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膳房里熱熱鬧鬧的開了席,老太太的屋里也是一家子齊聚,酒過三巡,正是酒酣耳熱之時。 老太太見孔家哥兒懷里的慧姐神情懨懨的,遂囑咐道:“明哥這是困頓了,還是讓奶娘抱下去歇著罷,左右孩子還小,用不著他來守歲,就放在我那屋里就成,跟慧姐一道,兩個小家伙剛好還湊個伴。” 孔家哥兒應(yīng)了聲,遂將明哥交于他奶娘,囑咐了他一番后就令抱下去。揉了揉酸痛的胳膊,孔家哥兒搖搖頭失笑道:“這明哥不像哥兒反倒像是小子,一整日跟著他爹東奔西跑的,又是踩歲又是放炮仗的,就跟個皮猴似得,精神頭早在這白日里用盡了,此刻哪里還打得起半點精神來?虧得他一大早還特意跑到我跟前來,信誓旦旦的說要守歲呢。等他長大了,我定要拿此事來臊他,看他羞不羞。” 老太太呵呵笑著:“這小孩子的話你還能當真?要說臊啊也得先臊下明哥的爹,都多大的人了,過個年還上躥下跳的讓人不安生,這才是真正的皮猴呢!” 裴灝正拉著他大哥可勁的勸酒,兄弟二人多年來過得第一個團圓年,自然歡喜異常,少不得要來個一醉方休。偏的又一心二用的聽到老太太說到‘皮猴’二字,忙敏銳的轉(zhuǎn)過頭來,搖晃著身子指指自個紅紅的臉蛋:“你們是在偷說我的閑話否?” 老太太孔家哥兒及裴佳他們頓時笑的前俯后仰。 老太太指著他笑罵:“你耳朵倒是長,說別的你聽不見,一罵你就保管第一時間聽得門清!瞧瞧你那臉,不是猴屁股是啥來著?” 裴灝睜睜眼,使勁搖晃了腦門,既而扶額憤恨長嘆:“果真你們都是老太太親生的,府上就我一個是從地里頭刨出來的,這般不令人待見,凄凄慘慘戚戚,苦啊——” 眾人又是一陣大笑。 老太太揩揩眼角笑出的淚,對著裴琛嗔怪道:“叫你別讓他喝那勞什子燒刀子,光聞著味都那般烈,你瞧瞧,這不喝醉了罷,滿嘴胡咧咧開來,哪里還有個大官老爺?shù)娘L范?合該叫他那些個同僚過來瞅上一瞅,往日里跟他們共事的是何等的憊賴人物。” 裴琛拎起酒壺又給自個酒杯斟滿,聞言就笑笑道:“好男兒就當飲烈酒,醉臥沙場縱橫馳騁,手握一方令劍殺他個有去無回,這才叫男兒真本色。”說完便豪邁的舉杯一飲而盡。 老太太狐疑的看他兩眼,待見他雖面上不動聲色,可眼神里渙渙散散,頓時了悟的一拍大腿,得了,這位也成醉糊涂了。 老太太向著孔家哥兒裴佳他們努努嘴:“瞧那,一對醉貓。” 孔家哥兒和裴佳掩嘴笑。 老太太伸手招來冬雪,囑咐道:“照著慣例,咱這個時辰是要給膳房送賞錢去了,這會子他們想必也沒散席,你拿上前頭支好的銀錢,再支使個丫頭或婆子隨你一道過去,管事mama十兩紋銀,其余人等一人五兩,莫記差了。其余各院仍照舊例,等天亮了再賞賜下去。” 冬雪驚訝的怔在了當處,膳房這賞錢竟比往年足足多出了一倍! 孔家哥兒和裴佳也詫異極了,今年的打賞未免也豐厚了些。 