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今個奚涵翎甫一進屋,就敏銳的察覺到屋內的氣氛有些微妙,好幾道視線不時在他周身掃視著,仿佛帶著某種隱晦的暗示。 奚涵翎心頭頓時咯噔一下,一種不妙的預感頓時涌了上來,暗道,該不是老太太終于按捺不住想要點破那層窗戶紙了吧? 怕什么來什么,沒等他打開食盒將里面飯菜擺上,老太太卻制止住他,只道了聲‘莫急’,就拉過他到一旁,上下又好生的打量了他一番。 奚涵翎呼吸頓時一滯。 老太太打量了一會子后,面上露出滿意之色,拍拍他的手溫和道:“好孩子,瞧著你這面相就知道是個有福氣的。素日里你也穩重知禮,甚得我意,今個索性老身就送一場造化予你。” 聞言,奚涵翎臉色大變。 老太太瞧見,遂笑呵呵的跟孔氏對了個眼,打趣笑道:“瞧這孩子,虧得咱前頭還說他是個穩重的呢,我這頭還沒說呢,這孩子嚇得臉都白了!白瞎了之前那番夸贊了。” 孔氏隨著打趣了兩句,心卻道,明眼人都瞧的出這個奴才是不樂意呢。這些日子下來,哪個都看得出來老太太的心思來,這奴才又何嘗瞧不出來?可偏的非但沒表現出特別的歡喜來,反而眉宇間隱隱透出些焦慮,素日里除非老太太要求,否則也絕不會往大爺跟前湊近半分。作為過來人,孔氏一看便知這奴才是不樂意的,連他都看得出來,更何況是人精的老太太?想必老太太是揣著明白做糊涂罷。 老太太仿佛真的沒看見奚涵翎那緊張到泛白的臉色,只是自顧拉著他的手,依舊笑得滿面慈祥:“四喜,打今兒起,我就將你送給大爺做房內人了,所以你啊從此就不必再回膳房做那苦活累活了。一會子讓王婆子陪你回去收拾收拾東西,之后就直接到大爺房里去,自有他院里的管事替你安排住處。你此去大爺房里,老身也不求你感恩戴德,只消你盡心盡力的伺候好大爺,那就不算辜負了老身的一片期望。”說完老太太又呵呵笑了起來。 奚涵翎卻如遭雷擊。 老太太又跟孔氏他們打趣說是他已經歡喜傻了,裴佳難掩笑意的拉扯下奚涵翎的衣袖,笑著提醒道:“四喜,你快別傻愣著了,快點謝老太太呀。” 在一旁坐著的裴琛,指腹沿著茶盞邊緣摩挲,幾次冷眼掃過奚涵翎煞白的臉色,嘴角卻帶出一抹冷笑來。 奚涵翎深吸口氣,輕柔卻堅定的掙開老太太的手,后退一步,垂首跪下:“謝老太太厚恩。老太太給予奴才這樣大的造化恩賜,奴才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只怕都難報答您老萬分之一!只是奴才身份卑微,又粗鄙不堪,在膳房做些粗活臟活才能襯得奴才的身份,可若說去伺候大爺這般金尊玉貴的人,那是萬萬使不得的,這不是平白的玷污了大爺!奴才感恩老太恩德,所以奴才更不能不知身份不知貴賤的應下這等造化,還望老太太收下成命。” 奚涵翎話音一落,屋內的氣氛陡然一冷。 沉寂了片刻,老太太和善的聲音方再次響起,只可聽在奚涵翎耳中卻莫名覺得冷:“這孩子,怎么就這般實誠?府上主子哪個也不帶苛待的,你還怕進了大爺院子后因伺候不周受責罰不成?就算伺候不周,你也莫怕,想來也不是你的過錯,定是啊當初你那管事柳婆子沒教好你,要罰呀也是先罰那個老婆子去!” 奚涵翎的瞳孔猛地一縮! 老太太卻依舊笑呵呵道:“快起來吧奴才,一會子回去好生的跟那柳婆子說道說道,等明個讓她好生做出桌席面來,說起來你能過好了也是她柳婆子的風光。” 奚涵翎渾渾噩噩的讓旁邊立著的冬雪給攙扶了起來,然后就低垂著眸無神的盯著自己的腳尖,想著老太太意有所指的每一句話,只覺得此刻卻遍體生寒。過好了是柳媽的風光,那過不好呢……奚涵翎一個寒顫,心里一時悲一時冷,他簡直不敢置信,為了逼他就范,向來慈祥的老太太竟然使出這般下作手段! “這就對啦。”老太太滿意的拉過奚涵翎胳膊,上下掃過他一眼,然后將目光看向身旁的裴琛:“這孩子雖然不是從我院里出來的,可我看著極為投緣。日后入了你屋,你可莫要苛待了人家,否則,我可要拿你是問。” 裴琛看著老太太笑道:“謹遵老太太的旨意。” 老太太當即樂的見牙不見眼,其他人見了也分別湊趣說笑,一家子說說笑笑的甚是和睦。