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宿覺得壓力很大，他不敢看葉若秋，視線只敢盯著面前那一桌飯菜。出鍋時熱氣騰騰的飯菜漸漸在變涼，明明散發出誘人的香味，卻勾不起桌子上兩個人的食欲。過了好一會兒，陸宿才道：“抱歉，葉阿姨，我不能。”

    葉若秋有些意外。陸宿確實很愧疚，臉色都紅了，小聲道：“我、我會盡快搬出去的，也會跟顧景玉斷掉，不再跟他見面，不會對你們產生任何的影響。”

    葉若秋并沒有露出任何責怪的神色來，只是反問道：“是嗎？”

    陸宿終于忍不住狠狠咬了下嘴唇，重重的點了點頭，“我保證。”

    葉若秋笑了笑，道：“好，阿姨也不強迫你。所以現在我所能知道的情況是，我的兒子確實是一個同性戀，并且跟沛沛交往了近四年的時間，不過他沒有跟家里出柜，反而是裴家主動來跟我坦白，并且希望顧家也能贊同這樁……親事，而你，也跟阿景有特殊關系，小陸，是這樣嗎？”

    陸宿遲疑了片刻，輕輕“嗯”了一聲。

    葉若秋看著他，“那你覺得，在假設我兒子真的是個同性戀的情況下，裴沛是個好的選擇嗎？”

    這次陸宿回答的很快，“不是。”

    葉若秋沒有表現出意外。

    陸宿道：“他不適合顧景玉，顧景玉并不能算是純粹的同性戀，他應該對女性也沒問題，我覺得他更適合找一個溫婉一點的女孩子，過正常的人生，在受到眾人的祝福下結婚，生幾個共同血脈的孩子。”這是他的真心話，也是他真心祝愿的。他曾經的偏執，曾經的病態愛戀，在母親過世后他獨自品嘗著冰冷的痛苦而顧景玉出現在他面前的那一剎那，他就已經放下了。

    他以前卑劣的想過，就算是過了約定的期限他也絕不會放手，他只會換一種方式，他甚至甘于給顧景玉當一輩子的地下情人，無論他有沒有結婚有沒有生孩子，他都愿意，并且會用盡手段。他知道那樣的行為會毀了自己也會毀了顧景玉，但他控制不了，直到那一刻，他才是真正的放下。

    這樣好的顧景玉，自己不能再讓他染上任何的污點，所以就算分離會讓自己痛不欲生，陸宿還是會徹底放手，并且努力去尋找屬于自己的一片天空，就算找不到，他也不后悔。

    陸宿繼續道：“我的舅舅舅媽也是道德上有缺陷的人，顧景玉跟這樣的人家沾染上，遲早會有麻煩，有很大的麻煩。沛沛的性格也不夠好，他們兩個真正的相處下去，并不會幸福，所以我覺得他對顧景玉來說不是一個好的選擇。”

    葉若秋輕笑道：“看得出來，你很不喜歡他，也不喜歡你舅舅一家。”

    陸宿并不否認，“是的。”

    葉若秋勾了下嘴角，語氣輕松散漫，“他們家現在出了一點麻煩，你應該知道吧？你舅舅隨時有入獄的風險，你舅媽在找我求助，小陸，你覺得我要不要出手幫忙？”

    陸宿道：“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您能幫。”

    葉若秋挑了下眉，“我以為你更想看到他們有慘烈的下場？畢竟好像對你不夠好？”

    陸宿抿了抿唇，低聲道：“再怎么說，我都是他們養大的，他們對我雖然算不上好，卻并沒有讓我缺衣少食。”他確實沒有想過讓裴家遭遇多大的風險，攛掇的一切，也只是想讓裴家失去顧家這個隱形的靠山，畢竟以裴衛國現在的財力，就算是沒有了顧家，只要不去爭多貪多，一輩子也足夠富足。但他也知道雖然葉若秋問的是自己，她其實心里早已有了判斷了。

    葉若秋輕笑道：“這么說來，你攪合進來，刻意跟阿景接近，原因是因為沛沛？”

    陸宿不回答，明顯是默認了。葉若秋道：“這樣的話我就放心了，看來你說的是真話。小陸，我挺喜歡你的，但如果你執意要跟阿景在一起，可能我也不得不采取一些什么強硬的手段了。作為一個母親，我還是更希望他能走上一條正常的道路，過平穩的人生。”

    陸宿這次終于敢看她的眼睛了，輕輕的道：“我也這么想。”

    葉若秋笑了笑，“還有什么想跟我說的嗎？”

    陸宿想到幾年前那次“救命之恩”，其實在最開始功勞被冒領的時候，他很想找這位女性把事情的真相說出來，想告訴她自己才是救了顧景玉的人，這樣也許會得到一些報酬，他的人生興許就能煥然一新。但張欣的連番警告、裴衛國真心或者假意的勸解以及裴沛的理所當然，都讓他意識到，事情并不會那么簡單。

