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人飛機平穩(wěn)地降落，遲夜微微側(cè)身，護著身上披了一件薄外套的殷默下了臺階。

    西西里島的天陰沉沉的，對于一個常年生活在亞洲東海岸邊的人來說，一下子有點難以適應(yīng)。遲夜注意到殷默下意識吸了吸鼻子，像是在嗅什么味道，溫聲解釋：“西西里的天氣確實一般，好在榮意那裝了調(diào)控系統(tǒng)，住進去會稍微舒服一些，我們過去花不了太長時間，或者你可以在車上瞇一會。”

    潮濕的空氣和陰沉的天空難免讓人心生壓抑，殷默心里裝著事，沉悶地往前走，聽到耳邊傳來聲音，也只是發(fā)出一聲鼻音應(yīng)了。這一聲敷衍的鼻音倒不像殷默之前的風(fēng)格，遲夜看了身邊人一眼，沒再說話。

    遠遠地看到了來接機的司機，遲夜對他有點印象，是經(jīng)常幫榮狷辦事的一個小弟。

    那小弟也是個有眼色的，知道兩位主子坐了那么久的飛機，還有時差，臉上已經(jīng)帶了倦容，便識趣地沒多話。只在兩人走近之時上前一步，半鞠躬，“兩位先生好，我是狷哥派來的，稍后會直接送二位到老板住處。”

    說完，車門已經(jīng)打開，后座也準備了薄毯等物品。

    也許是在飛機上情緒起伏太大，也許是坐飛機太久時差沒倒過來，也許只是單純的不想和遲夜說話，殷默一上車便歪過頭，朝著防彈車窗睡了過去。遲夜默默幫他搭上薄毯，又低聲囑咐司機開穩(wěn)點，才稍稍放松了神經(jīng)。

    其實，他又何嘗不累呢？

    滿心歡喜地來見殷默，卻撞破一場“jian情”烏龍；尷尬的重逢還沒處理好，便又主動揭開了埋藏多年的傷疤；自己的愛人還沒追到手，現(xiàn)下還坐了幾個小時的飛機，趕著去看看榮意和榮狷。饒是遲夜再怎么精力充沛，一時間，也疲憊地捏了捏眉心，在一片寂靜中消化了那一聲嘆息。

    小弟開車很穩(wěn)，殷默醒過來的時候，還恍惚間以為自己又在津城出租屋的躺椅上睡著了。直到聽見遲夜的聲音，才猛地清醒過來，坐直了身子，把滑落的薄毯放在一邊，又胡亂抓了抓頭發(fā)，面上還帶著幾分剛睡醒的迷糊勁。

    “到了？”

    遲夜點點頭，“醒盹了嗎？”

    殷默慢半拍地應(yīng)了一聲。

    好在正是中午，外面沒什么風(fēng)，雖然沒太陽，也算不上冷。

    剛一進門，廚房里就傳來榮意一臉串的驚呼：“哎哎哎小心小心！”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緊接著便是榮狷擔(dān)憂中又帶著幾分無奈的聲音：“主人，砂鍋不是這么端的，要不您戴副隔熱手套也成。”

    “快躲開！”

    遲夜和殷默剛掛好外套，往餐廳走去，便瞧見榮意端著一個冒著熱氣的砂鍋從廚房走了出來，榮狷跟在他身后，眼疾手快地上前一步，幫他挪開擋路的椅子。

    “遲先生，默少爺。”

    還是榮狷先注意到客廳里多了兩個人，主動打了招呼，榮意這才回過頭來，打趣道：“呦，你們兩位大駕光臨，我這蓬蓽生輝啊。”

    殷默和榮意榮狷的關(guān)系到底還不錯，此時也只能紅著臉打招呼：“意哥，狷哥，別拿我開玩笑了。”

    榮意還想再說什么，卻被一屁股坐下的遲夜開口斷了話頭：“我以為你要玩脫，特意坐飛機趕過來看熱鬧，合著熱鬧就是你榮大少爺也開始下廚了？榮狷，記得給我報銷油錢，從榮意賬上出。”

