邂逅
首都星,第七區,聯邦劇院。 音樂會散場后,烏涅爾·歐布萊恩走出包廂,看時間還早,便按慣例前往后臺。 今天來得匆忙,公司的事有些多,但僅僅為此而錯過每半月一次的音樂會,無論是從能獲得輕度精神撫慰的角度,還是從單純想要休憩一下心神的角度都未免有點可惜,所以他在公司處理完事務,喝點營養液就直接趕到了現場。 烏涅爾還穿著工作時十分正式的深灰西裝,打著藏藍色的領帶,襯衫平整,一直扣到最上端,渾身上下都如同一份精心準備的禮物,包裝得嚴嚴實實、一絲不茍,哪怕是相對纖細的腳踝也被高及小腿中部的黑色長襪妥帖地包裹住,坐下的時候會露出一小截優美的線條,走動間則偶爾隱秘地若隱若現,明明禁欲得沒有泄出半分rou色,卻難免教見到的蟲一時心神搖曳、口干舌燥。 除去明顯管理嚴格的健碩身材,烏涅爾的相貌也并不像同一類型的雌蟲那樣粗獷,反而是非常端正明朗的英俊。如果貼近細致地觀察,會發現他的眼尾其實略向下垂,沒有表情時也會不自覺流露出一種惹蟲憐惜的純然無辜感。正是因為清楚這點,平日里雌蟲總是會戴上一副銀色細框的眼鏡來模糊視覺重心,配合長期掌權熏陶出的氣度,大家對他的印象都偏向嚴肅強勢,確實從來沒有蟲再去留意到這么微不足道的細節。 成熟的雌蟲就像是墜得枝頭沉甸甸下壓的飽滿果實,發育完全的身體自然而然地散發著甜蜜誘蟲的信號,高大的骨架和豐盈的肌rou很好地撐起了整套布料挺括的衣服,整體氣場格外有壓迫感,而合體的服飾也極好地凸顯了他身材上的優勢,寬闊的肩膀、結實的胸部、收窄的腰身、圓潤的雙臀、筆直的長腿……被襯托著盡收眼底。雖說包廂里沒有其他蟲,他也只是解開外套的扣子,露出緊貼腰線的同色馬甲,顯得稍微收斂放松了一些,而且在出門前,又不假思索地重新將它們好好扣了回去。 作為商界巨擘歐布萊恩的一份子,應該時刻表現出最完美的禮儀。“完美”兩個字就是準則,幾乎銘刻入他的骨血,進而成為了一種后天養成的本能。 尤其像他這樣的雌蟲,但凡有一次失誤就足以刻骨銘心,數不勝數的雌蟲——尤其是他的兄弟們——恨不得踩著他向上爬,根本不會給他留下任何糾正的機會。盡管烏涅爾已經是個能力出眾、事業有成的成年蟲,甚至撇開傳統的家族企業在新興領域獨立創建了公司,成績欣欣向榮,參與宴會時漸漸開始有越來越多的蟲以自己為引子開啟話題,恭維雄父歐布萊恩家族教育有方、后代優秀,雌父也因此在一眾雌奴中間多得了幾分看重,仿佛一切都朝著更好的、花團錦簇的未來發展,但他時常感覺,自己仍然是那個對什么都無能為力,只會躲起來哭到窒息的小孩,周圍所有事的本質其實從未改變過,他永遠都無力抗衡。 即使創業時期,雄父看不上他的小打小鬧,家族也沒有給予什么資源上的支持,可許多好處是隱形的:哪怕他在家族中不受重視,只要頂著歐布萊恩這個姓氏,大多數蟲也會對他禮讓三分,或者在競爭中手下留情,打擦邊球對付他的時候總要多些思量,也不至于乘勝追擊時直接斬草除根。 烏涅爾一直都很清醒,初出茅廬的時候,他何德何能可以得到這樣優渥的待遇?只不過是其他蟲覺得開罪不起歐布萊恩家族罷了。即使時至今日,去掉姓氏的光環,不少大企業或許會將他視作需要關注的對象,但絕不會是能平起平坐的對手。 龐大的家族像是一片漫無邊際的陰云,永遠低沉地籠罩在頭頂,他擁有的一切也從來都在陰影的控制下,如果不被允許,那么還是有太多辦法能讓他輕而易舉地失去現在似乎無可撼動的地位。他知道自己跑得很快,也跑出了很遠的距離,然而恰恰因此,這片依舊沒有盡頭的陰云才更讓他在抬頭的時候感到難以呼吸。 