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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 雨越下越密,打濕了頭發和肩膀,滲進地磚的縫隙里。方明宇感覺自己的視線被雨水模糊,看不清眼前說話的人。 驀地他又想,是他看不清,還是他不愿看清不愿聽見? 他聽見了陳柏屹說要結束這段關系,聽見了自己長久的堅持與期待再一次被人打碎。就像一朵被雨水過度沖刷的玫瑰,殘敗又破碎,就連一丁點兒浪漫都變得難堪。 方明宇不自覺挪動了一下腳步,下意識想去握住陳柏屹的手,將人拽進懷里。可下一秒他又想起,對方好像并不樂意接受這樣的接觸。 “所以……”他聽見自己稍微嘶啞的嗓音響起,像是在竭力挽留也像把人越推越遠,“你又想丟掉我了是嗎?” 心里那點可悲的憤怒與不甘突然燃起,將他整顆心都灼得發燙又疼,他上前走幾步,一把攥緊陳柏屹干瘦的手腕,將人拉進附近的小巷里,狠狠地摔在那水泥墻壁上。 街角一隅,他們曾經在落日余暉下相擁接吻。那時候陳柏屹問他,有這么喜歡我嗎?他說,有。而陳柏屹至今還記得兩年前那個耳根緋紅,眼里流轉著光彩的男孩兒。 如今時間一過,地點一變。相似的場景,他們不再是相擁而吻,不再是甜言蜜語,只剩下爭吵與拉扯。 陳柏屹悲哀地看著他,心里那點期待早以被方才那番話抹去。余下的,只有死灰般的無奈與懊喪。 是他做錯了。陳柏屹將這一切攬在身上。 如果他一開始沒有出手相助,沒有多余地管閑事,沒有答應那段關系的開始,沒有懊悔般去接近示好……或許他們如今根本不會變成這樣,頂多形同路人,而非爭吵不斷。 他總是跟自己說不要太過介懷一些事情,可愛情分明是兩個人共同經營的,倘若真心相愛,又怎么會不介意,怎么會不計較。 因為喜歡與在乎,所以他特別計較得失。 計較到連自己都覺得可怕,就連微信里少說幾句話都覺得不安。 墻壁又濕又硬,隔著布料硌到皮膚上有點不適,雨水落在臉上,像是在哭。陳柏屹微微蹙眉,眼里裝著一潭死水,看著他,抱歉地說:“以前是我做錯了。” 他抬起手,緩緩閉上眼,“如果你要的話,我現在親自還給你。” 掌心落下,陳柏屹狠狠地摑了自己一巴掌,清脆響亮。他偏過頭,白凈的臉上頓時紅了一大片。 方明宇來不及阻止他的行為,硬生生被他這般心硬嚇了一跳。他有些愣怔,還沒來得及開口說話,又聽聞陳柏屹看著他說。 “就當兩清了吧。” 他看著陳柏屹微顫的睫毛,聳動通紅的鼻子,嘴巴張合,說出最無情的話語。 什么叫兩清了?他們這樣的關系,還能說得清楚么? 方明宇被氣笑了,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像是怕他再來一次。 “陳柏屹,你覺得這就是結束么?你他媽給我希望又讓我失望,你到底想怎么樣!” 這句話像是當頭一棒,敲得陳柏屹心里發顫。他覺得荒唐又可笑,不禁有些失控大聲朝他吼道:“那你想讓我怎么樣!” 他努力過了,嘗試過了,付出過了。最后的結果呢?結果是他們不合適,他們錯過了就是錯過了。 有緣無分的事,再努力也沒用,再喜歡,也只會兩敗俱傷。 陳柏屹掙脫開他的禁錮,兩手用力推搡他的胸膛,眼睛通紅,像是在強忍著淚意。