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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風大,冷風灌進衣領(lǐng)里讓人不由得打了個寒戰(zhàn)。方明宇站在宿舍樓下的那條水泥路,垂眸看著來電顯示沒有接聽,鈴聲連續(xù)不斷地響著,吵得他心煩。 最近一年,何揚給他打電話無非就是哭訴她和方凡之間的事。她是個要面子的人,不可能會對外人提起家里的爭吵,在外一直都和方凡扮演恩愛的夫妻。于此,她更是把方明宇當作一根稻草,想要緊緊地抓著,像是在為自己留一個保障。 一會兒說方凡對她冷暴力,一會兒又說她這么多年盡心盡力賺錢打拼到頭來什么都沒有,諸如此類的話,方明宇聽了一遍又一遍,以至于現(xiàn)在的他已經(jīng)失去了耐心。 以前方明宇不懂會覺得奇怪,如今他聽聞這些話更覺得不妥。他爸媽在他年幼時便沒有多少溫情,現(xiàn)在更是爭吵不斷,但為什么當年他們要結(jié)婚,而陳柏屹又會被帶進他家跟著他們一起生活。他只知道陳柏屹是何揚和上一任愛人的孩子,所以從一開始就單方面認為陳柏屹是問題所在,其實這里面疑點重重,從來沒有人給過他解釋。 鈴聲響到末尾,方明宇終于按下接聽鍵。 “我剛有事要做,怎么了?”他下意識解釋道。 電話那邊的人很明顯地吸了一下鼻子,像是在忍著淚意,“沒什么。” 話落,他聽見了何揚細微的落淚聲。一開始或許他還會十分緊張地詢問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但時間久了,他也累了,可何揚畢竟是他媽,他不可能掛掉電話置之不理,于是方明宇沉默了幾秒,沉下音調(diào)說:“媽。” 不如離婚吧。他想說。 這樣的家庭還有存在的意義嗎?他們分崩離析,支離破碎,強硬地湊在一起只會鬧出更大的笑話。其實他們的問題從一開始就不在陳柏屹身上,而是別的他不知道的原因。 何揚抽泣了一小會兒,又說:“沒事,我就是最近太累了,又剛好和你爸爸吵了一架。” 話鋒一轉(zhuǎn),何揚又問:“你最近怎么樣了?” 又是這樣的話,又一次將視線模糊轉(zhuǎn)移到他身上,永遠都對問題避而不答。 方明宇有些疲憊地呼了口氣,千言萬語堵在心里,最后只說了句,“還行。” 后面的對話依舊是圍著方明宇展開,來來去去無非都是些無關(guān)痛癢的話題,兩個人都不約而同避開本質(zhì)問題,像是給這個家維持最后的體面。通話沒有持續(xù)很久,沒說一會兒何揚就掛斷了電話,方明宇拎著手機站在樓下吹了一會兒風,看著不遠處的那片運動場沉默不語。 次日是冬至,身邊很多同學的父母都發(fā)來消息問候,甚至有家長直接來到學校和兒女團聚慶祝。這種日子對陳柏屹而言其實沒什么意義,以前是因為他沒必要出現(xiàn),后來是習慣了一個人在外過節(jié)。但今年有所不同,因為他擁有了方明宇。 上完課吃過飯,陳柏屹在食堂打包了一份湯圓打算去對面學校找方明宇。一路上有很多情侶牽手散步,也有同朋友一起團聚出行的,他沒給方明宇發(fā)消息,本以為對方會在宿舍,卻沒料到方明宇今晚要上晚課,于是他只能拎著湯圓孤零零地站在宿舍樓下等人。 從八點多等到九點半,塑料飯盒里的湯圓早就冷了,而陳柏屹背靠著墻壁發(fā)呆。等到方明宇和李溪行一同出現(xiàn),陳柏屹才急急忙忙回過神來。 