處在窒息的邊緣久了,即使不能完全適應,至少也知道該如何更好地保護自己。 前行的路上,雌蟲再次回想起這段時間以來家族中討論得熱火朝天、自己也放在心頭反復掂量的一條消息——賽茹利安家族的瑟曼殿下正在挑選聯姻對象。 既然家族內部能放任這消息自由流通,沒有出面駁斥,說明歐布萊恩大概率也在聯姻的考慮范圍之內。這也正常,雖說歐布萊恩算是比較新興的家族,但在商業方面的地位還是屬于頂尖一批,目前整個家族里純粹的蠢貨比較少,明顯還處在興旺繁榮的階段。 況且認真說起來,現存的各個大家族,沒有一個歷史能比賽茹利安更加悠久。這樣看來,不管哪家雌蟲嫁過去都算高攀占便宜,所以他們也就無所謂了,對這方面的講究和要求反而寬松得多,重要的是以聯姻關系為基礎的合作能為兩家帶來多少利益。 關于準備聯姻的雄蟲殿下,烏涅爾稍微做了些調查。好歹他也是靠自己掙扎著拼成了家族年輕一代翹楚的雌蟲,家族內外都有些蟲脈并不困難。沒有真正見過面,終究還是很難判斷各種評價中溢美之詞的比例有多高,不過根據對方的行為來看,雖然有些不思進取的嫌疑,但總之應該不是個看不清形勢的傻子,這樣已經足夠雌蟲下定決心要去爭取聯姻的機會了。 是的,烏涅爾的期待就是這么實際,雌父的婚姻——假使雌奴也能夠擁有“婚姻”的話——如同一把尖銳的刀,鮮血淋漓地劃破了小雌蟲對“愛情”帶著粉紅泡泡的幻想,讓他在小時候就明白了許多成年蟲都未必懂得的殘酷道理。盡管聯邦時代無論是政策上還是思想上雌雄兩性都在逐漸變得更為平等,這種“平等”始終是相對的,是蟲與蟲之間的。淪為地位低下的雌奴就根本連蟲都算不上,更不要提什么權利。 當然,法律不允許強行制造或接納雌奴。理論上,淪落到這個階層,要么是在社會上或婚姻中犯下了嚴重的錯誤,被判處相應的刑罰;要么是無法忍耐獨身的寂寞,寧愿以這種身份也要跟隨在雄蟲左右。所以烏涅爾的雌父自然是心甘情愿地變成了雌奴,有簽名有錄像作證,上法庭打官司都打不贏。像他這樣吸引了雄蟲,又沒能力保護自己,被“自愿”的雌奴,數量雖沒有多到激起民憤的程度,卻也絕對不在少數,至少烏涅爾在家族里、外出交際的時候還見過幾個:真實的數目肯定更多,單憑雌蟲如出一轍的順從表現實在很難辨別是自愿還是被迫,而絕大多數雄蟲起碼還有點腦子,不會大肆宣揚這種徘徊在灰色地帶的行為。 更為諷刺的是,雖然烏涅爾雌父過得說不上有多好,但他的雄主是家主,于是孩子就可以受到歐布萊恩的庇護,免于同樣糟糕的命運。畢竟也多少是個有頭有臉的大家族,著實丟不起“族長的孩子里出了只雌奴”這樣的蟲。這時加害者倒成了值得依靠的守護神,哪怕是他的雌父也認同了這套詭異的邏輯,自發替原本傷害磋磨過他們兩個的雄父開脫解釋起來,并且時至今日依然對雄父充滿眷戀之情。 甚至連烏涅爾自己,都不得不悲哀地承認,對雌蟲而言,雌父的生活實際算不得最差——他有雄蟲,雄蟲不來找他也會提供充足的精神撫慰劑;他還生了個孩子,也就是自己,借此在雄父擁有的若干雌蟲里多少排到了名號,不至于被轉手或者被徹底拋至腦后,落得不知所蹤的下場。 選擇為家族聯姻,他是仔細考量過的:如果這位瑟曼殿下真的像資料里說的那樣溫柔、尊重雌蟲,那固然好;如果這只是迷惑雌蟲的假象,也沒關系,歐布萊恩家族再發展迅猛,短時間內是不可能強大到超越賽茹利安的,所以兩家合作雙贏的關系會很穩固,因此只要歐布萊恩家族不倒,任何一位智商正常的雄蟲都不會故意把聯姻的雌君折磨得太厲害,將理虧的把柄親自遞給其他家族。 