他帶著顫抖的哭腔質問:“你想怎么辦!方明宇,我夠辛苦了!” 這么多年被忽視被排擠,原生家庭的痛是他不可觸及的傷疤。跟自己的弟弟廝混到一起本就荒唐,如今還被這般對待,他只覺得他這兩年多的念想像個笑話。 陳柏屹緩了口氣,雙手不由得撐在膝蓋上,半彎著身子,額前的碎發擋住了他的目光。 “算了吧。”他輕聲說,像是無能為力,“我們……就這樣吧。” 以后當個形同陌路也好,仇恨對方的狠心也罷,過度的糾纏和折磨只會讓大家都辛苦。分崩離析,或許本就是他們的宿命。 陳柏屹推開愣在原地的人往外走,頭都沒回。 雨水打在身上被厚外套擋住了,不疼,但渾身濕淋淋的很是難受。況且厚衣服濕水了變得格外厚重,穿在身上好似沉在心里的石頭,壓得人喘不過氣。 方明宇尚站在原地,他眼睜睜看著陳柏屹走遠卻沒有上前追,心里絞著疼,對方每一步的遠去都疼得他渾身發抖。雨水模糊了視線,就連滑落在側臉的淚水都是冷的。 他迷迷糊糊順著路回到家門口,剛準備掏出鑰匙開門,又聽見里頭爆發出劇烈的爭吵。 何揚早就忍受夠了方凡的冷暴力,面對如此狠心的丈夫,她不想再低三下四地忍讓。她一把摔爛放在客廳的陶瓷花瓶,尖利的嗓音就此響起。 “你以為我想把你兒子生下來嗎?當初要不是你逼我,我根本不會要這個兒子!” 她神情激動,就連眼底都是紅的。方凡頭疼地看著眼前歇斯底里的女人,心里厭煩極了。這么多年,他們從一開始的相敬如賓到后來的爭吵,原因無非還是陳年舊事。他以為這么多年何揚總會釋懷,總會放下過去,沒料到這件事一直橫在心里遲遲未忘。 方明宇站在門口,鑰匙輕輕地攥在手里,耳里全是兩人的爭吵。 “你鬧夠了沒有!”方凡耐不住吼她,語氣變得十分無奈,“今天大年初一,等會兒我們還要去家族聚會,你現在說什么胡話!” “我說胡話?方凡,是你傻了還是我瘋了!”何揚頭發凌亂,全然不像平日那般冷靜,“柏屹已經給你逼走了,你現在就連我也要逼瘋是不是!” 這話聽得讓人心驚膽戰,倒是像撒潑。何揚毫不講理,直接把火點到了方明宇身上,“你跟你親兒子說,咱倆為什么生下他,他媽是不是當初就想打掉他!你說啊!” 方凡忍無可忍,一巴掌摑到她的臉上,語氣狠厲,“夠了!你每個月偷偷轉錢給你的姘頭我說什么了嗎!” “現在你還要跟兒子說這些話,何揚!你是不是有病!” 一字一句像把尖利的刀狠狠地插進方明宇心里,淌著鮮血,墜落到地面,綻開艷麗的花。 而那朵花會刺傷人,會讓人覺得心如刀絞。 他到底聽到什么?他又到底還有什么是不知道的? 49 鑰匙突然掉落在瓷磚地面,發出清脆的聲響,聲音細微不突兀,卻像在心里敲了一下。但不論如何,充斥在耳邊的爭吵聲依然劇烈,他一時間有些恍惚,內心后知后覺地泛起細細密密的寒意。 方明宇渾身都是濕的,就連褲腳都能擠出水來。他緩緩彎下身子去用手指勾起那串鑰匙,又猛然站起來,霎時間,寒冷潮濕的空氣吸入肺腑,血液上涌,一陣天翻地覆的錯亂感從心里蔓延開來,甚至讓他頭腦都感覺嗡嗡作響。 他身形虛虛地晃動了一下,不太穩妥地往旁邊邁了一步,像是被一并涌來的事情推搡了一下,就連人都難以站穩。 方明宇覺得有點脫力,整個人的力氣像是被慢慢抽離。