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60 厄洛斯的審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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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走在小鎮的道路上。 一縷傍晚的余暉順著他濃密的睫毛到高挺的鼻梁,寬闊的肩膀。 他哼著歌,很快活似的。 穿過花叢時,修長的手指還要狎昵地拂過花瓣,像在打招呼。 新婚燕爾的氣質在這人身上濃重的顯露出來,那是一種蜂蜜般濃而滑的甜蜜感,就像一根收束的絲線,將野生動物的尖銳指甲減去,塑造成脆弱的夏娃身邊的大型人偶。 ——但完全沒有一點不情愿,是甘之如飴的。 愉快地打開門,換鞋時,諾亞把晚餐的原材料擱在一邊的玄關柜上。 客廳里很暗,大概是野獸般的直覺,他突然肌rou一僵。 他緩緩直起腰,瞇起眼,看到不遠處通往臥室的門關那兒,站著個纖長的人影。 旋即,他又放松下來。因為認出來這是他的愛人。 “我回來了。”男人笑嘻嘻地說。 檀泠站在那兒,過了一會,他慢慢走了過去。 “我的視力恢復了。” 沒有給任何反應的時間,omega平靜地開口。 然后他就看到,漆黑里那個高大的人影,在瞬間凝頓住了。 晚上見到諾亞,似乎再也回不到早上的感覺了。 撕裂的感覺從心口升起,但檀泠置之不理,他只是盯著那個影子,沒有移開視線。 他看到,男人一寸一寸地轉了過來。 諾亞——R沒有說話。 檀泠感到他的氣息謹慎起來,像黑暗中的獵豹屏息等待對方的出擊。 檀泠想笑。 這人還在懷有最后的期待嗎?——只是恢復視力了,他沒有發現他是誰——這樣的期望? 于是他向前,腳步聲輕輕落在木地板上。 “你知道的吧,我的視力只有一個可能會恢復。” 仍舊沒有得到回復,他的聲音多了一點嘲諷的意味。 男人的呼吸開始變得很粗重,在房間里回蕩。 有一種緊張的氣氛在他們之間徘徊—— “所以,我該叫你諾亞,還是,瑞弗拉斯?” 像撕下偽裝一樣,檀泠干脆利落地打開燈。 明明是簡單的感應,卻因為情緒的作用,發出了“啪”的聲響。 在驟然暄亮的視野里,他們對峙。 “救世主當夠了嗎?”檀泠淡淡地說,“瑞弗拉斯?” 他閉上眼,然后慢慢慢慢地睜開,看著眼前這個熟悉又陌生的人。 R開口了。 他居然在微笑,盡管笑容有點僵硬:“寶貝,會不會有別的可能…” 如果檀泠不認識他,或許會肯定這是一個很讓人有說服力的表情,大概是alpha特有的那種魅力。 檀泠嘆了口氣。 “那泥挺不錯的,”他平靜地說,“不過,我以為你的方法是隱形鏡片呢?誰知道這么自然呢?” 檀泠以為R的臉上至少會出現一點緊張。 但沒有,男人開始用一種判斷的眼光迅速掃視著他的全身,眼珠瘋狂的轉動著,從頭看到腳,然后在腹部停留了很久。 “怎么?”檀泠覺察出來了,“你擔心我把孩子打了?” 他摸上自己的肚子,冰冷的笑了一聲。 R看起來終于找到接話的點了。 “沒有。”他清清嗓子,否認道。 檀泠站在那里,他身體白皙,骨架纖長,周身有某種易碎的感覺,像是連殺雞的力氣都沒有,即使都是男性,但和R的體型差距很大,然而,R卻像對一個最厲害的敵人那樣,他甚至舉起了雙手,慢慢而小心地逼近他。 “檀泠,我們談談,”他一邊靠近,一邊說,用那種試圖抓住話鋒主動權的最蠱惑的語氣,“好嗎?” “我會打它,但不是現在,”檀泠置若罔聞,“因為這樣我的身體會變得很虛弱,就走不出這里了。” 他的聲音非常冷靜。 “不。” R停住了。 他重復了一遍,就好像這樣就能拒絕這個事實。 但聽不出來到底在拒絕哪一個。 “不。” 他高大的身體搖晃了一下,對檀泠伸出雙手,像某種阻止和警告。 就好像面具驟然被撕裂了,這一聲聽起來甚至有點扭曲而瘋狂。 但很快,他的語氣恢復平靜了,是一種強行壓下去的神經質的緊繃,但舉起的手抖得很厲害:“檀泠…” 檀泠挪開視線,再轉頭的時候,他看到了一雙垂下來盯著他看的焦慮的金色眼睛。 他已經知道了,這就代表著——諾亞的那部分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R。 R死死盯著他,像是在確認他的神態,力度之大,仿佛已經將他篆刻在視網膜上。 上次檀泠看到這種表情,還是第一次在地下室醒來的時候。彼時,男人也是這么看著他,像用他的目光將他捕獲了。 “不要這么做…” 只是現在,這個alpha的第一反應居然是祈求。 檀泠歪著頭看R,然后諷刺地輕笑了。 真實的情景,比推演里想象的情緒要強烈很多。 “瑞弗拉斯,你怎么會這種方式和我說話呢。” 他聲音很柔軟。 “你不該說——你敢這么做,我就殺了你全家——不是嗎?” “又或者,你學諾亞的說法方式,繼續哄騙我啊?” 提及諾亞這個名字的時候,無法控制的,他的喉管滾過一陣灼燒般刺痛的感覺。 R急促地喘了兩口氣。 “我不想。”他說話簡短又用力,仿佛帶著極為濃重的情緒。 他們此時離得很近,檀泠甚至能感受到alpha的體溫在上升。 “你為什么要戳穿它,”R艱澀地說,“我們不是很開心嗎?” 他伸手想抓他的手,但被檀泠掙脫開了,于是男人挺明顯地愣了下—— 顯然,他的肢體如今已經不習慣被omega拒絕了。 檀泠歪著頭,懶洋洋地說:“我不開心。” “無數個夜晚,我在家等諾亞回來,我盯著墻壁,期待那個模糊的身影出現…” 檀泠的聲音有點變調,他再也難忍心中的憤怒,重重推了R一把。 “但等我看清楚了,看到的怎么是你!” R不躲不避,被他推了一個踉蹌。他低頭,像在組織表情,然后又抬了起來。 “對不起。”他咬牙切齒地說。 “只是…我以為一開始我就滿足了…但后來才發現,我沒法滿足。” 檀泠冷笑:“你有什么不能滿足的?” 新鮮的恨從他腦子里竄了出來,“我有一個疑問。”他平靜地說。 “如果你是諾亞,你當時知道我排異了…所以地下拍賣場那件事是你給我的懲罰,對吧?” R的眼神有點復雜,他沉默良久,半晌,才道。 “當時我只想和他們證明你是我的。” 檀泠點了點頭,笑道:“很好。” 他突然揚手,結結實實地扇了他一巴掌! “啪!” 聲音清脆,在室內響起。 R猝不及防,一下子歪過頭。 他摸著自己的臉,猛地看向檀泠。 檀泠收回手,輕柔道:“生氣了?” “…” R咬著牙,視線轉下,看著他發紅的白皙手心,似乎在判斷他的手疼不疼。 “你在懷孕,”R低聲說,“不要動氣了。” 檀泠把手背到后面不讓他看。 “你暗示我,一次又一次…”他冷笑,繼續發問,“你在害怕…是不是?