若是烏涅爾一直保持單身,那么他必須為歐布萊恩家族奉獻自身,予取予求,可以預見到自己最終肯定會被剝削干凈所有價值,還不能有半句怨言,不過一旦他結婚,情況就大有不同了,家族也不好太干預已經屬于其他雄蟲的雌蟲,至于財產也可能被雄蟲要走……有舍才有得,其實烏涅爾在乎的也不過只有自己付出心血一手創立的公司,其他的給就給了,何況賽茹利安的底蘊遠超歐布萊恩,見識過太多好東西的雄蟲大約有八成幾率完全看不上他攢下來的這點資產,只會象征性地要一點意思一下。 八成幾率,足夠烏涅爾下場一搏了。 除了雌奴所生的出身有些低,至少在歐布萊恩家族內部,能和自己競爭的蟲寥寥無幾,他們的等級都不如他,而且各自在性格上幾乎都有比他的出身更致命的缺陷。雌蟲暗自盤算著應對方法,很快就敲定了初步的計劃,想到關鍵處,不由得微微蹙起眉頭。唯一的、最不確定的困難反而是雄蟲殿下能不能看得上自己,萬一做好了萬全準備,結果卻在這最后一步上功虧一簣,竹籃打水一場空,烏涅爾也不能保證還能不能不露端倪地維持住心態的平穩。 雌蟲一路上邊走邊想,很快就到了公共休息室,果然大部分演出人員都在這里小聚著閑聊,看到他便紛紛過來打招呼攀談起來。作為樂團和劇院的資助者之一,烏涅爾表現出來的模樣已經算是非常稱職的業余愛好者了,他每次首演都會參加后臺的慶?;顒樱饺找膊粫r會在演出結束后到后臺鼓勵一下演出團隊,因為沒什么架子,不少蟲都能和他聊上幾句。 烏涅爾的想法其實也很簡單,倒不完全是因為音樂的魅力大到令他沉迷其中無法自拔,更多的還是出于現實的考慮用來未雨綢繆而已。雌蟲在精神力發育趨于平穩以后,精神力梳理越勤越好,可惜不是每只蟲都有雄主,即使有雄主,對方也不一定對每只雌蟲都能保證盡職盡責,而撫慰劑對生理影響比較大,不可以使用得太過密集,那么勉強能幫上些忙的音樂會就成了僅存的辦法,又不難聽,多欣賞欣賞也是樂事,總比什么都不做,坐以待斃要強。 “二號演出廳最近被租下來了,好像是有新的……音樂戲劇?時不時有蟲過來排練,今晚我還在走廊碰到了編劇和作曲家。”有蟲壓低了聲音悄悄和他八卦,看這興奮的勁頭,烏涅爾相當確定這件新鮮事可能早已是整個樂團里蟲盡皆知的“秘密”了,“都細細瘦瘦、漂漂亮亮的,還很年輕,估計是哪個高等學院的亞雌學生吧。不過態度架勢看上去還挺像回事的,現在很少有蟲會費心折騰這些啦,說不定是畢業作品,這個時候不用考慮別的事,創意反而是最多的,我想您興許會感興趣?!?/br> 說著說著,音樂家不由生出些感慨,似乎也回憶起了自己年輕時的激情歲月。 “你們現在的事業也很重要,還是有許多蟲能夠理解的。”烏涅爾出于禮貌在旁邊安慰了一句,這種交淺言深的情況實在不宜說太多。 “那……不太一樣,雖然我說不清。該說是理想和現實終究有區別吧?”對方嘆息著搖搖頭,旋即從自己的思緒中清醒過來,又打起精神,驅散了短暫的沉郁氛圍,他顯然也意識到自己做得不妥,緊跟著連忙道歉,“不過我畢竟沒有羅蘭大師那種獨一無二的天賦,現在日子的確也沒什么不好。看我,大概是累到頭腦不清楚了,竟突然和您抱怨起這些來,真是不好意思?!?/br> 兩只雌蟲相互客氣了一陣,然后愉快地告別,各自進入了下一輪談話。 烏涅爾多呆了不到半個小時,就決定告辭離開。一方面是他終歸身份地位不同,其他人總得時刻留意著點他的需求,很難談盡興;另一方面是投資者都沒走,恐怕有些蟲即使想動身回家也不好意思自行離開,他無意耽擱他們太多時間,不如先退場,讓他們自便。 