期間也不知是老太太還是其他人的也問了奚涵翎幾句話,奚涵翎蠕動著唇瓣無意識的應著,可神魂也不知散到了哪兒去,整個人渾渾噩噩的。 直待被王婆子領到了膳房里,奚涵翎方打了個觳觫,整個人清醒了過來。他看著膳房里迎來上的柳媽,看著關切看著他的福豆、紅燕,還有剛從外頭回來的老賴阿全他們,漸漸的,大顆的淚珠從眼眶中滑落了下來。 “哎呀大喜的事情你哭個啥勁?別人修一輩子都修不來的福分呢!柳婆子你也快來,你們家四喜一路上都不太對勁,魂都跟飛了似的,莫不是歡喜傻了?”王婆子急的直招呼柳媽近前,柳媽從他話里話外隱約知曉了些什么,再瞧那奴才滿臉淚的模樣,基本就確定了心中猜測。 柳媽心底嘆著氣走過去,一把攬過奚涵翎在懷里,然后抬頭看著王婆子笑道:“這奴才向來如此,經不起丁點的大事,稍微起點事就驚惶的不知所措了。虧得您老跑趟腿送這傻奴才回來,否則還真不知他能不能找對路呢。” 王婆子拍拍胸脯,松口氣:“這一路可差點沒嚇散了我這把老骨頭!這會子你跟四喜好生說會話罷,四喜造化大,老太太抬舉了他當大爺房里人呢。所以打今個起他就不再是你們膳房里頭的人了,這會你叫個人帶我到四喜的寢房去,老太太要我拾掇了他的東西,待會就帶著四喜去大爺的院子,自此他的身份可就不一般了!你這老婆子可真是有個福氣!” 膳房其他人聽聞,齊齊驚呼了聲,不由得面面相覷。 柳婆子強笑著應了幾句,遂叫福豆帶王婆子去了奚涵翎所在的抱廈間。 等王婆子離去了,柳婆子打發走其他還想過來詢問的人,關山膳房的門后,拉過奚涵翎坐在案旁的杌子上。 “老太太……抬舉你了?” 點點頭,奚涵翎哽咽道:“我不愿的,柳媽。” 柳媽攬過他,又是搖頭又是嘆氣:“傻孩子,事已至此,你不愿又能如何?日后你要好好的過日子,較真些沒用的只會苦了你自個。想開些,待日子過順了,以往些心思也就淡了。” 奚涵翎也知道,依著這個時代他目前的處境,他也只能認命,可他不想認命。 待情緒緩和了些,他擦干眼淚,小聲問柳媽:“柳媽,我今天想要出府去當初您撈我上來的那條溪澗看看,您說有什么辦法能讓老太太同意我出府呢?” 柳媽吃驚:“你要去那?干什么去?” 奚涵翎道:“我就是不死心,想著再去看看那條溪澗,指不定這次我就能想起些什么了呢?” 柳媽搖頭不贊同道:“可當初你去過多少回了,也不見想起分毫不是?莫再折騰了罷。” 奚涵翎抬頭,異常堅定的看他:“可是柳媽,我不死心,還是想再最后一次過去看看。只這一次,從此便死了心了。” 柳媽只當他是為了能記起他前頭所提的心上人,遂有些復雜的看著奚涵翎,勸道:“你這孩子,怎么就這般死心眼?過去了就讓它過去便是,何苦再去尋覓?平白糟了心。” 見奚涵翎還是異常執著的模樣,柳媽嘆口氣,只得道:“你還記得你當初擱在我家的那條銀鏈子嗎?當初你說怕入府弄丟了去,遂暫且擱在我家里頭放著。你不妨且去回了老太太,只道那是你父母留予你的,如今你逢上此生大事,少不得得戴上一兩件入府,方全了父母一番心意。老太太必定允的。” 奚涵翎起身拜謝:“柳媽您老大恩大德,奚涵翎此生難忘。” “奚涵翎?”柳媽詫異。 奚涵翎一愣,隨即坦然笑笑:“是的柳媽,我如今能稍微記起以往的一些片段,也記得自個的名字,就是奚涵翎。” 柳媽左右打量了他一番,嘆道:“好名字,果真配得上你這奴才的。”兀自感嘆了會,柳媽不知想到了什么,斂了神色,又在他臉色逡巡了會,方湊到他耳邊小聲提醒道:“奴才,你可莫做傻事,要是打著逃走的念頭出府的話,趁早斷了這心思。這事可不是鬧著玩的,一個被抓,那可是要將你扭送到官府的,那里頭的刑罰絕對能讓人生不如死的。” 奚涵翎安撫的拍拍柳媽的背:“放心吧柳媽,我從未做過這般打算。”他說的是實話,只要他人還在這個時代中,即便逃又能逃到哪兒?不過是剛出狼xue又入虎窩罷了。他要的,從來都是從哪兒來,回到哪兒去。更何況,若是逃走的話,只怕會連累到柳媽他們,他又于心何忍? 深吸口氣,奚涵翎心道,這次不成功的話,只怕要成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