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陽光灑下來，林德迷迷糊糊對枕邊的骨頭道一句早安，起床洗漱，用白森森繪著紅色橫杠的梳子梳頭，換一套畫著可愛小骨架的便裝出門。

    他的目的地是圖書館。醫科本就是個課業繁重的學科，亡靈法師系的學生也不例外。他們需要學習的東西極為繁雜，需要背誦的骨骼結構囊括星球上所有活著的動物，以及曾活著現在卻已經滅絕的動物。除卻專業知識以外，每年都需要牢記各類職業道德科目的條款，就算有的課本開卷考試，也很難從字縫里扣出答案來。

    延畢是家常便飯，跳級是百年難得一見。如果有人想跳級，那純屬給自己找罪受。就算是學習能力不弱的林德，在暑期過半的當下，也只是學完二年級近七成的科目。對于這些科目，他只有拿及格的自信心。

    對于林德來說，去圖書館自習與借書到宿舍自習沒有太大區別。只是在圖書館偶遇西蒙教授的概率會大一點，因為教授永遠不會去學生宿舍，卻可能在圖書館消磨時間。雖然他直到現在也沒見過西蒙教授一次，他還是堅持把學習任務帶到圖書館完成。他每次都選擇能夠望到門邊的座位，這次也不例外。

    或許九月是林德的幸運月。九月一日撿到一根長度粗度硬度都剛剛好的脛骨，九月二日在圖書館就碰到西蒙教授。

    西蒙教授非常喜歡穿純白色棉質法師袍。寬兜帽可以埋沒頭蓋骨，長袍子可以一直掩到距骨，將身上所有骨骼都遮擋得嚴嚴實實。他走路沒有聲音，任何骨頭磕碰的聲音都沒有，對自身的掌控登峰造極。

    林德第一時間發現西蒙教授走過來，教授的魂火還是那樣生機盎然。他趕忙翻找出一些較難的知識，略等一會兒平復心跳，深吸一口氣，觀察到教授似乎沒能找到想要的書籍準備離開，緩緩走過去低聲向西蒙教授問好。沒有打擾到任何人。西蒙教授慢慢面向他點點頭。

    林德抱著幾本書和筆記本，仰頭用渴求知識的目光直視那雙璀璨明亮的智慧之火，“我有些問題想要向您請教，可否耽誤您一些時間？”

    “當然可以。”西蒙教授發聲時下頜關節和下頜并不會上下擺動，林德至今也沒弄明白西蒙教授是怎么發出聲音的，只能將它歸于高級神秘側知識。

    西蒙教授的聲音很溫和，是一位大約三十歲左右成年男性的聲音，與他的骨齡相仿。他咬字的輕重很優雅，配合上聲線，擁有十足的魅力。林德實在有太久沒見到西蒙教授了。

    兩個人都沒在圖書館門口討論的意思。林德和西蒙教授來到附近的咖啡廳，他將書本和筆記放在桌上，開始請教一些二年級才會涉及的問題，主要涉及科目是西蒙教授負責的選修課。

    聽到第一個問題，西蒙教授的魂火往上冒高了一點，似乎在表達小小的吃驚。他耐心解答這些問題，接下來驚喜地發現林德·霍雷肖有些想法直指法術本源，雖然稚嫩無比，卻角度新穎，活力十足。

    “霍雷肖先生，我很久沒遇到像你這樣的學生了。”西蒙教授慨嘆出聲，“你研究二年級的知識，是在為提前畢業做準備嗎？”

    林德聽到這個問題心臟漏跳一拍。他只想著跳級可以多見西蒙教授幾面，卻忘記了跳級同時代表提前畢業，總得加起來，論接觸時間，他虧了！

    他斟酌著說，“…我本來是想著要跳級的。但和您聊了這么久，我深刻認識到自己的不足之處。日后應該踏踏實實夯實基礎，而不是構筑空中樓閣。”

    “你太謙虛了。”西蒙教授稱贊到，“以你的知識儲備，繼續留在一年級才是浪費時間，有些基礎知識在二年級的實踐中你自然而然會學會的。我幫你寫推薦信，并在開學后聯絡老師考校你。”

    他的魂火興致勃勃燃燒著，火焰邊緣竄到眼窩上沿，似乎很高興。

    林德張張嘴沒發出聲音，端起苦咖啡掩飾性喝一口。他的跳級蓋棺定論，被十根鋼制棺材釘釘死了。推薦人和擔保人都是西蒙教授。他絕不能故意考不好，相反還得盡最大努力拿到優秀，他少了兩學期和西蒙教授相處的時間，想想就心痛。

    “不苦嗎？”西蒙教授的聲音疑惑不已。林德這才意識到自己喝一口沒有任何添加的苦咖啡到嘴里，他抬眼看向眼前竄高的火苗，整口都咽下去。

    “不苦，甜的。”他笑著回答西蒙教授，仗著西蒙教授嘗不到說瞎話。

    西蒙教授仍舊很疑惑，“好吧。”他對面前咖啡做出一個看的動作。林德發現那杯咖啡平靜的水面上倒映出魂火的亮光，紅艷艷的，像是咖啡長了兩只緋紅的眼睛。

    西蒙教授頭部的配色是瑩白和玫紅，苦咖啡的配色是棕黑和水紅，他們貌似很般配。

    林德轉念對西蒙教授說，“如果您不想喝，可以給我嗎？我們不要浪費食物。”

    西蒙教授的樞椎小幅度挪動，用修長的指骨將咖啡推過去，似乎有點茫然。他估計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的學生。

    林德解決掉這杯討厭的咖啡，又喝掉自己那杯，兩杯全都什么都沒加。

    兩個人在咖啡廳門口互相道別。

    林德抱著書本直奔宿舍，根本學不下去。他倒在床上回憶自己今天遇到西蒙教授后每一句話，每一副表情，每一個動作。接下來，他狠狠用枕頭蓋住腦袋，蹬動兩下腿，在床單上滾了半圈，一會兒懊悔自己的措辭，一會兒又覺得動作傻透了，一點也不帥氣。

    他慢慢平靜下來，用極慢的速度滾回去，藍眼睛瞄到耳邊潔白的脛骨，想到白日里那雙變幻的魂火，張嘴輕咬住浮在臉上的枕套邊沿，側頭將整只枕頭壓在被單上，把臉全埋進去。

    都是咖啡因的錯，西蒙老師。全都是咖啡因的錯，它會刺激中樞神經，是興奮劑！不是我的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