他沒有抄近路走員工通道,而是順著來時的方向回到了劇院里面,演出廳的觀眾早散盡了,燈倒是還亮著,留下零零星星的劇院員工帶著機器人打掃衛生。雌蟲路過的時候向他們點點頭致意,步履不停地離開了這里。 一號演出廳的包廂都在二樓,烏涅爾順著樓梯下到一樓,朝著地下車庫的方向走。如果有蟲在大門口接送,他本來不必路過二號廳,但他一直覺得懸浮車的自動駕駛已經夠用,唯有出席宴會才會配個司機應付場面,所以現在就得親自去取車,還沒走得太靠近,他就發現二號廳的門開了一道不寬不窄的縫隙,透出一片微光——大概是觀眾席上方的照明燈熄了,留下舞臺的燈光才會有這種效果。 這時烏涅爾又想起之前聽到的那些話,今晚應該是新的小劇團在排練。不過他沒聽到什么聲音,可能是他們都在后臺的休息室,也可能現在只是在調配燈光,蟲暫時都去了控制室。 無論如何,這樣開著門都有些太隨意了。如果來的不是他,很難說會不會有蟲趁機偷拿道具、偷窺劇本,甚至錄下些排練視頻,未經許可就在星網上傳播。 雌蟲醞釀著提醒的說辭,將手搭在門把手上,徹底推開了演出廳的大門。 在門后,他看到了美,看到了神明。 他看到石砌的高大墻壁,上面遍布神秘的字畫;看到古老的祭臺,雕刻著精美繁復的花紋;祭臺前站著一只蟲,背對著他,微微仰頭,火焰般明亮的紅發微卷,瀑布般披落而下,半遮半掩地蓋住背部白皙的皮膚,以及一對長及大腿下端、色澤絢麗、花紋華美的鞘翅;他看到對方右手垂在身旁,握著一把式樣奇怪的匕首;看到絲綢般質地輕盈柔順的織物,看到圓潤赤裸的腳跟。 這是一種純粹的、壯闊的、精神上的沖擊,倏忽間,烏涅爾睜大雙眼,屏氣凝神,攥著門把的手猛地收緊。他一時沒有發出任何聲響,因為大腦早已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得一片空白,忘記了自己進來的目的,忘記了這里是劇院,也忘記了周遭的一切。他只能在黑暗中,小心翼翼地、目不轉睛地看向光輝璀璨,此時此刻,他唯一會做的事情仿佛只剩下了看。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他發出了聲音,也許是臺上的蟲想起或察覺到了什么,對方不急不徐地轉過身。這是種非常奇妙的感覺,他的一舉一動似乎都蘊含著讓蟲頭暈目眩的獨特韻律。 他們四目相對,那是一雙翠綠的眼睛,如同春日破土而出的第一縷嫩芽。當愉快的笑意緩緩自其中浮現,覆蓋住空洞的虛無時,就像神明走下天空,成為凡俗,驚心動魄的美麗不再高高在上,而是覆上了一層柔和的光輝,那樣水波盈盈的生動神色讓烏涅爾無端聯想到晨光下青草指尖晶瑩的露珠。 對方笑著朝他眨眨眼,走到舞臺邊緣坐下,小巧的腳趾從長裙的邊緣露出,隨著動作一晃一晃。匕首放在地面發出“咚”的一聲輕響,總算徹底喚醒了恍恍惚惚的雌蟲。他急促地大口喘息著,心跳聲震耳欲聾,明明沒過多久,也沒做什么,身體狀態卻活像是負重奔跑了幾十公里。 “請問是有什么事情嗎?”和緩的聲音將他拉回當下,這音色比他想象的要清爽,聲調也更低,并不像一般的亞雌那樣甜膩纖細,“抱歉,我剛剛在嘗試一個場景,可能嚇到你了?!?/br> 理智一回籠,烏涅爾很快意識到這大概是劇團的演員,從那明顯不及雌蟲平均線的身高以及相對瘦弱的體型判斷,很可能是位亞雌。 他壓根就沒想過雄蟲的可能性,因為這樣拋頭露面供其他蟲鑒賞的工作基本沒有雄蟲愿意做,那對他們的尊嚴來說更像是懲罰,至今法院依舊保留著“參加軍區匯演”這樣針對雄蟲的強制處罰措施。 