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總要承認的。

    夜星于他來說，是不一樣的存在。

    在他給夜星買那支撥浪鼓時就該意識到的。

    幼姆似乎是想將孩子交給他抱一抱，只可惜加里鐵青著臉沒反應，一旁的卡萊笑了笑接過，打趣道：“你先下去吧，這里有我?！?/br>
    等幼姆走后，加里不冷不熱的說，“別做多余的事。”

    卡萊哀嘆一聲，心想這個弟弟是跟著母親才變成了這樣，他不該是這樣冷淡的一個人的。

    阿爾卡娜星的夜景很美，恒星環繞，夜里會有極光，而‘夜鶯’又位于地面幾千公里的半空，所以抬頭就能看到這漂亮的奇景。

    院子里幽靜落寂，有人工螢火蟲，一閃一閃的。

    加里瞥了一眼他懷里的男嬰，眼神有些猶豫，張了張嘴想說些什么，最終只是將手中的紅酒一飲而盡。

    黑色風衣被夜風撩起。

    “要抱抱夜星嗎？加?！笨ㄈR·蘭切爾走近了幾分，其實在此之前他也以為自己會單純地拿這個孩子當做研究對象來對待，可是看到這么漂亮可愛的小孩之后…他也有些于心不忍。

    看到夜星就好像看到了小時候的加里一樣，那時他們的父母聚少離多，母親又是個女強人，生完孩子之后便找保姆照看加里，卡萊是看著加里長大的，一直到他們的父母離婚…

    隨后，他這個弟弟便改為了母姓。

    加里·路。

    “你最好好好做你的工作，雖然你是我的兄長，但目前為止，我們還是同事關系，我有義務監督你?！奔永飳⒓t酒杯重重放在一旁的桌上。

    他看起來有些生氣。

    卡萊也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這段時間去哪了？你不知道聯合會找了你多久，他們都以為你…”是執行任務時死亡了。

    若不是系統的生命顯微器還有反應…

    一個多月。

    都沒有加里的蹤跡。

    他的眸色淡了淡，眉心一直蹙著，顯然不想談論此事，只敷衍道，“受傷了，被人撿回去療傷，你也知道，第九區很窮，醫療設施不全?！?/br>
    話音剛落，小孩的哭聲也應接而來。

    “嗚哇——”

    哭的讓人糟心。

    加里頓了頓，微微撇開目光，語氣也冷了下去，“能讓他閉上嘴嗎？”

    卡萊無奈地苦笑一番。

    他道，“小孩子哭是很正常的，說明身體很健康?！?/br>
    加里的眉眼冷冽，平時總是不茍言笑，連面對別人送來的美女也從不看一眼，基本沒什么表情，此時卻因為孩子的哭聲略帶煩躁的表情，“給他做個手術，把眉心的紅痣去除。”

    卡萊：“這…他還太小?！?/br>
    言外之意現下不太合適做。

    但加里等不了太久，他不允許這個孩子帶著那顆痣生存在自己的家里，“現在就做，我不想看到那個東西。”

    卡萊無奈地嘆了一口氣，“好?！?/br>
    手術期間加里就等在醫療室外面，只不過在等待途中接到了中心區特別報道，中心區的武器庫發生重大爆炸，死傷慘重。

    有貧民潛入，偷盜了數件裝備。

    現場被抓的有五人。

    加里的目光落在‘五人’那幾個字眼上，顯示屏一分鐘之后熄滅，而他手中的煙也燃到了盡頭。

    他點了點終端顯示屏，“F－215飛艇?！?/br>
    不一會兒，飛艇出現在院子里，他跳上駕駛室，系上了安全帶，食指又落在啟動按鈕上，語音系統啟動：“F－215，去中心區監控局。”

    中心區是梅若茵管轄。

    這一路上加里都在想著那人會不會被抓住，可到了之后，讓他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審訊室里，男孩即便被打得渾身是傷，依舊昂著頭，挺直了身板兒，眼中帶著憎恨、也有不屑。——是辛奈。

    半撐在桌子旁的梅若茵則是吹了聲口哨，調侃他：“我們皇后區的大搜查官怎么大駕光臨鄙舍了？不去你的溫室待著？”