對此,老太太只淡淡道:“府上任哪房差事也沒膳房里頭的差事辛苦勞累,一到逢年過節(jié)更是忙得腳不沾地,特別是如今膳房人手緊缺,卻仍舊將一干事務(wù)安排的妥妥當當,可見他們是多么不容易。咱們又不是苛待的人家,也不少那幾個銅子,人家辛苦忙活了一年,多得些賞錢也是應(yīng)該。” 孔家哥兒他們忙隨應(yīng)了幾句,只是心里是如何作想?yún)s不得而知了。 待冬雪拿了賞銀出去一刻鐘左右,孔家哥兒叫來外間候著的韓婆子,讓他將先前他準備好的賞銀去給膳房送過去,也囑咐了一番,管事mama三兩,其余下人二兩。 韓婆子拿了賞銀剛欲出去,這頭正吃酒的裴琛瞧見了,手里持盞的手頓了頓,挑眉看向他:“何故兩份賞銀?” 沒等韓婆子回答,那廂的裴佳搶著回道:“大哥常年在外赴任,自然是不曉得咱家近些年定的規(guī)矩,逢大節(jié)的時候,就不拘非得是老太太一個人打賞下人,咱們幾個誰手頭有些閑錢,也是可以隨后賞下去的,無所謂多與少,就是圖個喜慶。打賞的時候?qū)r間岔開些,如此一來,府里頭得賞的下人們美美的得了數(shù)份驚喜,自然是歡喜鼓舞感恩府上,且不提日后更加倍做事仔細伺候,就單單這喜慶的日子大家同樂豈不快哉?這會子是二哥夫要送賞銀過去,等再待一刻鐘,小妹也要遣人給送賞銀了。” 裴琛這才恍然。 韓婆子剛欲抬腳出去,孔家哥兒忙使眼色讓她待會,又轉(zhuǎn)頭對裴琛笑道:“這會子想必老太太的賞銀也快送到了,下一波賞錢也是時候該啟程了!大伯可是要遣人給膳房打賞過去?” 裴琛醉意上頭,正有些昏沉著。索性家宴也不拘些什么,就仰身斜靠著椅背,屈肘一手揉著額頭,聞言,他遂笑了一聲:“賞賜還帶輪番來的,這我還是頭一次聽說,倒是有幾分意趣。福祿,你進來一下。” 外間福祿忙打了氈簾躬身入內(nèi),卻聽他主子聲音略帶幾分醉意的懶散道:“所謂賞賜嘛,也是圖個喜慶和樂,光拘個三五個賞錢也甚是寥無意趣。福祿,咱此次歸來也帶回來不少皇城的新鮮玩意,你仔細點去我?guī)旆坷锾羯蠋准浀靡恢貥拥模瑪R在荷包里,依次賞下去,哪個能恰拿到好的賴的,合心意不合心意的,全看他們的造化。” 裴佳眸子瞬間一亮,頓時拍手叫好:“甚好甚好!大哥這主意絕對是府上獨一份的,我都忍不住想要看看他們得到賞賜后是何等驚喜模樣了!” 聞言,裴琛眼眸睜開,看向裴佳方向淡淡笑著:“這有何難?走,大哥帶你去。”說著竟前傾了身子雙手撐桌面起了身,瞧那樣子竟是當真要領(lǐng)了裴佳出去。 老太太忙制止道:“胡鬧,外頭又是風又是雪的,你又剛吃了酒發(fā)了汗,讓外頭的寒風一刮,那還了得?還想著帶你妹子一塊胡鬧,你這當大哥的是越長越回去了。” 裴琛不在意的擺擺手:“怕甚?兒子身體健壯的很。再說了,大過年的不就圖個樂子?歡歡喜喜自在些,也合了這喜慶的年節(jié)。” 老太太見阻攔他不得,只得一疊聲的囑咐外間的丫頭婆子們過來給他們兄妹二人穿好斗篷戴好帽子穿上暖靴,再給他們分別揣上手爐,臨出門了又再三囑咐著切莫在外頭待的過久,玩上一會就趕緊回來。 