而且……烏涅爾剛才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到了對方的臉上,現在定睛一看:這只亞雌的上半身根本什么都沒穿,只戴著許多手鐲臂環之類的飾品,還纏繞著一些末端墜著寶石的金色鏈條,稍微一動就會發出叮叮當當的清脆聲響,其中一顆寶石甚至是夾在rutou上的! 雖然這服裝穿在亞雌身上不僅不色情,反而顯得十分圣潔純真,再結合布景雌蟲可以推測出他們試圖還原的應該是古代神廟祭祀時的場景,放到劇情中大概不會違和。但這也改變不了在現代社會這種衣服的性暗示色彩太過濃重的事實,雄蟲或許會更樂意命令雌蟲穿給自己看,而不是親自上陣去體驗一把穿它們的感受。 “是我該道歉,唐突打斷了你們的排練。我在路過時看到門沒關好,里面有光卻沒任何聲音,所以想過來提醒一下?!贝葡x稍微平復了一下心情,將之前的驚艷與震撼歸結于對美的欣賞,盡量沉穩地回答,“提前看到了你們的場景,需要我簽保密合約嗎?” “沒關系,也不太要緊,不過簽一下確實更好。”對方擺擺手,從舞臺上徑直跳下來,平穩落在遮擋樂池的頂面上,伴隨著一陣叮叮當當鏈條碰撞的聲響跑到觀眾席中間擺著的一張桌子旁翻找了一會,然后招呼烏涅爾過去。 雌蟲走近了,那只年輕的亞雌拎著終端投影出合同模板,烏涅爾快速掃視了一遍,略有些驚訝地發現這份合同擬得相當正規,細節也很得體。他簽字的時候留意了一下對方的終端型號,不出所料是最新最貴款式,猜想這大概又是哪家的小朋友跑出來搞畢業作品順便體驗自由生活了。 他簽完字,只見亞雌從座位上的背包里摸出一枚小印章朝劇團簽名那邊蓋了一下。 “……月桂?”烏涅爾看了看,“很有趣的名字?!?/br> “是種幻想中的植物,我們不就是把虛幻變為真實的劇團嗎?”對方為這句稱贊高興地笑了起來,把關掉的終端和印章都放回背包里收好。 雖然光線昏暗,但高達S級的體質讓雌蟲能清晰地看到裙擺下方露出的腳趾有些可憐地蜷縮著,指甲因為寒冷而透出青紫的顏色——晚間氣溫難免會低些,而且二號演出廳使用得不多,并未鋪上地毯,赤腳踩上去多少會有點冷——它們的主人反而毫不在乎,收拾好東西抬腳就準備回到舞臺上面去。 烏涅爾沒想太多,他從小到大幫忙照顧雌奴們的孩子,心得還是有一些的,直接上前握著腰托起了小亞雌,一只手攬著他的腰,一只手托著他的大腿,向上顛了顛,確認固定好之后,他一邊朝舞臺走,一邊叮囑:“不要光著腳到處跑來跑去,受涼容易生病?!?/br> 對方剛被托起來的時候,渾身繃得緊緊的,聽到他的話才在懷里軟下來。烏涅爾感覺這孩子似乎很少被這么抱著,不過體重倒是還好,營養上應該沒有被虧待。 走到舞臺對他也就是幾步路的距離,他小心地把亞雌放到舞臺邊緣坐好,才后知后覺地意識到自己方才不假思索且自作主張的行動確實有些嚇蟲了。事實上,現在他都不能確定自己是怎么想的,也許是對方留下的第一印象太美好,亞雌的身體又比雌蟲弱上許多,即使他并不是個多么樂于助蟲的家伙,卻還是總忍不住心生憐惜。 小亞雌眼神亮亮地打斷了他的自我懷疑:“謝謝!等這部劇首演我一定會記得邀請你來看!” 烏涅爾為他可愛的神態輕輕一笑,生硬的神情因此柔和了些許:“好,我很期待。” 直到坐上懸浮車,雌蟲都感覺自己的心被一種輕松的情緒包裹著。檢查后視鏡的時候,他才發現原來自己仍然在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