你明明知道我懷孕后會恢復視力…” “你還讓它發生,是覺得我有了孩子以后,就可以對你欺騙的事實視而不見了?” 就像一個擲空底牌的賭徒,這個瞬間,R陡然直起腰。 他的眼神閃了下,看了看天花板。 “我知道,”他語氣平平,承認了,“但我想和你做情侶能做的所有事,包括懷孕在內。” 他語調中意味古怪,含著某種瘋狂的執拗,就像吞食了一板毒品,哪怕知道前方是死路一條,仍然就著甜蜜的感覺喝下了。 “檀泠,”他突然往前了一步,反客為主地逼問道,“我要不是諾亞,你難道愿意開始嗎?” 眩目的暖色調燈光下,他閃閃發亮的眼底滾過一陣結結實實的痛苦。 檀泠想,這個人看起來和他們第一次正式見面時很不一樣了。 他現在看起來只是一只被拋棄的大型動物,檀泠很想否認——但他忍不住想到了—— R這樣看起來真的很像諾亞。 Alpha的視線牢牢地鎖在他臉上,一動不動:“我只想和你在一起,但連一個可能都沒有。” 檀泠轉過眼,他像是被蟄傷了一樣,盯著地下,聲音諷刺,“你覺得我為什么要愿意?” 他骨相好,皮貼著rou,側過臉的時候形成一道漂亮如雕塑的弧線,有點生人勿近,這個時候,茶色的眼睛顯得格外冰冷。 “愿意和一個強jian犯共進晚餐,還是愿意和一個殺人魔步入殿堂?” “還是說——”檀泠頓了頓,聲音輕而空洞,“愿意和一個被我殺死全家的受害者度過下半輩子,就像什么都沒發生過一樣嗎?” 他的語氣像是很費解,“瑞弗拉斯,我們怎么可以在一起?” R站在那兒,金色的眼睛跟著他動,沉沉地說:“我們為什么不能在一起?誰能來阻擋我?” 他身上有種似乎誰也無法撼動的桀驁不馴和神經質,組成了周身強大的氣場。 檀泠皺起眉。 “難道是我…”他語氣很慢,但睫毛顫的很快,像是因為這無效的溝通而感到頭痛和不耐,“我沒有準確表達我的意思嗎?” “你說的很清楚。” 男人站在那里,很突兀地看了看自己的手背。 “關于前半句,我可以為之前發生的事好好道歉…無論多少次道歉都可以。” “打我吧,我是混蛋,打多少次也都可以,”R突然坦蕩地笑了笑,靠近他,甚至把臉湊了過去。 檀泠的側臉離他很近,在燈光中散發著一種朦朧優美的光暈,他低下頭看,眼神狂熱,他們幾乎呼吸交纏,“——但別走,好不好?” 接著,alpha頓了頓,“至于后半句,你告訴過我理由。” “你不是開車的人,而倫斯他們得到了我親手的懲罰,這足夠了。” 檀泠深深吐出一口氣。 室內變得安靜,他甚至覺得有點好笑。 “你真是個瘋子,瑞弗拉斯。” “不是所有事都可以經過你暴風機一樣的頭腦,順暢連接的這么快的!”他的語氣很諷刺, “為什么你會覺得你這么對我之后,我能充滿安全感的待在你身邊?假裝什么都沒發生過?” R死死盯著他,此刻歪了歪頭。 “我是瘋子,你就是點火的人。” “‘這東西已經算不清楚了,所以一刀兩斷才是最好的選擇…’”他將檀泠的話小聲模仿了一遍,突然低沉地笑了,笑聲危險而神經質。 “你要說這個是吧?” “你想都別想,”他驟然換了種聲調,冷漠地說,磁性的聲音里有種涌動的邪氣和偏執,“那你就是招惹我了,這輩子別想再一刀兩斷。” 看著檀泠的表情,R往前逼近了一步,低頭看他,像一只雄獸最擅長的那樣,不露聲色地借著優勢的體格,把這副屬于他的修長柔軟的身體鎖在墻角里。 眼前美人的皮膚染上了他的影子,Alpha突然眨眨眼睛,笑了,露出一排森冷雪白的牙齒。 