李溪行看見陳柏屹顯然很高興,連忙快步走上前,笑著跟他打招呼,“師兄,你怎么來了?” 陳柏屹對著他揚起了一個笑容,視線卻隨之定在方明宇身上,直接坦白:“來找方明宇。” 聞言,李溪行有些錯愕,又看見陳柏屹手上拎著一碗湯圓,他轉(zhuǎn)頭詫異地看向方明宇,本想問你倆什么時候這么好了?但話到嘴邊又停住,只是說,“行,你倆慢慢聊,我先上去。” 方明宇對此沒吭聲,只是安靜地看著他。陳柏屹以為他不好意思,于是開口解釋道:“沒事,我不會跟別人提起我倆的事。” 這句話讓方明宇心里一顫,又想起高中那會兒陳柏屹對旁人的遮掩,突然覺得有些好笑。 那會兒他以為是情趣,現(xiàn)在清醒了才發(fā)現(xiàn)這樣的掩飾更像是在逃避,唯一的好處就是他們分開了也不會有人知道,更不會讓雙方難堪。 然而陳柏屹并不知道自己說的那番話被誤解成另一層意思,反而主動牽起他的手,溫聲道:“去逛逛么?本來想給你送湯圓的,但現(xiàn)在都涼了。” 方明宇直視著他沒出聲,像是想在那雙滿含愛意的眼睛里找出破綻。半晌,他移開視線,“走吧。” 距離宿舍樓不遠處有個大cao場,陳柏屹和他牽著手一起走,兩人溫熱的手心相貼,藏在寬大的衣袖下,像冬日里一簇guntang的火苗,就連心尖都是暖融融的。 天冷,陳柏屹戴著一條深灰色的圍巾,大半張臉都被擋住,唯有那雙多情又明亮的眼睛露出來,時不時看向方明宇。 方明宇的側(cè)臉其實很好看,下顎線分明,薄唇紅潤,鼻梁高挺筆直但不生硬,眼里映著燈光,像是裝著一片波光粼粼的海。褪去高中時的青澀,如今的他倒有種別樣的清雋,況且方明宇長得顯嫩,雖然現(xiàn)在變得沉默寡言,但還是能看出幾分少年氣。 他懷念以前吵鬧黏人的方明宇,也喜歡眼前這個人。 這會兒cao場中心有很多人,草坪上有兩撥人在踢足球,紅白跑道上有好些人在夜跑。他們走在cao場的邊緣地帶,喧鬧聲就在不遠處。兩人都沒說話,陳柏屹拉著方明宇走上觀賽臺,坐在露天塑膠椅子上。他穩(wěn)當?shù)夭痖_環(huán)保餐盒,將那碗湯圓遞給方明宇。 “我不知道你愛吃什么味道,所以選了個中規(guī)中矩的芝麻花生餡。”陳柏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語氣十分溫順。 方明宇伸手接過,默不作聲地舀了一顆圓滾滾的白色湯圓放進嘴里。陳柏屹滿意地看著他笑,關(guān)切地問:“都冷了,還好吃嗎?” 軟糯的湯圓被咬開,芝麻餡流了出來,將整個口腔都染上甜蜜。方明宇含著那顆甜滋滋的湯圓,簡短地回答道:“還行。” 聞言,陳柏屹的眼里盛滿笑意,下半張臉從圍巾露了出來,就連嘴角上揚的弧度都十分好看。他的鼻尖有點紅,估計是吹風吹久了,但不妨礙他生得好看。 方明宇看著他的笑臉,一時間有些出神,不由得想起以前他們熱戀的那段日子。那會兒陳柏屹也是這樣看著他,雙瞳剪水,眼里只裝得下他這一個人,帶著無限的縱容和寵溺,像是真的很喜歡他一樣。 風吹來時有點冷,方明宇霎時清醒,驀地錯開視線。但他剛偏過頭,側(cè)臉就被陳柏屹親了一口。 飛快的,短暫的,溫柔的。 好像只是為了表達他的喜愛。 一時間,就連周遭的風都變得曖昧又燥熱,吹得人心尖發(fā)癢。方明宇面不改色地舀了一顆湯圓放進嘴里,咀嚼了幾下,又偏頭看向他,“陳柏屹。” 陳柏屹“嗯”了一聲,音調(diào)末尾都是上揚的。他滿眼都是方明宇,就連扇動的睫毛都帶著濃烈的情意,每一秒注視都是為了看清眼前的人。 