    榮意撇撇嘴，不以為然道：“熱鬧你是看不成了，不過我倒是能看某人的熱鬧。”

    他意有所指，無非是說遲夜和殷默又搞到一起這事。遲夜怕殷默被他這么一說，好不容易答應(yīng)給自己機會的，又臨時反悔，忙轉(zhuǎn)移話題。

    “我說，這粥是你煮的還是榮狷煮的？”

    榮意接過榮狷盛好的粥碗，一挑眉：“怎么，有區(qū)別嗎？”

    遲夜嗤笑一聲：“是沒區(qū)別，反正就算是你做的，也是在榮狷的指導(dǎo)下做的，至于指導(dǎo)了多少，嘖。”

    榮意這下可有底氣了，拉著剛給幾個人盛好粥的榮狷坐在身邊，“這還真是我自己獨立完成的，不信你們問榮狷。”

    遲夜更是不屑：“問榮狷？問榮狷還不如問你，反正你說什么他都說是真的。”

    榮狷瞧著榮意佯怒，還是出聲解釋了一句：“確實是主人自己做的。”

    只不過做成功之前難免有五六七八次失敗了。

    殷默沒工夫搭理他們兩個人的無聊斗嘴，低著頭專心喝粥。他們兩個人在飛機上都沒什么胃口，只喝了一點水，方才還沒覺得，現(xiàn)在聞到溫暖的香味，一下子就餓得前胸貼后背了。這粥熬得稀爛，rou香和米香交織在一起，幾口下去，殷默郁悶的心情和略有不適的胃就都舒服了。

    他之前在書上看過一句話，大意是人生中十之八九的不如意只有兩個原因，一個是沒吃飽，一個是沒睡好。看到的時候還沒覺得有什么，現(xiàn)在想來，真是誠不我欺。

    午飯后，榮狷帶著殷默去了專門為他們布置的房間，兩個人說悄悄話去了。而遲夜則是和榮意去了書房。

    窗外，漸漸有了陽光，屋里就顯得沒那么壓抑。榮意一手撥弄著榮狷精心挑選的他叫不出名字的小花，沉默良久才嘆息了一聲。

    “遲夜，你知道我的，玩人從不手軟，也好像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心疼。可是那天，我真的在某一個瞬間覺得，我可能要永遠失去他了。”

    遲夜沒說話，只是坐在一旁，靜靜地聽著。他知道，榮意現(xiàn)在需要的，不是他的安慰，而是一個傾聽者。

    “你不知道我抱著怎樣的心情，說出想和他結(jié)婚的話，可是他拒絕得那么干脆，仿佛我跟他只是陌生人。可是我冷靜下來之后，更氣的是，他有什么事非要瞞著我呢？我從出生起他就已經(jīng)在我身邊了，我以為我們熟悉彼此的所有，我們彼此信任，彼此依賴，我以為只要我們兩個想在一起，沒有什么可以攔得住。但偏偏有什么事，他寧可藏在心里，寧可被抽死，也不肯向我吐露半個字。當時我只顧著生氣，可現(xiàn)在回想起來，又何嘗沒有一種失去他的預(yù)感呢？”

    窗外的陽光落在榮意淚濕的臉龐，像是安慰這個無聲哭泣的男人。

    “我真切地感受到我要失去他了，是在看到體檢報告的時候。我從來沒想過，他那么一個看上去，強壯能干的人，居然會得了這么重的病。他在我的自以為是里，可能三餐不規(guī)律，可能咖啡不離手，可能靠能量棒充饑……要從普通的胃病，熬成胃癌，他又忍了多少疼？他藏起體檢報告的時候，挑選培訓(xùn)所謂接班人的時候，拼著命陪我玩最后一場游戲的時候，是怎樣的心情？”

    “幸好，幸好還來得及，幸好有人能救他。”榮意隨手抹了一把臉，轉(zhuǎn)過身對遲夜說道，“相守太難了，所以，一定要珍惜和心愛的人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