菠蘿并不知道她這句問話讓她把路“走寬”了，甚至也并沒有表現出對地面上的符文的在意。

    “果然是這樣啊……出去之后，我們約個地方見一下面吧？”菠蘿告訴了池嶼一個號碼，然后又詢問池嶼，“你是怎么出來的？”

    “我坐船出來的，”池嶼臉上露出一點害怕，“我離開水村的時候才發現，那個地方似乎早已經是一個死村了。”

    一個死村。

    身處其中的時候池嶼其實一直沒有發現異常，那些村民們的許多舉動都讓他們看起來與活人別無二致，但他離開時看到的那些墳塋，卻不可能是看花了眼的錯覺。

    甚至于當時岸邊的那些……

    這個時候，池嶼的臉上忽然顯出一種微妙的情態，正當這種表情要徹底顯露出來的時候，他的雙眼中卻再度出現了那種奇怪的表現，這一次，因為菠蘿和黑桃離他很近，所以兩個人都看見了。

    那雙眼睛本來就是很清透的，但是此刻它們呈現出一種更加失真的，如同寶石的感覺，仿佛它們不是在眼眶中，而是在陽光下。一些什么東西，正像是冰塊融化般消融，這雙眼睛則變得更加清透了。

    就如同在恐怖醫院那個副本中一樣，當池嶼感受到了一種難言的悲痛，或者惋惜，或者憤怒……總之，是某種負面情緒，不那么陽光可愛的情緒的時候。

    它們總是會消融。

    似乎罪惡的一切都不能長久的留存在他的大腦中，盡管他會隨著記憶回想起這些，但是負面情緒總不能在他的身體中堆積。

    甚至也只能回想起一些模糊的記憶。

    “我記得我當時回頭，看見了水村的房子變成了墳墓，岸邊還站著一些人……”

    池嶼打了個冷戰。

    “挺駭人的……”

    這么說著，池嶼轉過頭去，看向了一旁沉默站著，只是低頭看著手上桃花簪子的女鬼，“水村的人可能已經死了，你會遺憾嗎？”

    女鬼點了點頭。

    池嶼想問她過去發生了什么，但是這一刻，再看見這只簪子，只叫池嶼覺得羞愧刺眼，他當時使用物品鑒定的時候，系統告訴他，這是少年們的定情之物，可以平息女鬼的怒火，因此才將這個送了出去，但是此刻他又覺得自己可笑。

    只不過是這么個東西，一個不知道多少年之前的定情信物罷了，這就要對方拋去深深怨恨了嗎？

    折辱她，虐殺她，然后再拿可笑而單薄的所謂定情信物來讓對方不再發怒。

    這真是怎么想都不對。

    “這個簪子，對你很重要嗎？”

    女鬼點了點頭，又搖頭。

    “我們已經沒有什么東西遺留在人間了，這只是新來的一份子的，不過我們已經忘記自己的名字很久了。”

    “這個東西，讓我們想起一些事。”

    女鬼的嫁衣開始變得鮮活，紅色的液體順著衣服流下，整個衣服就這樣詭異而又奇特地開始褪色。

    “我瘋了太久了，不斷地有新的姑娘們加入，可是我們瘋了太久了……你知道，一個人瘋起來的時候，總是忘記仇人是誰……”

    那只桃花簪子開始發出微弱的光，黑桃忽然開口，“這是一整只桃木做的嗎？”

    “是的，”女鬼那本來慘白可怖的臉上露出一個有些懷念的笑容，“當時我還是個小女孩，母親說我日后可以拿這個作為定情之物，桃木化煞辟邪，她想或許我一直戴著這個，就可以躲避被選中的結果了……她根本不會做木活，從我出生后自己嘗試了很多次，才做好這一只呢。”

    “桃木也可以轟走爛桃花，她是寄希望于你嫁個好人的。”

    女鬼的表情和眼神在不斷地改變，池嶼三人明白，女鬼并不只是單一的某一個怨魂，而是不知道多少個枉死的少女集合在一起，因此，同一張嘴，說出的話是不一樣的。

    “你們要聽故事嗎？聽一聽水村是怎么來的。”

    直到臨城被攻破的時候，許多人才知道這個噩耗，而也是這個時候，才有女人驚覺，原來家中早已跑掉的男人們，竟然是不會再回來了。

    城門緊緊關閉，但城墻之后臨水，又有不少人爭先恐后地要求開這處城門逃走，城中有權有勢的人不在少數，很快，迫于壓力，城門被打開了，他們慌不擇路地逃跑，讓家丁們滑動小船往江湖中駛去。而遺留在后的女人們并不總能逃走，與此同時，城門很快就關閉了，敵軍聞風而來，對那些沒來得及上船的人大開殺戒，這是一場單方面的屠殺，倉皇逃走的那些人搭上木船就快速往前劃，身后的弓箭手對他們放箭，不少人中箭而亡，養尊處優的少爺老爺們看家丁死了，也不再端著架子，飛快地搖起槳來。至于懷抱嬰兒的女人們，因為要三從四德，順應丈夫，因為男尊女卑，又哪里輪得到她們先上船？