他慢慢閉上眼,不聞不問里面的吵鬧聲,緩了一小會兒,才將鑰匙插進鎖孔,稍稍一用力,打開了家門。 里頭敞亮,所有燈都被打開,地面上還有一攤破碎的瓷片,飯廳的紅木餐椅不知道被誰推到了地上打橫躺著。混亂又可笑的場面直接映入眼簾,方明宇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倆,像是在看一對陌路人。 他的到來打斷了兩人的爭吵,只余下一片沉寂。方凡率先回過神來,臉色尤為難看,同時也十分緊張,就連眉毛都不禁蹙起,眼睛盯著方明宇有些戒備。 “你……剛回來嗎?”這句話頗有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意味,像是在刻意掩飾,方凡松了口氣,語氣生硬地說,“等會兒要去你爺爺奶奶那邊吃宴席,你趕緊回去換身干凈的衣服。” 站在一邊的何揚頭發凌亂,因為過度激動而臉色潮紅,如今看見方明宇更是緊張,整個人都緊繃起來,像是怕自己方才的話被一字不差的聽聞。她愣怔了好一會兒,又走上前跟站在原地沉默的方明宇說:“明宇,趕緊去換身衣服吧。天冷,容易感冒。” 方明宇有些抵觸地往另一邊挪了一步,又徑直往房間走去。 關上房門,他不再聽見那刺耳的爭吵聲,外頭很安靜,卻并不讓人覺得安心。他機械地給自己換了身衣服,又收拾好東西坐在客廳等他爸媽。他垂著頭,目光渙散,心里沉甸甸的,腦子有些暈乎。 這一刻他十分幼稚地想,如果能感冒就好了。 病一場,躲掉所有不愿意面對的人與事。 他們去到宴席的時候已經很晚,大多數親戚已經到場。方凡和何揚在外依舊是一對恩愛的模范夫妻,只有跟在后頭的方明宇看著心里生出幾分寒意。 因為做生意的原因,方凡和何揚在家族的地位還比較高。成年人的世界法則,不過就是錢多為王。何況在外人看來,他們家是多么幸福美滿,自然就會引來許多親戚的問候。當然,這其中有真心也不乏有假意的。 就例如現在。 他們有個遠房姑姑,年紀和方凡相近,奈何為人尖酸刻薄,說話專愛挑些別人不喜歡聽的。聽到你的不是,她便更加來勁,勢必要給你上一堂課才肯罷休。如此,就連方明宇也不太愛這位親戚過來問候。 姑姑自認今天打扮得極好看,穿著一身紅色旗袍配上rou色絲襪和一雙黑色粗跟高跟鞋,看上去可以說是書香門第出來的黃花閨女。只不過,這人一開口就直接破了相。 “小揚啊,新年快樂啊!”姑姑那把嗓音聽上去很圓潤,但語氣就沒那么好了,“你這臉看上去好像有些憔悴。是不是沒休息好?” 這話還真是明知故問,何況何揚剛跟方凡吵過架,臉色怎么可能會完全很好。但在外人面前,何揚也只能將計就計:“是啊,近來生意繁忙確實休息不夠。” 本以為就此打住,結果話落,又聽聞這位姑姑問:“大年初一怎么只有明宇來了?柏屹是不是又沒回來過年啦?” 陳柏屹這個名字本身在這個場合就不應該提及,更何況還這么大聲說出來,可謂是落人面子。方凡臉色頓時不太好看,想要開口避開這個話題,結果何揚偷偷用手扯了他一下,示意讓他閉嘴。 “是啊,柏屹大三了比較忙,在學校學習呢。”何揚有些緊張地握緊手上的ZARA小包,語氣溫順,像是說真的一樣。 方明宇知道陳柏屹今年根本沒有在學校,而何揚就連這件事都不知道,說明他哥回來的時候連他爸媽都沒說。