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煩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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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煙也在做夢。 她的夢向來沒有正形,有時夢見安雨樓太懶而自己竟能暢快呵斥,有時夢見安小魚太煩被罰堵住嘴說不出話,新近增加了酈辛玉樹臨風的模樣,反正都能叫她心情舒適愉悅,第二天早起才更有精神。 眼下這個夢朦朦朧朧,也不知有人無人,是何情景,但總歸仍是溫煦快樂的,就像春天一樣。她正呼吸得香甜,“潑剌剌”一陣水聲陡地兜頭瀉下,驚得她猛然醒轉,以為只是夢,還迷糊了一下,夢里的水聲卻延伸進現實,隔著窗欞嘩嘩響各不停,頓時喚起少女極為恐懼的往事回憶。 她短促地尖叫一聲,滾下床來手足并用地爬起來開門,只見半個白色人影正在湖邊石階之下,那必然已經浸入湖水了,駭得她又一聲驚叫:“酈大俠!” 她險些腳軟得跑不動,但一定神,立即勉力提起腳步飛奔過去,恨不能脅下生翅,一眨眼就落到湖邊拽回酈辛,不再讓他靠近那里了。 她沒那么快,橫跨院子,跑了快十息時間才到石階。酈辛半蹲在最底下一級石階上,雙腳和小腿盡皆浸在水里,向湖中伸出的雙手早已浸入水中,忽地舉起雙手,便自兩手之間瀉下一潑透明湖水,澆透全身。 春煙來不及思索,看準了一把抓住他后領往回拉,只覺著手冰涼,那披散在肩背的頭發在滴水,單穿的輕薄中衣也全濕透,完全就是個剛從湖水里冒出來的模樣,氣喘吁吁地道:“你、你又想跳水嗎?” 酈辛并沒有掙扎,道:“不是。” 他把手里的東西遞到春煙另一只手里,春煙手里一沉,才發現那是一只洗衣服用的木盆,不禁愕然道:“那是做什么?半夜起來洗衣服?” ……倒是也有洗衣服的理由,但半夜又未免太扯。酈辛被冷水刺得蒼白的臉頰微紅了紅,輕嘆道:“我心里難受,想冷靜冷靜,你不用擔心。” 春煙怎么可能不擔心?她還是沒放手,堅持道:“你上來再說。” 酈辛轉身,她立即下到與他同一級臺階,推著他上去。酈辛順著她的力量走上湖岸,道:“我說了不是尋死,你大可放心……我現在沒有尋死的理由,而且用劍比跳水更快,不是么?” 春煙手一抖,酈辛立即知道她的害怕,補充道:“我只是打個比方,不是要用劍自殺。” “那、那也不要半夜三更地這樣做,太嚇人了嘛!這該是睡得好好的時候,睡著了還不冷靜嗎?”春煙萬分不解,又有些嗔怪。酈辛無法向她分說安雨樓來了又走的事,只道:“做了噩夢。”這也沒錯,他是被噩夢驚醒,只是惹他煩惱的并非只是噩夢,還有突然回來又突然離開的安雨樓。 他也像一個夢,來如春夢,去似朝云,無處尋覓。 卻撩得他心亂如麻。 春煙倒真的松了口氣,笑道:“做什么噩夢?我最討厭的夢便是被安小魚欺負,我還沒反擊呢就醒了,可把我給氣壞了。” ……你那也能叫噩夢?真是少年不識愁滋味。酈辛苦笑,頭疼地捏住額頭,道:“總之是有些心煩。你回屋睡去吧,我再一個人呆會兒。” “這怎么行,你全身都濕透了,得趕快擦干才行。” 春煙堅決把他往屋子那邊推,酈辛不想麻煩,道:“我現在沒那么脆弱,這點水不會生病。” 他雖然內力未復,但畢竟練功多日,安雨樓可以折騰他,春煙卻是推他不動,只得道:“那你站在這兒別動,我去拿手巾和干衣服。” 她自然是一片好心,只是此刻這種關心反而是攪擾酈辛心境的聒噪。酈辛見她匆匆跑去屋里,轉過身,瞧著那塊巨巖發了一會兒呆,終于下定決心退后兩步,朝它跑去跳起,手抓足蹬,很快便爬上一大半。春煙拿了東西出門,又是一聲驚呼:那巨巖近乎垂直,雖有凹陷突起,但除了下半段有塊較寬的落腳處,其上巖質光滑,不易攀登。至少安小魚曾經試了很多次,最后仍只能呆在下段那道坎上,往上不到一丈便要滑落下來。 酈辛絲毫未停,指爪足膝、肩背腰髖無一處不配合得當,這里一按那里一頂的,她驚呼聲還沒落完,便已上了巖頂。他趴在巖頂喘了口氣,感到一陣輕松,坐起來回頭瞧著春煙笑道:“我說過你不用擔心,我現在想做的事,你怎么阻止得了?快去睡吧,少瞎cao心。” 春煙知道。安雨樓不限他用劍,給他抓藥恢復體力,難道不曾想過以她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丫頭,根本無法再看得住酈辛了?然而她也知道,地位高的人發起怒來,根本不會與下人講道理,她還是不能放心,走到巖石下,道:“我把東西丟上來,你記得擦干頭發,換好衣服。” 濕衣服當然并不舒服,酈辛嘆了口氣,道:“你扔得上來么?” 春煙把衣服手巾拴成緊裹的一團,奮力向上擲去,卻還差著少許便要落下。酈辛倏地仰倒下來,朝巖下探出大半個身子,伸長手臂一把撈住,又一挺腰坐起,扭頭看下來,道:“這下放心了?” “很危險啊!” 他方才身子一倒,春煙幾乎以為他要頭朝下掉下來,駭得心都漏跳了一拍。酈辛還問她放不放心,她頓時只覺這人現在做的很多動作都超出自己認為安全的范圍,比安小魚還要跳脫危險。 酈辛笑著站起來,往里走了兩步,從那捆衣物中抽出手巾,先擦拭著頭發,道:“我要換衣服,你別看了。” 其實他再走幾步,便完全可擋住巖下人的視線。然而不想這丫頭一直在下面監視自己,便先轟她離開。春煙想說自己已經看過很多遍了,但到底沒有那個說出口的勇氣,臉已經羞紅了。想想酈辛今天的舉動固然古怪,但確然沒有自盡的意思;至于逃跑,門外守著的人還是教主派來的,倘若走脫,那兩人當比自己更要遭殃,只好一步一回頭地回屋去了。 頭發搓得微干,酈辛脫下濕透的衣褲。此刻沒有人在,赤裸身軀也是無妨。盡管也曾被安雨樓壓在這里做過一場難堪之事,但安雨樓不在旁邊,他也不必一直耿耿,擦干身軀再把春煙扔上來的衣服穿上,這才走到樹冠陰影里,盤膝坐下。 煩心事并沒有消失,被春煙岔開一會兒,現在重襲心頭,反而更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