    兩人關系不冷不淡，但對方說話刺人，加里緊了眉心，半靠在門口，一副無所謂的模樣，“這個人，交給我。”

    他斜眼看過去。

    語氣里都是篤定，拿不到人不罷休的氣勢。

    “憑什么？這個人可是我抓到的?！?/br>
    加里的視線從辛奈眉心處掃過，紅痣不見了，許是用了什么東西遮住，完全看不出是雌化男性。他走近梅若茵，用只有兩個人才能聽到的聲音說，“前陣子，這個人在第九區給我腦袋開了瓢，你說我該不該找他報仇?！?/br>
    說著，他指了指自己右半邊腦袋，那里的頭發明顯比其他地方短一截，隔著發絲能看到上面一道疤，不用特制藥物怕是消除不了。

    他冷哼一聲，隔著桌子掐起了男孩的脖子，目光卻是落在梅若茵臉上，“而且我聽說，梅組長上個月帶了個雌化男人回來啊，就不怕上層知道？”

    “你敢威脅我？”兩人針鋒相對。

    “怎么會是威脅呢？不過就是幾張照片和文件而已，我相信梅組長是不會介意被上級知道的吧？”加里松了禁錮辛奈的手，“這個人，我要帶回去‘好好收拾‘?！?/br>
    “梅組長不會攔著吧?！?/br>
    ——

    雖然梅若茵萬般不愿，可他也不想自己的丑事被發現，明知故犯的那件事被握在手中當把柄，他肯定不會與加里對著來。

    最后辛奈還是被帶回了‘夜鶯’。

    他們到時已接近凌晨四點，院子里安安靜靜的，螢火蟲也都熄了光，躲在花草間。

    醫療室的燈還亮著。

    “你最好別想著逃跑，”加里站在醫療室門口，回頭看著男孩，“梅若茵不會輕易放過你，只要你離開我這兒，下一刻便會被他抓走。”

    他帶人回來也是為了保護他。

    辛奈哦了一聲，便坐在了沙發上，開始打量四周，好像什么都沒有變，距離他離開已有半年。

    加里進了醫療艙，卡萊正趴在桌子上假寐，開門聲驚醒了他，艙內的男嬰還在術后觀察期，“按照你的要求，進行了去除手術?！?/br>
    “美容去疤針也一并打了，用醫療磁器很快就能恢復?！?/br>
    加里眉宇間染上一絲疲倦，他點了點頭，“知道了。另外，辛奈來了，他會在這兒住一段時間?！?/br>
    “你是說…”卡萊有些不確定，一臉震驚，“夜星的爸爸？他怎么會…”

    不是說生下這個孩子之后就不再聯系，以后都不會有牽扯么？

    不過計劃趕不上變化。

    甚至連加里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么，為什么會告訴辛奈中心區武器庫的密碼，為什么會放任他去偷竊，為什么會把人弄到自己的地盤，為什么…

    “你以后不用來了，當然，除了我叫你。”加里下了逐客令，“實驗不繼續了，你回去吧。”

    反正這項實驗是他私心的，還沒有上報星際聯盟。

    數據開了個頭，但是他不想繼續了，無論因為什么，他都不想交出夜星。

    這在卡萊的意料之中，他笑了笑，說，“我知道了，這件事當做沒發生過吧，只是…你小心些，如果需要我幫忙，盡管開口。”

    他們到底是親兄弟，看到自己的弟弟能改變，卡萊是欣慰的。

    人走后，加里在以前的側臥找到了辛奈。

    男孩剛剛從浴室出來，還什么都沒穿，他目不轉睛地盯著，而后從床上拿起那件浴袍丟了過去，“為什么不穿？”

    辛奈唇角勾起一個笑，“當然是勾引你?！彼麚炱鹪∨鄯旁诒蹚澫?，“你幫助了我，搜查官大人，我自然是要給你‘報酬‘的?！?/br>
    這個房間是辛奈以前居住的，但是每日都有人打掃，所以并未蒙上灰塵。