方明宇將手里的湯圓放到一邊,直接將陳柏屹外套的帽子往前翻,蓋在他的頭上。他捧著陳柏屹的臉,直接吻了上去。 他動情地吮吸著陳柏屹的唇瓣,舌頭蠻橫地侵略對方的口腔。方明宇吻得又兇又急,霸道地掠奪著陳柏屹的呼吸,又不講理地用舌頭勾著他,像是在發(fā)泄這份無處訴說的愛意。 喧囂聲變得遙遠,兩人周圍的風都變得溫柔。鼻息交錯,舌尖相觸,陳柏屹氣息有些不穩(wěn),卻睜著眼,任由著面前的人對他實施進攻。唾液相融,響起細微曖昧的水聲,一聽就能知道這吻有多激烈。 方明宇閉上雙眼,真切地感受著這份親密,一次次深吻,一次次呼吸,他都想起了以前的事。 剛開始陳柏屹應該也是不喜歡他的,看向他的目光總是冷漠又不屑。后來他們撕破臉皮爆發(fā)爭吵,陳柏屹卻不同他辯論,一味地容忍他所有行為。再后來,他逐漸明白了家庭情況,心里對陳柏屹生出幾分同情,卻看不慣他端著清高架子,總是找茬,希望將對方惹怒。 在過往的那些年,他們沒多少時間真正看清對方,每一次都匆匆而過,但每一次都印象深刻。 或許在很早以前,陳柏屹這人已經(jīng)在他心里占據(jù)了重要位置。因而陳柏屹于他而言不僅僅是愛人和哥哥,更是一種溫暖的寄托,一種處境相近的憐惜,還是……他心里的支柱。 他把缺失的溫情與愛轉(zhuǎn)移到陳柏屹身上,希望從對方那里得到回應,也毫不吝嗇給予陳柏屹滿腔愛意。因而他放不下陳柏屹,也將這份感情變成了執(zhí)念。 一吻結(jié)束,兩人分開些許距離,錯亂急促的呼吸撲打在對方的臉上。 然而陳柏屹毫不在意,反而笑了起來,就連歡喜都爬上眉梢。他認真地看著方明宇,一字一句說,“方明宇,冬至快樂。” 冬至應該團圓,但我有了你,也因此快樂。 方明宇眼神有些復雜地看著他,像是不太明白,繼而叫了一聲,“陳柏屹。” 你到底……想怎么樣?是真的喜歡我嗎?還是因為對過去念念不忘所以找我重新開始? 他有很多話想說,但他問不出口。因為他怕陳柏屹翻臉,更怕陳柏屹訓斥他不懂分寸不會知足。 方明宇最終還是沒能說出口。 陳柏屹看他欲言又止,于是耐心地等了會兒,問道:“怎么了?” 陳柏屹用指腹輕柔地抹去方明宇嘴唇上的水漬,曖昧地親了他一下,像是一種安撫。 “沒什么,”方明宇下意識想躲避,“我想先回去了。” “好。” 陳柏屹依然笑著,然后牽著他的手一同往回走。兩人慢慢踱步回到宿舍樓下,陳柏屹又突然出聲叫住他。 “方明宇,晚安。” 他們以前說過,晚安是要說給喜歡的人聽的。但方明宇沒說什么,只是“嗯”了一聲,然后直接上樓。 回到宿舍,李溪行十分八卦地盯著他看,最后又忍不住開口說:“喲,你倆什么時候這么好了?你不是特別不喜歡小陳師兄的嗎?” “沒不喜歡。” 李溪行笑了一聲,直接推斷,“行,那就是喜歡啰。” 聞言,方明宇沉默了幾秒,剛想否認又聽見李溪行說,“怎么,師兄看上你了想追你和你談戀愛啊?” “不是。你想多了。” 他們之間沒有明確的示愛,沒有鄭重的承諾,但依然做著與情侶無疑的事情。這樣的關(guān)系不是戀愛,他們這樣,只能叫玩曖昧。 曖昧無需保證,心血來潮時便維持關(guān)系,等到厭煩就退回原地。現(xiàn)在的他很清醒,所以他不會不知輕重地同陳柏屹追究以前的事,也不會問這段感情什么時候結(jié)束。 他容許自己放肆沉淪,也要給自己保留最后的體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