一剎那,心里像是裝滿了一缸涼水,猛地打翻,除卻覺得冷,還有被瓷片劃傷的疼。 姑姑似乎還想問些什么,但何揚明顯不太樂意繼續回答,方明宇站在后面覺得不對勁。因為何揚言辭里的躲閃太過明顯,整個人也十分緊繃,就算在外人面前被提及到這件事也不至于這般反應。 眼下這樣的情況,明顯是有事隱瞞他,或者根本不想被他和方凡知道。 他站在父母身后沒作聲,只是聽著他們的問候,然后收下親戚們遞來的紅包最后毫無心意地道聲祝福。 宴席吃到一半的時候,何揚像是有些不舒服,拎著小包去了洗手間。包廂里頭坐了二十來個人,鬧哄哄的,根本沒人留意到有誰進出房門。方明宇覺得不對勁,想詢問一些事情,于是便跟上何揚的步伐。 他故意在廁所門口逮人,等了十來分鐘,何揚出來的時候他正好在那兒倚靠著墻壁玩手機。他瞧見何揚詫異的神色,倒是頗為自然地叫了一聲:“媽。” 何揚驀地愣了愣,尚未反應過來,就聽見方明宇開門見山道:“媽,你和我爸之間到底怎么回事?” 這個問題像是平地驚雷,讓何揚不由得整個人定住。她面色不太好地看著方明宇,眼里噙著他看不懂的躲避與痛苦。 “明宇,這個問題……你不應該知道。” 不停的紛爭從一開始的害怕到如今接近真相,方明宇的內心除卻覺得太冷,連痛意都感覺不到了。而冷也只是因為,陳柏屹這次不會再給他遮風擋雨。 長期隱瞞真相到頭來能得到什么呢?其實只有傷害,而且是比從一開始就知道更要受傷。事已至此,方明宇真的不知道為什么何揚還要守著這個秘密不告訴他。 “媽,”他呼了口氣,緩了緩神,“你們吵架的內容我全都聽到了。” 他看見何揚臉色驟然發白,像是害怕,也像是為這件事而感到悲傷和驚恐。 “你不要再問了……不要問了,”何揚潸然淚下,抬手捂住臉龐,像是為自己保持最后一份尊嚴,“明宇,這個問題你為什么一定要知道呢?” 這個家其實早已深陷爛泥,是他們無動于衷,熟視無睹,以為把最無辜的人趕走就能重修于好。實際上,最慘的人根本不是他方明宇,而是陳柏屹。 他看著落淚的母親,心里更加難受,可他還是想說出口:“媽,你知道嗎?我真的好恨我哥,可是……我也好愛他。” “我恨他攪得我們家庭雞飛狗跳,我以為他才是這個家的問題根源。” 方明宇說出這番話的時候心里又開始抽疼,像是為過去的魯莽而道歉,也像是因為失去了陳柏屹而后悔。 “可實際上,我們都清楚,這個家……從一開始的問題到現在你們吵架,陳柏屹根本不是問題。而你們吵架的根源——是我。” 他看著捂臉哭泣的女人,一字一句分析出這個問題,絲毫不拖泥帶水,好似早就明白了一般。 “我說的,沒錯吧?”他從廁所拿了張紙巾遞給何揚。 何揚接過紙巾,低頭抹眼淚,快速地回答道:“是。” 何揚痛苦地看著他,心里頗有不甘但也有不舍,縱然他不喜歡這個兒子這么多年,也不能說一點感情都沒有。但人都是自私的,她何揚也不例外。于是她看著方明宇,苦笑地說出真相:“你應該不知道……當年陳柏屹跟你提分手,是因為我讓他這么做的。” 風吹過耳邊帶來那句話,方明宇不由得睜大眼睛,下意識攥緊拳頭,難以置信地開口問:“你知道我和他的事?” “是,我知道。”何揚雖然哭過,眼底發紅,但現在神色依舊冷靜,像是要給他最后一把刺刀,“我連你們在桂城度假都知道。” 