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伽看著伊曼瑞若有所思地游出寢殿，再看著他氣鼓鼓地游了回來。

    伊曼瑞總是在生氣，這點百伽已經習慣了。只是她沒想到，伊曼瑞斜躺在大蚌床上甩尾巴，甩了一會后突然握住她的手。

    “臭女人，我們去精靈的族地吧。”

    “精靈的族地啊……琉木之森，我有想去過哦。”百伽說，“但是我還有事要做。”與伊曼瑞承諾的三月之期滿后，她要繼續去尋找黑袍法師的線索。

    這件事先前她就說過了。

    然而這次伊曼瑞眨眨眼睛，收回手，心底突然冒出個不可思議的念頭。

    “找黑袍法師對吧。”人魚流光溢彩的尾鰭卷了卷，閑適地掃在百伽小腿上，“我知道哦。”

    百伽：“嗯？”

    伊曼瑞翻個身趴在床上，雙手撐著下巴，揚眉瞧了她一眼。百伽便熟練地脫下鞋上床，坐在他邊上為他捶背按摩。

    “告訴我吧，伊曼瑞。”

    伊曼瑞從鼻間哼了一聲：“你知道我是怎么和卡…斯特奇成為朋友的嗎？”說到黑龍的時候，人魚多少有些心虛的不自在，多說了幾句，“大海和黑龍城相隔萬里，卻有著一個通道連接彼此的水域。蓋因那位黑袍法師在黑龍城作亂時，使用空間魔法擾亂了正常空間秩序。在這個前提下，我可以通過隱秘的海流潛入黑龍城的山池，也可以通過山池躍進其他地區的水域。”

    “只不過空間錯亂，一般人魚容易被隧道間的裂縫撕裂，尋常難以跨越。再者空間錯亂有利有弊，為防止被有心人利用，這就成了我和卡斯特奇的秘密。”

    “原來如此。”百伽說，“怪不得你綁架我的時候能逃得這么快這么遠，我原先還一直在想，是什么樣的空間魔法石才能在一瞬爆發間做到這種地步。”

    伊曼瑞不滿：“哈？綁架？”他們倆都這種關系了，還用那么不友善的詞匯。

    百伽：“哎，難道不是嗎？”

    伊曼瑞呲出鯊魚牙：“……好啦！就是綁架！你想怎樣？！”

    百伽：……

    百伽：按摩按摩，順毛順毛。

    “接著說。”伊曼瑞哼道，“現在還沒人知道黑袍法師想干什么，他不僅在黑龍城和卡斯特奇打過一架，后來也去過琉木之森。在精靈的族地上試圖偷摘精靈果樹的果實，和精靈們也打了一架。”

    “你要想追著黑袍法師的蹤跡走，還得再去趟精靈國。”

    百伽慢慢錘著人魚的肩膀：“精靈果樹，那不是精靈們的神樹嗎？”

    精靈果樹，又稱琉木圣樹，是精靈們所信仰神明的象征。

    精靈們是無性繁殖的種族，每位精靈都是由父母在琉木圣樹下祈禱，灌溉下血液后便會在樹上結出果子，而后從果子里降生的。

    哺育一代代精靈的圣樹上邊掛的果實就是一個個尚未出生的小精靈，偷人家的果實就是偷人家的小孩，精靈們能不生氣嗎。

    “所以，你去不去？”伊曼瑞戳戳百伽的腰。

    那還能有別的答案嗎？

    百伽已經去收拾包裹了。

    伊曼瑞抱著胸靠在柱子上，手指捻著一縷頭發。可能因為心里藏了件大事，尾巴一直無規律地搖擺。

    他當然也不是全然好心的家伙，之所以提出建議去精靈王國，重點還在那株在父母鮮血灌溉祈禱下就能繁育后嗣的琉木圣樹上。

    海神不肯降福于他，那他自然便跨國去找別的法子咯。咳，不知道琉木圣樹接不接受人魚和人類的祈禱，先試試看。

    “伊曼瑞，你帶我過去嗎？”百伽裹好披風，用魔法在體表架出一個空氣泡。伊曼瑞的寢殿是抽空了水、方便她生活，出去后就得靠她自己供給氧氣了。

    伊曼瑞什么也沒帶，只在儲存戒指里藏好了可以用來和精靈交換條件的寶物。

    “我不帶你過去，你找得到琉木之森嗎？”伊曼瑞游過去拉住人類的手。他沒有告訴百伽自己的小心思，不然顯得他好像多喜歡她似的。

    “跨越空間通道還算小事，琉木之森靠山的區域是白霧迷障，靠海的區域是海怪礁石。沒我帶著，你就找個半輩子吧。”

    百伽搖頭：“不會那么久的。中心國和琉木之森有建交關系，到時候問問在王都的精靈就有辦法了。”

    “……我那是夸張說法！你這個呆子！”

    “嗯，我知道。所以謝謝伊曼瑞，多虧有你在，原本要花的時間都節省下來了。伊曼瑞真厲害。”

    “……笨蛋啊啊不許說話了！”