    加里身子一僵，感覺到貼上來的人時，呼吸都亂了，他捏著男孩的肩膀將人推開，“我不需要，別做無意義的事情?！?/br>
    若不是當初腦子一熱，他或許到現在也不會跟人做這種事，辛奈說只跟他一個男人做過，加里又何嘗不是？

    “真的不做？”男孩雙臂攀上他的脖子，笑意盈盈下藏著冷意，“那我就回第九區了。”

    說完還真的要走。

    細膩的手腕被加里抓在手中，觸感真實，男孩是在他身邊的，他咽了咽喉嚨，將人扔到了柔軟的大床上?！白??！?/br>
    擁有一個人是什么感覺，大概就是現在這樣。

    可是即便他擁有了懷中這個人，對方的心也不在這兒，加里第一次嘗到一股無力感。好似靈魂被攪碎了一般，叫人痛不欲生。

    做到一半，辛奈提醒他忘記戴了。

    加里喘著粗氣咬破男孩嘴唇，“做過很多次了，而且我現在只有你一個，不需要?！?/br>
    他明知辛奈何意，卻還是故意曲解。

    后半夜。辛奈熟睡后，他起身又去了一趟醫療室。夜星小小團一只睡在艙內，眉心的紅痣去除之后與普通男嬰一般無二，因為打了麻藥的緣故，不哭也不鬧。

    這種狀態可能會持續三天左右。

    營養液順著針管輸入到小孩體內，這是加里第一次如此認真的打量這個孩子。

    很小、皮膚也很細白，看起來很可愛。

    到現在他也不敢相信，這是他跟辛奈的寶寶。

    隔天，卡萊按時過來，給夜星做了一系列必備的檢查和醫療，遇到辛奈時打了招呼。

    不過辛奈興致不高。

    昨夜他被折騰了將近倆小時，幾乎快到天明，脖子上還有明顯的紅痕，卡萊尷尬的咳嗽兩聲，他沒想到自己這個弟弟這么迫不及待。

    當然，他也不敢妄自揣測兩人如今的關系。

    “蘭切爾醫生，請問你在看什么？我臉上臟了么？”辛奈摸了摸自己的臉，這時加里出去了，所以此刻院子里只有他們二人。

    卡萊收回視線，將夜星的相關數據調了出來，“你還是看看這個吧。”

    因為去除紅痣手術，夜星的身體各項指標驟然降低，特別是雌性激素水平。

    這意味著，男嬰的各項生理機能都在變弱。

    “我看不懂，你直說吧，蘭切爾醫生。”辛奈自小生活在第九區，沒上過正統的學校，所以并不理解那一長串密密麻麻的數據。

    卡萊當著他的面點開了與加里的通訊界面，打了視頻電話過去，簡要說明了因故。

    不到半個小時，加里便趕了回來。

    “什么意思？”加里的語氣變得急促，“是因為手術嗎？”

    卡萊看向一旁坐著的、一副事不關己的辛奈。

    又看向加里，說，“我沒想到，這顆紅痣會引起體內激素變化?！?/br>
    在過去，人人談論起雌化男性都色變。

    又怎么可能會去認真研究這類人，只知道眉心有紅痣的男性是會生孩子的，是人類的恥辱，他們覺得男性主導權利，生子是違背倫理的。

    “如此看來，這顆紅痣就像是一個腺體，連接著體內的生.育.器.官。”

    卡萊繼續分析：“雌化人幼時這里發育不成熟，所以即便是去除，也沒什么影響，頂多體內激素變低，可若是成年雌化男性去除這顆紅痣，恐怕影響會很大，嚴重的會導致死亡?！?/br>
    辛奈一直在聽著他們的談話，此刻也有些明白過來他們說的何意。第九區之前也有不少雌化男人為了不被發現，企圖用刀類尖銳的東西剜掉眉間痣，自然，下場好不到哪兒去。

    那東西就是長在了身體深處，就跟蘭跛刺的果實一樣，拔掉果實周圍的刺后，那果實也長不大了，有的甚至會因為掉了刺而萎縮干枯直至脫落整個樹干。

    加里看著醫療艙里的小團子，問他：“最嚴重的后果呢？”

