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安撫
讓蘭鄴沒有想到的是,alpha居然也跟著下來了,而且在不遠處的中島臺旁坐下了—— 這樣的距離,不遠也不近。 兩個地方之間留足了余地,足夠寬敞,卻又將這分寸把握得極好,不多不少,巧妙地將某些不需宣之于口的情意溫柔吐露……聯想到早些時候傅黎告訴他這幢房子的由來,蘭鄴不難想象,這樣刻意的距離,設計的初衷里面一定包含有陪伴,只是眼下,放在在場的兩個人身上,注定是要辜負這番心意的了。 蘭鄴微低著頭,似乎專注于手上的工作。鋒利的刀刃利落地在砧板上碰出輕輕的悶響,綠蔥在指尖飛快成末。一旁的水也逐漸燒開沸騰,升騰起白裊蒸汽。 他看似鎮定自若,一切看起來有條不紊。 然而實際上,alpha每一次視線的偏落,他都注意到了——他注意到了alpha的視線并不會一直落在他身上,或者說,不會長久地停在一個地方,而是偶爾才會有明顯的聚焦。更多時候,對方只是漫不經心地虛籠著眼前的一切。 這樣的百無聊賴,又游刃有余。 于是,就連跟隨他而來、又在一旁靜靜等待的這樣一些舉動,似乎也不過是這位alpha興之所至。目的單純無比,僅是為了等待充饑的食物,而不是要對誰造成什么壓迫。 可是傅諶這樣的alpha,沒有人能把他的耐心當成理所當然,然后心安理得地受用,至少蘭鄴不行。 因此,哪怕此刻對方身上深沉鋒利的冷漠已經被淺淡的憊懶所溶去,僅剩下些稱得上平和的冷淡,可只要那道隨意的目光一投到他身上,他便會立刻有所察覺,且全身的感官似乎都隨之敏銳了起來—— 那目光仿佛有溫度一樣,灼得他呼吸微緊,掌心發潮,連最細微的變化也無所遁形。 他陷在了這道目光里,被它籠罩著,連思緒都遲緩了起來,像是一鍋被煮沸了的糖漿,黏蜜膩人。 這樣的感覺很是陌生……如此地身不由己,被一種無法言喻的渴望勾動了,牽引著,情不自禁地去追逐,又手足無措地被裹挾著向前。在還沒有回過神的時候,就已經淪陷。他的軀體與靈魂一起沉重了起來,像是被勾纏在了打翻的糖漿里。 就在這黏稠得似乎要叫人窒息的空氣中,隱約有一絲沉遠的氣息滲過了那密不透風的包圍,不動聲色地在他周圍浸染開來,一點點將他淹沒,堅定而強勢地把他與那逼仄潮滯的世界隔離開,納入自己的羽翼之下。 他因此得到了一絲喘息之機。 然而,這樣的輕松極其短暫。一轉眼,他已經迷失在了更加難以抗拒的誘惑之中,無法自拔。像是鐫刻在基因里的本能,令他對這救贖自己的氣息渴求不已,以致全然忘我。 在這一刻,他的世界僅受它指引。 那氣息起初恍惚帶著凜冽的茶香,入喉微苦,其后溫醇。然而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那若有似無的苦茶香也消失無蹤了,似乎是被林間的風吹散了,湮滅在另一片幽遠的廣袤之中。 空谷之中的靜林,亙古沉郁。遮天蔽日的陰翳之下入侵者被驅逐,而向他尋求庇護的迷途者,如愿得到了安撫。 ——beta陡然從那一片迷蒙中清醒了過來,他愣愣地盯著眼前的那一小塊地方,似乎還有些緩不過神,半晌,才有些僵硬地打開了手邊的開關。 微涼的水流緩緩流過指尖,清涼的感覺總算驅散了一些頭腦中的混濁。 直到他覺得自己已經足夠冷靜,這才停下動作,關停了水流,抬眼看向一旁的alpha。 然而傅諶的反應和蘭鄴想象的不太一樣——他神色如常,依舊沉默地坐在那里,連姿勢也沒有太大改變,仿佛什么也沒有察覺到,甚至是在注意到自己的眼神時,才堪堪回望過來。 這讓蘭鄴有些遲疑,難道剛才的確什么都沒有發生,一切都只是他一個人的錯覺……是他一時頭腦發熱,陷入了瘋狂的臆想之中?可那前所未有的失控感覺,他現在還心有余悸。 甚至,他隱隱覺察出了一種荒謬的熟悉之感:同樣的劍拔弩張,而后又在他不明所以之時匆匆結束,消弭于無形。這樣不尋常的畫面,他卻覺得似乎在哪里見過……然而最終,他也沒能從alpha臉上看出一星半點異樣來。他沉默了一陣,率先移開了眼,低下頭重新繼續起剛才被打斷的事情。 beta暫時放棄了探究,alpha依舊是那副有些怠懶的樣子,然而眼中的深意卻在主人的放任之下漸漸清晰浮現—— 剛才的確發生了一些事情,而遠非beta自己的窘迫錯覺這么簡單。當時的beta甚至已經停下了一切動作,只顧茫然猶疑地看向他的所在,自己卻一無所覺。 傅諶很確定,就在剛才,自己又接觸到了那個與自己勢均力敵的alpha的信息素——他們昨天才見過面。 一個與他一樣優越的alpha,足夠激起他攻擊本能。哪怕他不認為蘭鄴是自己的所有物。 然而那絲信息素到底是太過微弱了,所以他并沒有像那天一樣被激怒,手段強硬地覆蓋標記痕跡,而是在片刻的遲疑之后,選擇了較為溫和的方式,將不屬于自己的信息素抹去。 而在消除令人不快因素的過程中,他已經迅速地意識到了事情的異常之處—— 蘭鄴剛才的表現完全就是omega被信息素吸引之后的反應,可他偏偏是個beta,并且以前從未出現過對信息素有反應的情況。 如果蘭鄴不是beta……如果蘭鄴不是個beta,那么一切就容易解釋得多:被信息素吸引、被信息素安撫、被信息素持久標記…… 一個能夠感受信息素的beta…… 傅諶的眼神帶著探究,但是最終,他什么也沒有說。 …… 接下來一連幾天,蘭鄴都沒有找到合適的機會去拜訪李明念。而那夜露臺上的談話也好像沒有發生過一樣,一切風浪在那時初見端倪,匆匆一瞥,又都沉到了冰面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