他這樣子其實是很英俊的,帶著一點頑劣的痞氣,可聲音還是黏黏糊糊的,就像浸泡著最甜蜜的汁液,“所以用你的下輩子來還吧,怎么樣?” 話音剛落,他就猛地伸出手,將omega糅進懷里緊緊抱住,把頭埋進頸窩,使勁嗅著,“老婆,別生氣了...” 檀泠深吸了一口氣。 他的表情看起來終于來到了排練最久的領域。 他把緊握的手掌向上攤開,什么東西在袖口邊銀光一閃! 那赫然是一條雪亮的刀片。 他就用這把刀,一寸寸地抵著alpha的身體,將他抵開。 “別碰我。”檀泠語氣平平。 R低頭看,這點利刃對他精悍結實的身體來說,事實上完全構不成什么傷害。 但他卻好像被omega的行為挫傷了。 仿佛一個面具驟然被這個簡單的動作給全盤撕裂,甚至引起了某種應激的反應,他猛地握住檀泠的手指,不可思議地說:“你想干什么?” “想跟我一刀兩斷?”R逼問道,連連冷笑,“cao,…檀泠,你可真狠。” 他突然像所有alpha發怒時那樣,猛地一拳抵在旁邊的墻上! “我不怕死,更不怕死在你手上,大不了就是再來一次,”他的鼻尖抵著檀泠的鼻尖,深邃俊美的眉眼中聚著一點陰影,這個角度太近了,他們炙熱的呼吸掃在彼此臉上,“但你難道一點都…” 仔細聽的話,其實是能聽出那句陰沉語氣中的一點酸澀、委屈和意難平的意味—— 掌風在耳邊呼嘯,檀泠面色平靜:“我不想殺誰,我只要你和我好好說話,聽明白了嗎?” 他的聲音已經沙啞了,捂嘴咳嗽了一聲。R動了一下,似乎想靠近他,又或者想把他摟在懷里撫慰,但檀泠厲聲說:“離我遠點!” 男人的手頓在那里。 檀泠沒有去看,過了一會,他才平復了情緒。 他搖了搖頭,說:“我需要一個心理醫生。你也是。” R把眼神落在他臉上,語氣急躁:“我唯一知道的就是你要離開我了。” 如果有人仔細看,會發現他修長的手指在微微發顫。“檀泠,你已經和我標記了,你還能去哪兒?” 他仔仔細細打量檀泠的眼睛,聲音里終于重新有一點惶恐了。 “你是認真的…你不要它,你不要我們的孩子,”他不可思議地道,逼問,“我說什么都沒用,對不對?” 檀泠的臉色很冷靜,只是微微發白。 “當年是我有錯,我現在還你一條命。”他吸了一口氣。 “如果不夠,你也可以現在殺了我。我不會說二話。” R盯著他,胸膛急劇起伏,似乎因為這份無情和理智而感到有點不可思議。 檀泠看著他。 “至于孩子,它才五個月,”他說道,甚至輕輕勾了勾嘴角,“我可以為它的去留做決定。” R的聲音正一點一點變得guntang,“那你有沒有問過我?” 檀泠蹙眉,仿佛是有一點彬彬有禮的不理解。 “你知道omega的生殖能力有什么意義嗎?”他看著alpha,語調很穩定,“——選擇孩子的父親。” “你選擇我了。”R馬上惡狠狠地接話,像是頭聞到鮮血味的狼,迫不及待地想要證明自己。 他揩了揩自己的唇角,有一線鮮血順著那張臉龐深刻的輪廓淌了下來,滴到昂貴的正裝襯衫上——是剛剛他暴怒的時候,尖利的犬牙咬到了舌尖。 檀泠搖了搖頭,看向他。他聲音很輕。 “我選擇的是諾亞,我沒有選擇你,瑞弗拉斯。” 他頓了頓,聲音清而沉。 “我喜歡的是雨夜里一起躲雨牽手的愛人,不是制造這場雨的人,你明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