    “可能會死亡吧?！?/br>
    這是最壞的結果。

    辛奈面色平靜，瞥了他們一眼，“我勸你們最好在他活著的時候做完實驗?！?/br>
    他說這話的時候正在喝茶，下一刻便被加里打翻。

    男人滿臉怒氣的瞪著他。

    “怎么了？不是你們最開始說的嗎？一個實驗品而已，搜查官不會是想拿來當自己孩子養吧。”

    卡萊夾在中間，不知怎么做人。

    加里的怒氣尚未平息，又添了一把火，只是辛奈這話卻戳到了他的心窩里，實驗品確實是他們提出來的，所以這一腔怒火如今無處發泄。

    卻又無可奈何。

    “無論如何，讓夜星平平安安?！边@是他唯一的要求，實驗什么的，去他.媽.的吧。他壓了一下自己的太陽xue，有些頭疼，良久才轉向離開的辛奈，男孩的身影頓了頓，之后又快速上了二樓。

    卡萊忙活手中的藥物配置，突然說，“你剛剛不該那樣對他，加。夜星畢竟是他十月懷胎生下來的，他才是最有發言權的那一個。”

    是么？加里苦笑著收起落寞的視線，“他根本不會在乎夜星。他厭惡這個孩子的到來，他也厭惡我。”

    局外人看的最是透徹，只是卻無能為力。卡萊搖了搖頭，“那只是你以為的?！?/br>
    “厭惡一個人可不是這個表現。”

    卡萊指了指他的脖子，“看樣子你們昨晚戰況激烈啊?！?/br>
    加里頓時變了臉。

    翌日。

    卡萊照舊過來給孩子做檢查，加里正在處理工作上的一些事務，見人要走，關閉了顯示面板，叫住了人：“你覺得哪個星球比較適合養老？”

    卡萊：“？”

    拜托你才剛過三十歲生日，“這好像不是你該考慮的問題…”

    加里低著頭，作思考狀，“不是我。我打算將他們送去別的星球?！?/br>
    阿爾卡娜星雖富裕、強大，可也是階級分層最嚴重的一個星球，雌化男性在這里就是最底層的一個存在，可以被任何人輕視。

    “我建議去S－8434星球，”當然，這只是卡萊個人建議，雖然他是有些私心的，“這里環境優美，而且對于雌化男性的管控沒有那么嚴重?！?/br>
    加里剛剛點開星際分布圖，指尖落在那顆星面上，頓了頓，“S－8434？你是說…”

    “是父親所在的星球?！?/br>
    他們的父母離婚之后，父親唐·蘭切爾便去了S－8434星生活，卡萊也曾在那里完成了學業。

    加里不知在猶豫什么：“可是…”

    卡萊打斷了他：“別擔心有的沒的，你忘記他們為何離婚的嗎？”

    加里沒忘。

    當時父母準備要第三胎，父親很愛母親，但是母親事業心太重了，父親提議去做胚胎移植，他打算幫助母親懷胎，其實一個男人做到這個份上，是很不容易的，只不過母親卻覺得那是一種恥辱。

    她一向看不慣雌化男性。

    ……

    辛奈正在院子里曬太陽，突然一只布偶貓竄了出來，在他腳邊蹭來蹭去，它的腳上沾了清晨草地上的泥水，差點弄到他身上。

    “快走開。”

    布偶貓又想往旁邊的嬰兒搖籃里爬，幸而他反應快，幾乎是下意識就抱起了搖籃里的寶寶。

    等反應過來時，夜星已經在他懷里了。

    這是他第一次抱孩子。

    有些無措。

    或許是血脈相承，抱在手里時他便感覺一股從未有過的暖流從心口劃過，他該是對這個孩子懷有憎恨之情的，這是他一生的恥辱，可…

    正準備送卡萊離開的加里剛好出來，看到他抱著孩子時微微一怔。

    他背對著他們。

    所以看不到神情。

    等到加里到辛奈身邊時，他才注意到男孩哭了。

    他有些慌，“怎、怎么了？”

    男孩在無聲的流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