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程允真的走到會議室才發現，除開他們外勤部的組長，指揮部的部長也在。

    外勤部的組長姓王，頂著小光頭，個子高高壯壯，性情倒是向來很溫和，程允來之前還在和指揮部的部長說話，見程允來了就沖他笑瞇瞇的招手，“小程！”

    程允朝他行禮，又對一旁的部長行禮。

    指揮部部長看到了，也只冷淡地朝他點點頭。

    程允倒是習慣了，也不覺得有什么。指揮部部長，陸硯秋的頂頭上司，也是如今平權軍首領親自任命的五位大將之一，徐將軍，他這個臭脾氣，也不是一天兩天了。盡管他其實比負責對外作戰的王組長還要矮一頭，但他總是陰沉著臉，看起來比王組長不好相與多了。

    看起來似乎是因為和光頭組長的交談被打斷了，徐將軍有些不樂意，他輕哼一聲，道了一句你們先，就甩下二人，獨自一人走到窗邊，打量擺在會議室的書架，給他們讓出位置說話。

    小光頭組長看著他的背影頗為無奈地嘆口氣，沖程允攤攤手，“老徐是這樣的，哈哈，來，小程，你先坐?！?/br>
    程允疑惑地拉開凳子，順便回想了一下自己這次任務和各種后續報告，似乎都沒有什么問題?？墒浅酥?，他確實想不到組長叫他來是做什么。

    可沒想到組長張口就告訴他，“小程啊，我知道你剛回來很累。但我們這邊，突然出了一點緊急事件。希望你能去一下?！?/br>
    程允聞言，驚詫地挑起眉毛，“您說，出什么事兒了？”

    實話說，這樣密集的安排任務實在很少。外勤部還不至于這樣缺人——至少不像陸硯秋他們那邊缺。除非是真的有十分危險的任務。

    組長到沒有賣關子，“是這樣的，我們兩位在帝國的朋友。我們前段時間跟她們失去聯系了。她失聯之前，手上剛查到一份重要情報，還沒來得及告訴我們。而另一位朋友得知她失蹤，向我們求助了。”

    “現在我們很擔心她們的安危，”組長道，“這次的任務就是去帝國接應她們。既然已經暴露，她們在帝國也不安全了，所以這次除了情報，也要把兩個人都接回來?！?/br>
    只單單聽這寥寥幾字，程允就已經能略微感覺到這個任務的兇險了。

    他一下子聯想到當時在船上陸硯秋跟他說的，帝國最近有想動平權軍的想法。而平權軍——有一些人似乎坐不住了。

    他忍不住抬頭看了一眼現在還在會議室里的徐將軍，而當他望過去的時候，才發現徐將軍也在書柜前打量他，似乎對他的反應很不滿意的樣子。程允一下子直起身子，部長似乎輕哼了一聲，才又去看藏書。

    組長扶額無奈地沖著書架前的徐將軍說，“好了老徐，別嚇人家孩子。”

    程允明顯地聽到徐將軍哼了一聲，“你就這樣管教部下的？坐沒坐相。”

    組長尷尬地笑著打哈哈，沖程允擠眉弄眼。而程允又坐直了一點，假裝什么都不知道。

    “好吧，”組長無奈地攤手，“其實就是這么件事兒。雖然占用了你的休息時間很抱歉，但我想想不出更穩妥地人選了。小程，你意下如何？”

    程允本來習慣性的想一口答應，但想到剛剛緩過一陣兒來的小季，遲疑了一下，話到嘴邊拐了個彎兒，“什么時候走？”

    “我們派了兩路人馬，一路先去，你跟著后一路走，但也不會太晚，大概一周之后的樣子?！?/br>
    程允沉吟片刻，最終還是沒有選擇推辭，“好，但我要去收拾一些自己的事。晚一周正好。”

    “好，”組長滿意地瞇起眼睛，“不愧是小程哪，交給你我很放心?！?/br>
    他拍拍程允的肩膀，“我送你出去吧小程？”

    程允被他攛掇著站起來，詫異極了，徐將軍還在書架前站著呢，這下組長倒是跟他一塊兒走了，算怎么一回事？

    組長卻不知道徐將軍背后兇險的眼神似的，拍著程允的背，半推著把他帶了出去。

    到了走廊里會議室應該聽不見聲音的地方，程允終于忍不住停下來問，“組長，怎么回事？”

    “嘿嘿，”組長擼了一把自己的光頭，嘿嘿一笑，“剛剛老徐和我吵架來著。”

    組長搓搓手，問道，“小程，你知道，硯秋那里怎么說么？”

    程允立刻明白組長叫他出來是做什么了。去海盜那里他還聽陸硯秋說，平權軍內部產生了一點分歧，想必剛剛二老也是在為這件事兒吵架。看起來徐將軍還是覺得時機已經成熟，可以開始直接跟帝國正面硬打，先發制人，而組長則傾向于再韜光養晦一段時間。

    于是他一五一十地把陸硯秋的態度告訴了組長，“硯秋還是覺得打也無妨吧?！?/br>
    組長嘶了一聲，搖搖頭，“唉，罷了”

    陸硯秋是徐將軍的養子，也是他手下的親信。程允猜組長本想看看有沒有機會借陸硯秋改變徐將軍的看法，現在看來這條路是行不通了。

    程允若有所思，“現在首領是什么意思呢？”

    組長臉色有些沉重的回答，“首領其實更偏向直接正面打了。但現在不是最好的時機，我覺得她也在考慮。我也希望她再考慮考慮，唉。”