何揚踩著高跟鞋走前了幾步,站在這個比自己高大半個頭的兒子面前,微微仰視,自然地告知他真相:“我當初拆散你們不過是因為害怕方凡知道你和陳柏屹搞一起會對我和陳肖不利,實際上,你是我們婚姻的紐帶啊明宇。” “你怎么能學壞呢?”何揚近乎魔怔地想伸手去撫摸方明宇的側臉,沒想到被他輕輕一偏頭就避開了。 方明宇被她這話氣得頭痛,不由得想起陳柏屹看向他時的那雙眼睛,里頭裝著赤裸裸的失望與受傷。 他看著眼前的這個女人,問出了最后一個問題:“陳柏屹……他知道你們的事嗎?” “知道啊。”何揚無所謂地笑了笑,“他在兩年前就一清二楚了。” 也就是說,陳柏屹在兩年前就替他擋下了他本該面對的東西。 晚上八點,雨勢漸小,只余下淅淅瀝瀝的水聲在做最后的掙扎。陳柏屹從桂城回來后就直接住在林逸成家,這會兒林逸成恰好不在家里,不知道去哪兒亂逛。陳柏屹又只想一個人靜一下,于是就整個人濕淋淋地蹲在對方家門口,像是落水小狗等主人回來開門。 半小時后,林逸成回來,一見這人就連忙掏鑰匙打開門,甚至想趕人去洗澡。奈何陳柏屹不肯,偏偏自己倒了杯熱水,咕嚕咕嚕喝下之后就坐在沙發上,把臉埋進掌心里,像是很疲憊的模樣。 這樣的寂靜十分不妙,林逸成察覺到問題,想去問個究竟,但無論他怎么開口說話,陳柏屹都死氣沉沉不肯說一個字。 “你到底怎么回事!”林逸成的好脾氣要被磨光了。 其實這期間,陳柏屹一直在想應該怎么跟對方解釋這件事的來龍去脈,甚至想過就此隱瞞,但事實上,他瞞得住嗎?他現在的糟糕狀態能足以應付其他事情嗎? 良久,陳柏屹悶悶地說:“我……結束了一段關系。” 他不知道能否用“分手”二字來概括,因為這段關系其實只是他單方面認為在戀愛,方明宇根本沒這個意思,是他自己熱臉貼冷屁股,以為主動就有故事。 故事的確有了,但現實是鬧了個極大的笑話。 林逸成聞言也明白了七七八八,這人說的無非就是失戀。他嘆了口氣,剛想說別這樣,又想起他高三那會兒談過一個,于是問道:“是你高三談的那個么?” 陳柏屹:“嗯。” “……是方明宇。” 沉默半晌,林逸成直接走過去問他:“那不是你弟么?!” 陳柏屹察覺到他的接近,抬起血色漸褪的臉,直接承認:“是。” 林逸成看著他這副模樣也不好多說什么,最后卻還是罵了一句:“陳柏屹,我看你是瘋了。” 半晌,陳柏屹苦笑了一聲,回他:“我也覺得。” 說得寂寞又無奈。 感情這種事,向來都是失之毫厘,差之千里。也只有他才會這么蠢,執迷不悟以為自己真是情圣。 可實際上,他的確算是個情剩。 是被人剩下的那個剩。 50 雖然淋了雨受了寒,但多虧陳柏屹體質好,即使有些鼻塞,這人也不至于落得個感冒發燒。更何況有林逸成在一旁暗中照看著,就更不會由著這人胡來。林逸成的父母去了美國玩,一大早打來個視頻電話道早年外再其他,兩人安靜地一同坐在客廳里看電視,誰也沒吭聲,只有電視聲嘰嘰喳喳地吵個不停。 陳柏屹這人從外表上看上去一點沒問題都沒有,冷靜,依然十分矜持。除了比往日要話少上幾分,其實還真看不出有什么問題。但林逸成就是隱隱約約覺得有哪兒不對勁,半晌,他試探性對陳柏屹說:“陳柏屹,郊區那邊的那個寺廟翻新了,今天初二,要不我們去祈個福什么的?” 對方這會兒在低頭機械性地吃著面包,頗為心不在焉,想是不在意他話中的內容,只是應付道:“好啊。