緊衣擺，衣服被捏得皺巴巴的，腳步慢了幾下，又撒腿跑起來。

    不能留下，太丟臉了——人家是要結(jié)婚的，他留在這里做什么，給人當(dāng)伴郎嗎？

    魏雪呈猛然想到宿清說過的話，他說“你可以把我當(dāng)成男朋友”。

    腦子空前轉(zhuǎn)這么快，魏雪呈很快發(fā)現(xiàn)宿清從來沒承認(rèn)過他們是戀人的關(guān)系——是狗，主人和他的玩物，說好聽點是豢養(yǎng)的小狗，說難聽點就是性奴隸，用來消遣的。

    至于喜歡與愛意，那些是床上的規(guī)矩，也是調(diào)情話，沒有清楚說明過“在一起”就全是假的。

    這些明明魏雪呈一開始全都知道，但宿清為什么要逼他什么都交出去？他把自我、自尊、愛和心毫無保留地給出去，結(jié)果被當(dāng)頭一棒打醒。

    要死了，呼吸困難，胸悶心悸。

    魏雪呈體力不如宿清，跑了沒多遠(yuǎn)就被宿清從后面拽住手。這么碰一下魏雪呈再也抑制不住聲音，一聲變了調(diào)的哭腔從口里溢出來，尖銳又嘶啞。

    魏雪呈只想找個暗無天日的地縫躲起來，手上的血液仿佛被心臟為了維持運轉(zhuǎn)暫時抽走了。他一雙手冰得可怕，腿是發(fā)軟的，整個人都站不太穩(wěn)。

    宿清圈著魏雪呈的腰把他抱進(jìn)懷里：“不要跑啊，我找了你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