    “我也覺得時機不夠好，但也不能說是怕了他們。硯秋他們說的也對，總會有這么一戰的，我們隱忍這么久不就為了這一天嗎？”程允反而說。

    其實，他可以理解徐將軍的選擇。

    整個平權軍，上到首領下到各個組員，大多數人都跟Alpha有帳要算。

    聽說徐將軍以前在帝國的時候是礦山區的Beta。那座礦山盛產輻射性礦物，價值卻極高。為了逼他們進山，Alpha向那個礦區所在的省的Beta征收了極高的稅，逼得他們不得不頂著輻射，上山開采才能茍著偷生。

    可后來，因為違規采集，礦山的一處引發了爆炸。讓人憤恨的是，管理的Alpha不僅沒有救助災民，反而把當時進礦山的人都監禁了起來要用硫火燒死。

    徐將軍的妻子和女兒那時候都在礦山附近，盡管僥幸沒有感染，卻被抓了起來。他帶著她們逃跑，結果妻子病死在半途，而女兒也因為燒傷死在了距流放之地不足百里的邊境。

    如果說Alpha把Omega當做釋放性欲的玩物，那么Beta對他們來說，便是廉價的勞動力，仆人，和奴隸罷了。

    徐將軍只身一人逃來了平權軍。他在平權軍也收了很多孤兒做養子。但對Alpha和帝國的態度，一直是平權軍里公認的激進。

    他甚至在早期反對過接受西莫的幫助。

    而組長稍微好一些。大概因為他還沒做組長時是負責接洽江晚顏的母親的接洽員，他也是平權軍第一個拍板同意接納西莫的將軍。

    他同每一個平權軍一樣痛恨帝國，卻因為認識了她們，才會對Alpha略微有些改觀。

    至于對程允來說，雖然救他回來的是西莫，但其實一直帶著他的卻是眼前的小光頭組長，幾乎能算得上是他的師父。組長每每說起這個故事都很感概，程允也就耐心地陪在他身邊聽他說，直到他自己反應過來，拍拍程允的背，“行了小程，快回去吧。這件事也急不得，老徐還等著我呢?！?/br>
    程允點點頭，“那我也先走了，您，您還是自個兒去和徐將軍說吧?！?/br>
    組長害了一聲，擺擺手，“那個老頑固！”

    他背著手正打算走了，卻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用促狹的眼光打量起程允，“說起來，小程，我聽說上次那個你帶回來的小朋友，還在你家呢？”

    程允看著組長的眼光就覺得不妙，提到小季更是渾身一抖，“啊，是！”

    “哈哈哈，緊張什么，”組長被他逗得大笑，“真難得啊?！?/br>
    “……”程允只好一臉無奈，心知組長只是拿他開玩笑罷了，偏偏又無法反駁。

    組長倒也沒有為難他，他說著說著，也暗嘆一聲，“我倒是聽小蘅說，你把他帶在身邊是因為覺得他很像小臨?！?/br>
    程允聽到這，臉色還是禁不住變了幾變。他當然可以順口扯一些旁的理由，但這是在組長面前，在長輩的目光之下，他那一點小小心思無所遁形，只能尷尬地不說話。

    組長也不戳穿他，單單只問一些無關痛癢的，比如說身體好不好，相處得怎么樣，程允也就順著答了。

    到了最后，他才聽見組長又深深嘆了口氣，“哎，算啦。好了好了，老頭子我不啰嗦了。小程，你回去吧。那小孩兒的事，你自己看著辦就成。別跟自己再過不去了?！?/br>
    程允只是沉默，組長也不再追究，揮揮手，背著手離開了。

    程允當然知道他嘆氣背后的想說的話。

    在整個平權軍，即使從沒見過江臨，也知道他們當年那些糟心事，還會稱呼他小臨的，也就只有程允的光頭組長了。

    那些故事他也曾旁敲側擊了解過，當年江瞳茹還在的時候，那時候因為她是一個Alpha，平權軍里大家還不怎么信任她。后來出事兒了，救援也沒來得及，晚顏和小臨他們兄妹的mama，和他們爸爸，也就這么沒了。

    有了江瞳茹的前車之鑒，到了西莫的時候才好了一些。盡管，最終西莫還是沒能回來。

    組長卻因為這個，一直對江家兄妹有虧欠之心。覺得如果不是那時候江瞳茹這么早就去了，他們兄妹也不會淪落到被抓進研究所，最后還變成了現在的樣子。晚顏一直醒不過來，而江臨誤入歧途。所以他從來對江晚顏都格外照顧，現在她醫療室的位置，也是組長一力保舉下來的。

    但這些組長從來沒有跟程允表露過。

    大概因為，他也實在很喜歡程允這個小后生。

    也因為這個不愿意強迫程允去說原諒。

    他們三個人最后變成這樣，誰也不能就在一開始就想到。

    這世上可以有很多如果，如果江瞳茹沒有死，如果江臨是個和他meimei一樣有天賦的Omega，如果他和晚顏發現江臨的改變發現得更早一點，如果當年他們沒有那樣對江臨步步緊逼，如果最后江臨沒有出賣他們，而是和他們一起來到平權軍。

    但很多故事都是經不起推敲如果的。

    最終達成這個結局也是無可奈何的事。但所幸還并不糟糕。

    江晚顏沒有死，回到他身邊的小季，也許會是江臨，而程允，他在平權軍也終于能好好成長。甚至已經能逐漸放下年少的怨懟了。也許總有一天，他也會開始重新思考當年的事。

    他們的時間還很長。至少那時候的他，這樣理所當然的以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