    ＊

    有伊曼瑞這條海中霸主在，魔力波動后，百伽很快便感受到空間的變化，兩人到了另一處海域。狂風肆虐、海潮起伏，海面上的浪潮鋪天蓋地，海面下的暗流洶涌詭譎，百伽撐起的屏障在自然的巨大威懾下宛如一葉扁舟，搖搖晃晃，散發微弱的光芒。

    更危險的是藏在海水深處，因為感知到生命氣息而襲來的巨大海怪。一只只暗瞳在晦暗的水流中明滅閃爍，燈籠大的光塊漸漸逼近。

    伊曼瑞不滿地嘖了一聲：“鼻子真靈。”

    百伽手持魔棒，懸空在風暴里：“先一起解決吧。”

    “你在小瞧誰啊。”伊曼瑞在一束水柱的托舉下飛在空中與她平視。

    “大海，可是我的地盤。”

    天空烏云壓得很低，在風暴中近乎墨藍色的水流托舉著人魚的魚尾，冰藍色的魚身看起來無比綺麗美好卻也精致易碎，令人忍不住擔心他是否會被殘酷的自然撕裂成碎片。然而與之完全相反的，是他身上不斷涌出的魔力與氣勢。

    席卷的水流在伊曼瑞背后一支支凝練成箭矢，舉手一揮，便有萬箭齊發，水色的利箭破開海面，眨眼的功夫，海水中便暈開一大片顏色怪異的血液。

    “真厲害。”百伽夸贊。

    “哼。”伊曼瑞得意抱胸。正要低調炫耀幾句，突然一頓，“行了行了，你快去吧。”

    他尾巴一甩，一股柔順的水流便推著百伽往遠處飛去，“我一個人足夠解決了。”

    人魚確實是大海的霸主。反倒是她留在這，還耽誤伊曼瑞放大招。

    眼見伊曼瑞實在游刃有余，百伽便沒有抗拒，借著推勢向前。

    “那我先走了。伊曼瑞，下次再見。”

    伊曼瑞心里正懸著，沒聽清百伽的告別，胡亂先點了點頭：“快去快去。”

    瞅著人類急速往暴風雨海域外飛馳，伊曼瑞跟著縱身一躍，從水柱上跳回海里。已經聚集在一起的海怪們蜂擁圍了上來，未開蒙的神智里本能地開心：[哇，獵物自己跳進嘴里了。]

    伊曼瑞沒有動作。

    一頭海怪興奮地躍出海面，尖銳畸形的魚牙大張，眼見著便要一口吞下美味——

    刷拉。

    下一秒，海怪的軀體被攔腰斬斷，墨綠色的鮮血下雨似的澆在伊曼瑞撐起的屏障上。而周圍那些蓄勢待發的其余海怪，也翻著肚皮慢慢從水面下浮現，尸體殘骸堆滿整片海域。

    一瞬清場的赤色人魚在浮尸叢中飛速游來，極端的美貌在陰沉的臉色映襯下都嚇人了幾分。

    “伊——曼——瑞！！”

    伊曼瑞心虛：“尊敬的海神大人，您最近降下分身的次數有點多了。”

    海神只想吐血。

    這還能是為了誰？

    海神以為前任人魚王戀愛腦小智障已經夠他煩了，沒想到看著長大的、本該前途無限的小人魚，也完美繼承了父輩的基因，甚至更夸張——不過是不讓他生孩子，居然扭頭就和野女人私奔了？！

    要不是海神因為分身泡了圣水池后莫名有些焦躁，在凡世多留了一會，怕是在天境這一眨眼沒看著，伊曼瑞就連人帶王國都糟蹋光了！

    瞧他還讓那女人先跑——那可惡的、偷竊了大海珍寶身心的人類還真的先跑了？？

    伊曼瑞竟然看上這種沒擔當的家伙，和他爸當初被花心渣魚欺騙有什么兩樣！

    現下是海神困于奇怪的身體感觸沒法料理此人，下次再碰到，絕對不是這么輕松的事了。

    伊曼瑞也不知道自己不過是出了個門就背了口“私奔”的鍋，光顧著心虛自己找別人家的圣樹祈禱求助的事。

    雖陸地上那位君主在建立王國后，明文規定信仰自由（邪神除外），可只要是個有堅定信仰的人，都不會朝三暮四朝秦暮楚、見一個神明就信一個神明吧。

    人魚王國有自己的主宰神明，與神明的聯系也比其他種族要緊密許多，伊曼瑞這下跑去琉木之森，背著自家供奉的信仰，去找別人家的神明開小灶；就好比背著自家家長，去找別人家的叔叔阿姨討糖吃——還被自家家長發現了。

    伊曼瑞能不心虛嘛。

    他被綁著抓回了人魚王國，勒令不許出國境。

    人魚憂愁至極地坐在王座上。他只來得及讓百伽先走——以海神那來勢洶洶的氣勢，伊曼瑞直覺不能讓他倆碰面——還沒來得及說其他囑咐。

    那可憐的人類啊，該不會一直傻乎乎地在岸上等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