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他們就去了法院。

    天氣并不好，陰沉沉的。

    江喻穿著西裝，手臂的繃帶完全被衣袖遮住了。

    杜淮雨看著這樣的江喻，會有些恍惚，因為江喻和從前沒有什么區別，可當江喻看向他時，他才會有種真實感。

    江喻的眼神里多了很多東西，一種癡迷，一種不安，一種試探，和一種占有欲。

    江喻牽住他的手時，他還是會有些不習慣，直到他低頭，看到江喻袖口露出來的一條白邊，那是繃帶的痕跡。

    他去撤訴了，也聯系了律師，告知了這件事，離婚協議不用再談了。

    這樣的發展，對所有人來說都很意外，除了他和江喻。

    但他沒有多說什么，他什么都不打算解釋，也永遠不會解釋。

    他給他爸媽打了電話，他們的不解和憤怒，是意料之中的。

    他給不了他們滿意的答案，可他做的決定，他們沒辦法改變。

    即使這樣，他父母還是不同意就這樣結束。

    并不是他們咽不下這口氣，并不是他們覺得這樣會讓杜家丟了臉面，而是他們無法放下杜奕辰。

    這段婚姻已經不只是杜淮雨和江喻的事了，也與杜奕辰有太大的關系。

    杜奕辰不會就這樣妥協的，不會就這樣放手的。他們已經虧欠了杜奕辰很多，他們不希望那個孩子再受到這樣沉重的傷害，他們比誰都清楚，杜奕辰有多喜歡杜淮雨，有多期待這場婚禮。

    他們做不到，事不關己地摔碎杜奕辰珍視的東西。

    即使已經撤訴了，可為了杜奕辰，他們也不能接受，也不可能讓這件事就這樣結束。

    那樣的話，從始至終，杜奕辰都像是任人擺布的道具，可卻只有他受了最重的，無法痊愈的傷。

    給人希望又奪走希望，實在太殘忍了，杜奕辰不應該被這樣對待。

    杜淮雨理解他們，可其實讓杜奕辰對他死心，才是對杜奕辰最好的選擇。

    他什么都不能說，可他又必須說服他們。

    只有杜奕辰死心，放棄，他們才能接受。

    江喻不想讓他回家，但他必須回家一趟，杜奕辰在等著他的解釋，他必須給杜奕辰一個解釋。

    他問了江喻孩子在哪里，江喻說在朋友的醫院。

    “把兒子接回家吧。”他有些不舒服地拉了拉衣服，rutou開始脹了。

    “我等你回來。”江喻低頭吻他，“別和杜奕辰做不該做的事。”

    江喻說這句話時，捧起了他的臉，壓抑又懇切地看著他。

    他側頭看著江喻袖口，一截滲血的繃帶，什么都沒說。

    江喻又把他拉到懷里擁吻，不知道疼一樣，根本不注意自己的傷口。

    “江喻，你真是個混蛋。”

    江喻用受傷的手摟著他的腰，讓他無法掙扎，然后低頭溫柔地吻著他，“我一直都是。”

    他回家的時候，好像是默契一樣，杜奕辰已經在花園等他了。

    今天沒有溫暖耀眼的陽光，只有陰云和冷風，但花園里的花還是開得那么好。

    杜奕辰穿著松散的上衣站在陰暗的天色下，就像一支枯槁的玫瑰。

    他走過去時，杜奕辰沒有像以往那樣纏人地貼上來，而是像條棄犬一樣，好像有看不見的耳朵和尾巴，失落地垂著。

    杜奕辰只知道他一晚沒有回家，卻已經疲憊難過到了這種程度。

    他走到杜奕辰身前時，杜奕辰才恍惚地看了他一眼。

    這樣的安慰根本不夠，可杜淮雨安慰不了他。

    “我去法院撤訴了。”

    杜奕辰正想伸手牽住他，卻猛地僵住了。

    “我不離婚了。”他抬起頭，“杜奕辰，我們不能結婚了。”

    接下來的幾秒鐘，杜奕辰動彈不得，瞳仁都模糊渙散了。

    “我做了什么，讓哥哥生氣的事嗎？”他好不容易才開口，聲音卻在抖，“哥哥可以打我罵我，只要別說這種話……”