    自然大部分都落在了后面，一時間，嬰兒的哭泣嚎啕，老婦人被馬匹踏死的哀聲呻吟，女人的驚恐哭聲，都交疊在一起。

    而城門上，許多沒來得及逃走的人面色慘白的看著眼前的一切，這一瞬間他們不知道是該慶幸自己沒有出城，還是為自己徹底被困在城中而痛苦了。

    畢竟攻破這樣一座城是很容易的，即使城門禁閉，但還是有很多方法可以使用的。

    比如將病死的馬匹剁成幾塊，然后用投石機扔進城中，但是這樣的話，數量還是不夠，要用病菌污染整個城，需要更多的尸體。于是他們將捉住的人砍做幾塊，然后投放到城中。

    很快，瘟疫就蔓延開來了。

    這是一段很艱難的時期，整座城池很快就陷入了濃重的死氣之中，但是仍然有一小部分人，靠著各種辦法艱難地存活了下來，但是，城破之后，自然又是另一場屠殺，最開始那一批逃走的只是少數，于是收刮民脂民膏又花了很多天。

    這其中自然有許許多多的慘劇發生，尸體遍布，不過最后，還是有殘存的人活了下來，他們開始尋親，但城中不斷擴散的瘟疫讓他們無法再在此處安家，而城外的其他地方也不一定安全，于是他們想起了湖對面的小島。

    殘余的人想辦法渡過了湖，進入了那座小島。

    這個時候他們并沒有想到為什么追兵不進入小島，直到他們穿過白霧以后才發現，這座小島，他們再也出不去了。

    不過總算是一家人團聚了，似乎也沒有什么壞處。

    這只是一種天真的想法。

    城中的慘狀很快就經這些剛剛才逃出的人傳播而開，敵軍如何肆意燒殺擄虐，他們如何可憐逃竄。

    不過這之中，逃難回來的男人們說的最多的卻是。

    “這些女人恬不知恥！”

    “她們被強jian了，還對著敵人賣笑，我親眼看見這些女人被聚集在一起，在成衣鋪里面挑好衣服穿，敵人來了，只需要張開雙腿就行了！”

    “我們逃難如此艱辛，可你看看這些女人！”

    “那些士兵說什么你們知道嗎？他們征戰了那么多地方，只有我們這里這些女人失節，其他地方的女人從不會被敵人強迫！”

    這一瞬間，慘死的女人不再被提及，只是成為了一種可笑的怒火發泄的符號，這些男人們不會去說他們對著侵略者下跪求饒是如何沒有骨氣，被侵略者嚇得尿褲子是如何沒有勇氣，只回去說被強jian的女人失節。

    “所以，他們肆意處死了許多女人，但是很快，他們意識到，沒有女人，便不能生孩子了。”

    女鬼緩緩說道。

    “你知道典妻和共妻嗎？能逃難過去的，大多數都曾經是城里的富貴人家，不然哪里來的船呢？仆人們中也有人自成一家，老爺們不會種地，于是……于是他們拿自己的女兒，妻子，甚至母親，交換……”

    但這種行為，無疑又是打了老爺們的臉，老爺們更加覺得，是女人們放浪了。

    而且，他們時不時開始回味那一次對那些女人的懲戒了。

    他們可以肆意的jian殺這些女人，因為她們不貞潔，她們有罪，而他們這樣做的瞬間，讓他們自己也覺得，自己有了侵略者的威風了。

    所以就出現了所謂的鬼王娶親。

    這就是所有的真相了。

    “果然是這樣的。”

    這些話對菠蘿和黑桃來說有些荒誕，但池嶼卻經歷過這樣的歷史，所以他明白這些確實是真的。

    “這樣的話，我帶你回水村好不好？”

    池嶼想到了湖面上的尸體，又想起章橋的話，如果被扔進湖里無人撈起，就算是被驅逐了，而那些在水面上漂浮的尸體，也有了解釋。

    她們在還未斷氣的時候就被扔出了水村，于是靈魂只能在水村外漂泊，甚至于復仇無門。

    但是池嶼仍然有一點疑問。

    “水村周圍的白霧，有什么特別之處嗎？”

    以及另一個疑問。

    他此前一直在想，為什么他第一天到來的時候就被浸了豬籠？那個時候他的身份是村民，不是外來者的話，那他之后又一次使用技能時，系統倒底是怎么判定這一次使用的呢？

    這對池嶼很重要，因為他想知道，這個副本，會不會存在副本內的時間倒流？因為池嶼當時在堂廟的時候，是很自然而然地想到了一個可能的。

    他被作為偷摸進堂廟的姘夫抓住，是不是就是這個時候呢？可他又沒有被抓住，他不知道這是因為章橋的出現，還是因為他當時突然的腦洞和猜測是錯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