膳房里,也恰是酒過三巡的時候,往日里一干人等本就熟稔非常,如今坐在一塊席宴一開,再三兩海碗水酒下肚,桌上的氣氛更是空前的熱鬧,說說笑笑的有,打打鬧鬧的有,有唱歌的,有唱戲的,有搜腸刮肚編故事的,還有做鬼臉講笑話逗人捧腹的,不一而足,著實熱鬧的很。 福豆這會被眾人起哄,要給大伙來一段昆曲,也是幾杯水酒下肚,這小子也壯了膽,一起身也不扭捏,捏著嗓門翹著蘭花指咿咿呀呀的唱了起來。他那一瞪眼,一撇嘴,一甩袖,一皺眉的模樣,神靈活現(xiàn)的活脫脫就是個丑花旦,偏還不自知,便唱著便做出一副嬌花般哀愁的模樣,看的眾人簡直要笑趴在酒桌上。 “呀,你們這屋里頭當真是熱鬧極了,大老遠的就聽得你們這里笑聲喧天的,讓人忍不住猜測著,柳mama這里可是有什么好事發(fā)生了?” 不期然膳房那扇虛掩的房門被人從外頭打開,伴隨著的是女子含笑的聲音,眾人忙定眼瞧去,隨之前后進門的一少一老,不是老太太院里的冬雪和王婆子又是哪個? 眾人眼里的喜意在此刻是rou眼能見的,畢竟照著慣例,冬雪姑娘他們此刻前來定是來送老太太的賞來了! 柳媽忙起身迎上前去,握住冬雪略有冰涼的手,心疼道:“天可憐見的,這么冷的天還勞煩姑娘你單獨來跑著趟腿,可是我老婆子家做孽了!還有王mama,可勞煩您老人家跑上這一趟了,快都來進來坐上一坐,吃杯水酒,暖和暖和身子。四喜,趕緊的燙上兩杯水酒,給姑娘和王mama端上來。” 聽到柳媽喊四喜的名字,冬雪臉上的笑忍不住收了幾許,卻是止了步,柔聲道:“柳媽不必令人麻煩了,老太太還在屋里等著咱們回去回話呢,所以就不在這耽擱了。我今個過來傳老太太的話,咱膳房這一年來著實勞苦功高,所以今年特意都給大伙又多添了些賞,望紅紅火火的過個富裕年。” 聽得今年賞銀豐厚,膳房眾人面上俱是一喜,連奚涵翎也不例外,暗暗猜測著這大過年的應(yīng)該賞銀不少吧?二兩?三兩?只望這賞銀能多些才好,湊夠了贖身銀,他也好早些出府去尋回家路。 冬雪到底沒忍住偷瞄了幾眼奚涵翎,倒想見識下這個即將有著大造化的哥兒有何能耐,只堪堪聽了賞銀豐厚就喜形于色,暗下皺了眉。她竟是輸給了這般見錢眼開的庸俗貨色? 待大家從冬雪那里接了賞錢,無一例外的齊齊驚呼,老太太今年也忒大方了些!較之往年足足翻了一倍啊! 柳媽接賞銀的手都有些微抖,驚喜的好半會方擠出一句:“老太太竟如此厚賞?” 冬雪笑道:“膳房的辛勞老太太都是看在眼里的。要不為何每年的賞賜,咱膳房這塊都是獨一份的?就單單這一點就足以看出老太太對咱膳房的看重。且老太太也說了,咱府上也不興苛待下人那套,多辛勞的就該多得,所以啊,這些個賞銀都是大伙應(yīng)得的。” 柳媽雙手合十甚是感動:“老太太慈悲!日后咱們膳房定會更加努力的做好差事,肝腦涂地的報答老太太的恩情!” 冬雪又跟柳媽應(yīng)承了幾句場面話,喝罷一杯水酒過后,就跟王婆子動身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