    “不是你的錯。”杜淮雨低頭深吸一口氣，然后平靜地，把昨天發生的事說了出來。

    那些事他不會告訴父母，但他必須告訴杜奕辰，他知道杜奕辰有多固執，不說清楚，杜奕辰是不會放手的。

    天色越來越陰沉，冷風裹著幾點雨水落了下來，杜奕辰垂著頭，眼睫發尾開始掛上水珠。

    杜淮雨把江喻做的事說得輕描淡寫，因為他沒想讓杜奕辰覺得，他是被逼的。

    那種模棱兩可的態度，對杜奕辰不公平，只會讓杜奕辰更放不了手，更痛苦。

    “以前我以為江喻不愛我，也不要求他愛我，可當他把愛捧出來給我時，我才發現，我一直都想要這個東西。”他俯下身折了一支玫瑰花，是花園里少見的暗紅色。

    他家里的花，總是柔和溫暖的顏色，香檳金，乳白，豆粉，就像溫柔的愛意。

    但他卻更喜歡這種鮮艷奪目，有些喧囂霸道的濃郁顏色。

    他不會騙自己，沒什么好騙的。

    看到滿桌子的照片，看到電腦上播放的視頻，看著江喻絕望又拼命地坦白著愛意時，他并不覺得荒唐，不覺得可怕。

    他只是在想，原來江喻真的愛他啊。

    正常人一定會覺得害怕，會更加迫切地想結束這段關系，想逃離那個人，可他卻不一樣。

    或許他也不太正常吧，他和江喻，其實差不多。

    江喻當著他的面自殘時，他確實很慌張，確實很無措，可答應江喻的要求時，他也明白，自己不是完全被逼的。

    九分是迫于無奈，但有一分，是因為他自己，他動搖了。

    他也很固執，很自我，和江喻一樣。

    如果他難以接受，如果他真的不想和江喻再有任何關系，他根本不會松口。

    所以他沒什么借口好找，起因不重要，結果就是他沒有原則地傷害了杜奕辰。

    或許對杜奕辰來說，這才是最好的結果，否則杜奕辰只會被拖到一個混亂幽深的泥沼里，脫不了身，也得不到他想要的幸福。

    雨密密地落了下來，杜奕辰在雨幕里抬起頭，無法呼吸一樣痛苦。

    “哥哥對我好殘忍……”

    他難過得哭了出來，他已經沒辦法忍受了，這個結果就像一把帶刺的刀子，狠狠地捅穿了他的心。

    一年前他已經很痛苦了，現在比那時更痛了幾倍。

    “對我來說重要的只有哥哥，但是對哥哥來說不是這樣的……”杜奕辰捧起他的臉，難過地看著他，“我在哥哥心里排第幾名？”

    他抬著頭，雨水打碎了他的視線，他只能看到杜奕辰模糊脆弱的影子。

    他什么話都說不出來，即使看不清楚，他也能感覺到杜奕辰讓人心疼的模樣。

    “哥哥好過分……”杜奕辰哭著卻笑了一聲，然后低頭吻上了他。

    杜奕辰的懷抱，杜奕辰的吻，都滿是少年人沒有瑕疵的愛。

    杜奕辰總是這樣，霸道沖動，卻又溫柔得要死。

    杜淮雨就像他懷里的一支玫瑰，他的身體他的心，都被刺扎得流了血，可這和他的吻沒有關系，他永遠那么癡情那么溫柔。

    杜淮雨能感覺到他手臂的顫抖，頸項痛楚的收縮，還有心臟劇烈的跳動。

    杜奕辰難過得無法呼吸，像小孩子一樣止不住眼淚，但還是拼命地抱緊他，溫柔地吻著他。

    他甚至覺得，杜奕辰的愛和痛苦，都透過唇舌和溫度傳遞了過來。

    他也覺得無法呼吸，他也覺得心口悶疼。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攬住杜奕辰的脖子，在雨中回應著這個吻。

    這是他們最后的吻。

    杜淮雨從父母家搬回去的那天，杜奕辰想明白了，他不再堅持了。

    他對杜mama說，他接受杜淮雨的婚姻，他不想娶杜淮雨了，他放下了。

    他不喜歡杜淮雨了，不執著于杜淮雨了。

    他真的，看得很清了。

    他甚至說，他之所以會對哥哥有那么執著的感情，是因為小時候被灌輸了太多錯誤的東西，被大人間的玩笑話引導欺騙了。

    所以他才會那么喜歡哥哥，那么想和哥哥結婚，覺得他和哥哥是天生一對，覺得那既是他的權利又是他的義務。

    如果他沒有天真地把玩笑話放在心上，他就不會喜歡上哥哥，他本來就不應該喜歡上哥哥。

    杜奕辰不再執著，對杜淮雨的父母來說是一件好事，因為他們不想讓杜奕辰難過，甚至下了決心，如果杜奕辰不肯放手，他們也會支持，他們只能支持。

    可當杜奕辰徹底醒悟般說出這些話時，他們又有種悵然感，似乎對杜奕辰的愧疚，并沒有減輕。

    杜奕辰就是為了杜淮雨才回來的，而現在，他已經沒有留下來的理由了。

    他要出國，回去讀書了，卻不肯把航班號告訴他們，只說了出發的日期，甚至不肯讓他們送他去機場。

    最讓他牽掛的人都不再有意義了，他再也沒有回來的理由了。

    或許他真的，再也不會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