    他那時也才十幾歲，他一張嘴又怎么比得上成年人的信用？而且在顧家看來，他是裴家的養子，他救的或者是裴沛救的，真的有那么重要嗎？最后的報答也只會落在裴家的頭上。

    而現在，這件事卻已經沒必要再說出來了。

    顧景玉跟裴沛必然會分手，經此一役，顧家也不會再幫襯裴家，而他會離開這個城市，一群人分離的清清楚楚，再說出這件事來已經沒有用處。

    所以陸宿搖了搖頭，“沒有什么了。”桌子上的菜已經涼的差不多了，陸宿站了起來，道：“阿姨您坐一會，我去把菜熱一下。”

    葉若秋阻止了他的動作，“不用了，我沒有胃口了，我也得走了，下午還有事。”

    陸宿吶吶的看著她，“那您慢走，下次……”他想到沒有下次，便閉上了嘴巴。葉若秋卻沒有馬上走，而是拿過自己的小皮包，從里面掏出一支筆和一張支票出來，含笑看著他，“小陸，離開這里后，你想去做什么？你應該可以試試創業，開一家小餐館什么的，畢竟你的手藝真的不錯，阿姨知道你沒有多少存款，可以給你一些，你預計需要多少呢？”

    陸宿愣了一下，但很快明白她的心思。葉若秋也是個商人，大概還是覺得他口頭上的承諾不夠有效，所以想用金錢加固一下。陸宿連忙道：“您不需要給我錢。”

    葉若秋笑了笑，“你可以當成是我借你的，不需要利息，未來方便的時候可以還我，分期也沒關系。”她往支票上寫了一串字，寫完后將支票展示在他面前，問道：“這么多夠嗎？”

    陸宿看著上面的數字，并不是多到讓他咂舌的地步，比起“拿上這筆錢離開我兒子”，更像是真的在借給他一筆創業的啟動資金一樣。陸宿確實有一個小小的夢想，不過從來沒敢認真的想過，因為他的經濟狀況實在很羞窘，要實現那個夢想，他可能需要工作十年以上才能慢慢規劃。而現在，那個夢想好像就近在他面前一樣。

    陸宿輕輕點了點頭，小聲道：“夠了，謝謝阿姨。”他想起了什么，又連忙道：“您、您等我一下……”他很快進書房拿出自己用的一個記事本還有筆，“我給您寫張欠條，您也把銀行賬號寫給我，我會定期還的。”

    葉若秋道：“不用了，我信得過你。”

    陸宿鄭重道：“要寫的，您不收我利息我已經很感激了。”他認真的寫好一張欠條，簽上了自己的名字，再將那張紙小心翼翼的撕了下來，雙手舉著送到葉若秋面前，“您不拿的話，支票我也不敢拿了。”

    葉若秋笑了笑，“好吧。”她把欠條拿過來放進皮包里，陸宿又讓她寫下銀行卡賬號，她也寫了。

    把人送出了門，陸宿才陡然松懈下來，精神卻像是垮掉了，渾身無力的坐在沙發上，許久才站了起來，將涼掉的飯菜用保鮮膜封好再放入冰箱里，再經過餐桌的時候，拿起葉若秋放在那里的那張支票看了起來。

    拿了這筆錢，就代表他絕對會離開顧景玉，日后顧景玉知道了，大概會氣惱他，罵他是個見錢眼開的人。

    反正不過是在顧景玉對自己的壞印象上再添一筆罷了，也沒有多大的影響。陸宿想到葉若秋，心里還是有點惶恐，他太小看這位女性了，所以才會策劃那可笑的一切。

    攛掇裴沛跟家里出柜，因為他知道裴衛國和張欣一定會承認他的性向，攛掇裴衛國讓張欣去跟顧家攤牌，是因為覺得只有經由他們出面，顧家才會心生厭惡，跟裴家徹底劃清界限。陸宿怕只是裴沛去說，葉若秋只會當他是小孩子心性，不會跟他計較，即使阻止了他跟顧景玉的交往，也不會跟裴家斷交。

    是他看的太淺了。

    以葉若秋對這個兒子的重視程度，涉及到他的情感問題，只要不是合適的人選的話，無論對象是誰，她都會處理的干干凈凈的，其實并不需要他多此一舉。

    同樣的，他也被干干凈凈的處理了。

    從顧景玉第一次帶他上門的時候，顧家的人必然就看出什么了吧？但他們卻都是那樣不動聲色，一直在夸他好，夸的他心里高高興興的，也未嘗不曾幻想過一點點其他的可能性，直到現在他才知道，他已經早已被認定為顧景玉身邊的“處理品”了。

    這樣也挺好，他至少得到了一筆創業資金，也許以后順利的話，他真的能遇上一個跟他真正有緣的人。