隨你。” 聞言的人有一瞬間的錯愕,林逸成嘆了口氣,又有點無可奈何。 兩個人沉默地計劃出門,去的是臨城郊區的一個老寺廟,只是今年裝修翻新,所以吸引前往的人更多。但他們沒想到的是,那恰好也正是當年方明宇為陳柏屹求下佛珠和紅繩的寺廟。 新春,人頭涌涌。一眼望去到處都是舉著香煙的中老人,還有遍地撒腳奔跑的小孩,唯有他們兩個年輕人呆呆地豎在原地傻傻不動。林逸成隨著大流買了兩束香火,懵懵懂懂分了一半給陳柏屹,然后將其點燃,對著寺廟大門彎腰朝拜了幾下,做好一套程序下來,兩人已然被熏出一身汗來。 他們按著順序去了各個寺廟按著香火擺了擺,也不知道有沒有誠心誠意,反正到了后頭,陳柏屹已然被那濃霧熏出了神。不遠處有棵長勢良好的大榕樹,他的視線被奪去,陳柏屹愣了愣地看了下,發現上面全部掛滿了單薄的紅絲帶,隨著冬風在那飄。 他收回目光,跟著林逸成去往下一個寺廟。突然這人猛地轉過身,身前的火把差點懟到他身上,嚇得陳柏屹不由得往后退了幾分,“你他媽……干嘛!” 林逸成被他這突如其然的火氣整得蒙了一下,心說我剛跟你說了一大堆話敢情你沒聽見我都還沒發火呢。想到陳柏屹近來情緒不太好,他也沒說話,只是領著人往里走。朝拜所有寺廟,林逸成開玩笑說:“要不你搞個姻緣的吧,說不定很靈。” 陳柏屹側目看了他一眼沒說話,一個人徑直往那棵大榕樹走。榕樹的樹干掛滿了單薄透紅的紅絲帶,上面被人用黑色墨水寫滿了話語,留下了不同的署名,還有的沒有署名。有一句比較特別,陳柏屹一看就在眾多里發現了,上面用楷體寫著——記憶是相聚的一種形式。 陳柏屹的手指不由得摸上那張紙條,心想的是,以后他和方明宇的未來,是否也是這樣。但他不知道的是,與此對應的一句話——遺忘是自由的一種方式。 如果相愛是束縛,是阻隔,那它便成了比自欺欺人更可笑的笑話。 風掠過衣擺,鉆進衣領將人從思緒里喚醒。陳柏屹猛地驚醒,才看見林逸成站在另一邊看手機看了許久。他走到榕樹旁邊賣小紙條的小亭子,花了二十塊買了最好的紙條。他洋洋灑灑在紙條上寫下一句話——我們都是彼此的一段過錯。因為字條寫的太大,紙條太短,沒位置了,無法,陳柏屹只好把它翻個面,又誠心一點,慢慢寫下幾個字——求佛祖原諒。 寫完之后,陳柏屹慢慢將它掛在了榕樹的枝干上。然后去了里面的寺廟,投了三百塊進功德箱里,繼而突然跪在堂前,緩緩磕下三個頭。一求兩人之間再無牽無掛,二求二人往不相干,三求二者既往不咎。他忍著劇烈的心酸與苦楚,跪在那里許久,久到就連林逸成都看不過去,直接走進去把人拉走。 出了寺廟,林逸成像是忍了他很久,劈頭蓋臉就罵了他一頓,“陳柏屹,你是不是真的瘋了!” “分個手你至于這樣嗎?”對方急得團團轉,手指指著他,似乎整個人都在顫抖,“說不定方明宇那小子現在還在偷著樂呢!” “還年下年下,我跟你說,年下這種事就是狗屎!” “我還以為你有多清醒,你現在究竟想怎么樣?”林逸成問他。 陳柏屹聽著他的質問沒敢出聲添油加醋,卻在最后忍不住說了句,“我想他。” 他看著林逸成的眼睛,有點悲哀地說,“我回來……是想和他過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